京郊，卧在山麓的清云观时常会收留过路的旅人，这让连日奔波的萧霁一行人总算有了像样的落脚处。道观内香火鼎盛，若是仔细观察投宿者中不乏一些文人墨客与江湖侠士，这倒令萧霁多了几分好奇。

    近卫萧显追随萧霁十多年，默契早已养成，“主子，我查过了，普航真人就住在山腰的密林屋舍，每年此时他都会下山开坛讲学，所以观中才会有这么多人留宿。”

    难怪，萧霁接过巾帕，濯去衣尘，相传，这普航真人天文地理无一不知，乃是禅修开悟的方外之士，连皇室也曾遣皇子拜师于他，没想到此等高人的清修之地竟会人尽皆知。

    “主子，早点歇息吧，明日回京之后必定诸事繁忙。”

    清云观的客舍虽无华饰，却布置得很是雅致，精美的镂花木窗被晚风吹得吱吖轻摆，床榻上的萧霁实在无心睡眠，他望向窗外，今夜月色澄明如水，寂静的小院独留一棵无花果树，树影婆娑，如水中藻荇，叶飒虫鸣，似轻歌小调，玉京气候温热与北地不同，想来他已有七八年未曾回京度春了……

    突然，果树轻颤的枝桠上闪过一团白影，萧霁警觉起身，如闪电般丢出藏在靴鞘的匕首，哪知定睛望去竟是一只十分漂亮的白狐。

    那狐狸通体如雪，月光打在它碎银子般的靓丽皮毛上，灵活的前爪肆无忌惮地采摘着树上的果实，谁曾想难得的饱餐却被暗处无情的冷箭打断。怒气冲天的它发现了萧霁，立刻亮出利爪，躬身起势，龇牙嘶吼着。

    看来这狐狸十分有灵性，血液里的征服欲被彻底唤醒，萧霁蹑手蹑脚地穿上长靴，伸手摸向佩剑。

    白狐先发制人，纵身猛跃，一口衔住窗前桌台上那枚幽亮的墨玉，随后沾沾窃喜地跳窗溜走。

    “该死！”萧霁低吼，抓起外袍，飞身追去，那是他的祖传玉佩，岂容一只恶畜放肆？

    顽劣的猛兽似乎已是轻车熟路，在墙檐间奔跑纵跃，如疾风掠影，不一会便驶出道观，遁入山间丛林，萧霁紧随其后，大施轻功，林中夜色茫茫，唯有一人一狐飒沓如流星。

    这场追逐游戏行至半山腰，突然轻蒙的雾气中传来一道嘹亮的哨声，由远及近，久久回荡，白狐像是受到了召唤般，转而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身后的萧霁自然不甘示弱，追了上去，前方树林断绝，眼前的画面如梦似幻，让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光洁的青石路上，那只狡诈的狐正温顺地匍伏在主人脚边，那人虽着一身素白男袍，却仍能看得出是一名女子。月光在她周身晕开涟漪，她脖间挂着一支象牙哨，乌黑的秀发用一根檀木钗轻巧绾起，额前鬓角的碎发被风吹拂，露出她清丽的面容。她不到二十岁的模样，肤白如玉，眉眼温婉，琼鼻樱唇，嫣然一笑满怀怜爱之情，更显出她空谷幽兰的气质。

    “是不是又去偷吃了？”她蹲下身去，摩娑着宠物的头。那白狐双眼轻眯，显得十分受用，从口中吐出那枚墨玉。

    “这是什么？”女子掏出怀中丝帕，讶异拾起，又仔细擦拭玉佩上的涎垢，细碎的声响自身后而起，她单手抱起白狐，厉声质问道，“谁在哪！”

    男子高大的身影逆光而出，虽看不清相貌，但他散发的泠冽之气却让人无法忽视，“姑娘莫怕，在下是夜宿清云观的旅客，此番前来只为寻回我的祖传玉佩，”怎料那只“始作俑者”此刻正闭目蜷在主人怀中，那事不关己的乖觉模样，让萧霁气不打一出来。

    “可是此物？”女子上前几步，对方的轮廓慢慢清晰，她摊开丝帕，露出那枚稀世宝玉。

    萧霁接过，“多谢姑娘！”

    “阿乔！阿乔！”远处飘来焦急的寻人声，似乎是来寻她的。

    那女子本欲离开，但见他神情莫测，只好微微躬身致歉，“小兽顽皮，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山野星空绚烂，她怀抱银狐，明眸善睐，声音干净而轻柔，如流水如清风，若不是一身旧朴道袍，萧霁真要以为自己是碰到志怪故事里的狐仙了……

    “阿乔！阿乔！阿乔！”搜寻声更近了。

    “罢了，”思忖再三，萧霁并未追责，只好转身离去，草木纷繁的岔路却令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公子可是迷路了？”女子指向一侧向下绵延的青石阶，“从此路下山便到清云观了！”

    萧霁刚想致谢，身后的女子已是不见踪影，山中寒气凝聚，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幸好掌中玉佩的族姓刻纹提醒他今夜之事并非虚幻，不然即使他久经沙场，见惯生死，对仙魅之事也难免因此信以为真……

    向着声音源起处，散仙般的女子在山间自由穿行，怀中白狐已静静酣睡，她的心中仍是震荡不已，普天之下能以萧字为名、又有如此美玉家佩的，唯那一人了吧！此人归来，怕是京城又要掀起滔天风浪……

    “阿乔！”见到熟悉的身影，身穿同款长袍的温思省总算如释重负，“找到雪灵了？”他惩罚似的揉了揉女子怀中的顽宠。被惊醒的它十分不满，发现自己并未离巢，又慵懒地搔了搔耳，沉沉睡去，整个清云山除了自己的小师侄就没人降得住这只灵狐，也难怪毕竟是师父送给师兄的狐种的幼崽。

    “嗯！辛苦师叔来寻我。“

    此事温思省可不敢托大，“过几日你便要下山了吧，若是被师父知道我们几个没照顾好你，怕不是要将我们逐出师门！”

    这位师叔一向言语夸张，她早已习惯，“太师父最是和善了，又一向疼爱弟子，怎会忍心将师叔逐出门去。”

    “那是对你！”

    年纪迥异的两人彼此玩笑着，清云山众人与她早已亲如一家，若非自己于那宫墙之中还有牵挂，她还真想就这样远遁山野、逍遥自在，毕竟这世上哪还有比深宫更尔虞我诈、虚荣作态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