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幻境，那该如何破局？”雾怀昭问道。

    沈观行望了望洞顶，四周沉寂一片，宛如荒地，仅有细微风声掠过。

    与原先总有源源不断的小妖涌出的情形已大不相同，此地寂冷无声，也毫无生息可言。沈观行曾是仙门镇派弟子，修为不浅。他对声响很是敏感，此时正仔细端详着，观察周遭环境有无异样。

    他们知晓鬼域诡谲，便也不再轻举妄动，只是留在原地。

    见几人已经摸索许久，还未能找出破解之道，雾怀昭便也破罐子破摔，坐到地上，双手捏诀，开始打坐。

    反正四周清净，并无妖魔打扰，就只有清凉的风丝丝缕缕地环绕在她身旁，正适合她打坐恢复灵气。

    她在此处停留越久，便越觉得体内灵力消减，身体愈发虚弱，胸闷难耐，若不做些什么，实在难受。

    果然是什么人便要待在什么地界。她身为仙子，误打误撞来了鬼界，这里的阴气与她体内灵气相冲，身体自然愈发地弱。

    而褚奚让，阴差阳错到了凡间，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使得体内灵力无法抑制，不能平衡。

    雾怀昭此时却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褚奚让本就不是凡界之人，也不应该待在凡间。他与鬼域有着渊源，理应回到这个地方。

    雾怀昭抬起头，有些复杂地看了靠石壁而坐的少年一眼。对方闭目小憩，屈起一只腿，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一副从容淡然的模样。

    这么多年待在人间，寄人篱下。历经坎坷苦难，不被人接纳，他很辛苦吧。

    人间不属于他。对他来说冰冷难捱，格格不入，谁也不知那一个个孤寂的夜，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也难怪东初澪曾提起他时，总带着一丝怜悯意味。因她涉入了他的曾经，方知他的人生有多艰辛。

    几人坐在空灵洞窟中，各自调整休息，无一人开口说话。秉持着保持体力、不多费神的原则，都缄口不语。

    这幻境甚没意思，既没有精心排布出什么幻景，也没有放出什么凶恶妖魔，与他们决斗厮杀。只是让他们这样静坐着，与在原先的洞穴中一般无异。

    难道就要这样耗着？雾怀昭觉得迷茫。

    褚奚让发觉少女的动静，睁开眼，朝她走了两步。

    沈观行还以为他又要自作主张地带人走，立即喊了一声：“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这是在幻境，说不准何时便触碰机关，落入险境，还是先……”

    褚奚让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径自向雾怀昭走去，蹲下来，握住她一截皓腕。而后闭上双眼，两指捻术诀。

    “干什……”还不等她说完，对方便道：“别吵。”

    灵气汇聚成一串链子，钻入她的经脉。雾怀昭颇有些讶异地盯着那截手臂。

    他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分出来了一些给她。

    沈观行在一旁，看得哑口无言。

    这小子是把自己给他的灵力，又分出去给雾怀昭了？

    这也难怪，他们二人一个鬼脉，一个鬼修，自然不惧鬼域阴气。而雾怀昭灵体特殊，抵不住这样一直在鬼界耗下去。

    自然，他给的这点灵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稍稍缓解。

    褚奚让心中不忿，他早晚还要想办法让雾怀昭回去。

    隐蔽在地穴中，感知不出外界的日夜变化，又是这样闭塞的感觉。雾怀昭认命似的往地上一倒，竟是要入睡。

    反正他们已奔波了不少时间，恐怕地上早就已经是黑夜了。

    她仰目看向沈观行，与他玩笑道：“你把凌玉絮一个人放在那里，他该不会一直不敢动，整宿整宿都睁眼坐着吧？”

    沈观行亦笑了一下，这倒是很符合师弟那性子。

    褚奚让瞧去一眼，看见她直接躺在冰冷生硬的地上，身下什么也不垫，背后的衣裳也被尘土沾染。

    “……”

    “你不觉得硌吗？”

    还记得曾经的昭昭，可是后背挨到石壁便会皱着眉头喊硌的人。

    “啊？在这鬼地方能让我安稳躺在这已经不错了，难不成我还奢求大床软榻？”雾怀昭觉得有些好笑。

    只见褚奚让又开始低头解腰带。他身穿劲装，还非要将外层的衣袍脱下来，给她当床垫。这回他长了个记性，提前抬头看了沈观行一眼，意为提醒他，这回不要帮忙。

    沈观行看了出来，也不行动，就依他去。

    哎，这些小年轻。

    雾怀昭就这样躺在一层衣裳上，侧着身子，渐渐阖眼入睡。

    躺在这样冰冷的地界，难免引起心头悲凉，她微微蹙眉，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袍，似乎很是难受。

    梦里回到那个神魔大战，阿织战死的夜。当时的雾怀昭还是个小孩子，独自被封锁在山洞中。夜里打雷，又下了瓢泼大雨，她很害怕，翻来覆去，总是不敢睡。

    这并非是无端打雷下雨，而是外面在进行一场巨大的生死大战。无数的仙人侠士，在这夜与魔族抗争，各式法术与仙器都大显神通，在夜里爆发出一个又一个如烟花炸开般的惊雷。

    他们仙境周遭的几大仙门，也都加入了这场战斗。因此这夜死伤无数，神界遭遇动荡，无一处安宁。

    雾怀昭所在之处，是用上了阿织八成神力加持，为她打造的一个避难所。因而隔绝了外界伤害，只有声音传进来。

    一阵又一阵的轰隆，扰得她心惊胆战，忍不住哭起来。她在秘境中，看不见外界场景。还记得前两日姐姐曾告诉她，自己要参加一场战争，很多人都会被卷进来。而她要乖乖在此待着，等姐姐解决完麻烦，就来找她。

    她不知战争是什么，也不知此时的神界是何情况，只知道乖乖等候阿姐归来。

    可她最怕打雷啊。雨夜湿凉，也透进了她这个山洞里，令这地格外冰凉，她身子蜷缩在一处，很不熟练地运用姐姐教她的法术取暖。

    当年这事对她打击太大，因而她便对雷声与雨天有了阴影，长大后也如此。

    白日里，她还能忍一忍，而到了夜里，她便显露脆弱，总想起那个梦魇般的夜。

    往日入睡，都有阿织在她身旁哄着，陪着她睡。这夜对方生死未卜，雾怀昭似乎受到心灵感应一般，睡至一半，突然惊醒，心中是一股刺痛，经脉都乱了，似乎被什么东西一震。她年幼身躯受不了，险些吐出一口血。

    也就是在此时，战斗中的雾织丧了命，其他同门也都死在了那个冰凉的雨夜。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阿织不仅身殒，魂魄亦散了，在他们修仙人这里，身殒还能够到鬼界等待轮回，或是留下来做鬼修。

    而魂飞魄散，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她再无来世，再无轮回。从此以后，在这世间蒸发，烟消云散。

    昭昭独自坐在那洞中七日，终于被人找到。那人打开她的结节，带她去了空桑仙境。

    这人生得高挑端庄，却不是她的姐姐。对方打扮得体，绾着对称的两个发髻。昭昭哭闹着要阿织姐姐，对方却告诉她，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她的阿姐。

    雾怀昭犹记得，雾织在带她来秘境之前，还告诉她。倘若自己不能回来，便让阿行哥哥或是阿雎姐姐来找她。

    谁知，这“阿行哥哥”也在这场大战中丧命。因而过了许多天，最终是这个“阿雎姐姐”带她走。

    那人说，自己是空桑的境主，名讳为“青鸾少雎”。她也可以唤作少雎姐姐。

    昭昭不愿辜负阿织遗愿，从此便跟随在这少雎境主留在空桑，做一个普通的空桑仙子。

    阿织生前在仙门中生活，是仙门中人。因此昭昭跟着她，认识的都是一些她的同门好友。

    这些人会一些法术，总变着花样逗她玩。

    阿织常和她提起的两个人，一个叫“阿漱”，是她的师妹，也是她入门以来的好姐妹。

    她性情温和良善，阿漱却娇纵调皮，总与她玩乐。

    承蒙师姐的照料，阿漱的功法一日比一日增进，后来甚至超过了她这个师姐。而阿织常寻来上好的灵丹妙药，也会分给她一些。

    阿漱亦回报她一些衣裳首饰，二人关系紧密，曾是谁也分离不了的姐妹。

    自昭昭出现时，阿漱也常关照她，拿着拨浪鼓同她作乐。

    只是一山容不下二虎。阿织修为强盛，在仙门内已是顶级弟子，被收为掌门的亲传。

    而阿漱的修为已被她压过。

    她很不满意，她只想要比阿织更盛，压她一头，便日日苦修，谁知她急于求成，反倒功力大减，修为停滞不前，伤身伤神。

    那日她走进阿织的房间，见她抚琴，心中很是惊羡，想要她教教自己。谁知这次的雾织一反常态，拒绝了她。

    曾经师姐可都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她的。

    仙门内，也仅有阿织一个音修。

    兴许是有些落差感，与嫉妒心的加持下，阿漱与她翻了脸，二人就此别过。

    偶然一个机会，有魔族盯上她，要她带路进仙门。阿漱定是不肯，而后那魔物看出她心中牵绊，主动提议，可以帮她增加修为。

    那法子自然不是正道，是由他的魔气帮忙，要她修炼邪术。自然，修成了也是助他，毕竟他早就想窃取仙门秘术，及丹药宝物。

    阿漱却没想那么多，以为自己捡到了大便宜，从此以后阿织再也比不过她了。想到此处，她便欣喜答应。

    她却又觉得心虚，叫那魔物答应她不准伤害仙门，也不能将此事传扬出去。对方阳奉阴违地答应，阿漱便信了。

    从那日起，她屡屡在夜里偷跑出神界，与那魔物见面。她的修为增进得很快，在仙门内大展身手，很快便甩了雾织的修为一大截。

    阿漱成为掌门手底下的新宠弟子，被一众长老看重。

    可有一个长老却很不喜她。

    那便是带她与阿织入门的苏长老。

    苏长老看出她的进益太过夸张，觉得有些猫腻，她也不希望阿漱行出逾矩之事，伤人伤己。可阿漱哪管这些，只觉得这长老多管闲事。

    她觉得长老看出她的秘密，便起了歹心。

    而此时阿织也赶来，提醒她不要再这样乱修，会伤及灵脉。

    阿织生性和善，即便二人已经翻脸，却还是看在姐妹一场，不想让她步入邪道。

    可惜已经晚了。

    阿漱已经修炼那魔物提供的邪术太久，经脉中已留下邪气。她并不悔改，而是将一切怪在阿织身上。

    然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早有弟子看不惯阿漱这般作风，后来更是愈加得多，阿漱在这仙门再也无立足之地。

    她的邪气渗透身体，她再也无法行出如曾经那般洁净的仙术了。

    那日她给魔物带来三枚仙丹，作为报酬，对方给了她三枚毒丹。

    这三枚毒丹，她分别下给了三个人。

    一个是讨厌她的苏长老，一个是阿织，还有一个是与她们进门以来，便关系密切的沈师兄。

    沈师兄被她们称作“阿行”，三人在从前，也是铁打的好友，十分团结。

    昭昭与他没见过几次面，故而印象不多。

    得知阿行与阿织将要结为道侣，阿漱更加疯癫，说什么也不罢休，硬是拍打着门窗，高声喊着：“不可能！阿行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疯了一般，尖叫着：“他分明喜欢的是我，喜欢我！”

    凭什么三人同行多年，师兄却挚爱阿织，而不是自己呢？

    她此时神智不清，疯疯癫癫。她其实并不喜欢阿行，只是一如既往地想跟阿织争个高下，她就是不服，明明阿行对她们曾经一样好。

    沈师兄哪里会让着她，他冷笑着推开拍门撒泼的阿漱，讥诮道：“洛云漱，你未免也太自负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

    此话一出，阿漱彻底失控，奋力将他推开，流着泪哈哈大笑起来，神色怪异地威胁道：“既如此，待我修为更盛，我便杀了你们两个，哈哈哈哈……哦，还有那个孩子。”

    她猖狂笑着，此时的阿织终于听不下去，从屋内走出来，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你清醒一些，离昭昭远点。”

    ……

    只不过，十分可笑的是，后来苏长老有事暂时离开了宗门，沈师兄忙着为师门炼器，没有回到弟子居。二人都并未吃下那毒丹。

    最后中了毒的，就只有阿织一个。

    阿漱十分狡猾，将那毒丹碾成粉末洒在她常喝的蜜水中。而阿织并未起疑，就这样喝下。

    那毒丹毒性太烈，寻常凡人，中毒不出一日便会死亡，而像雾织这样的高阶修者，也被震散三魄，重伤肺腑。以至于被人发现之时，她早已昏厥在地上，吐出一滩血来。

    阿织的魂魄便是被这毒丹所散，她的灵体已然不完整，再死一次，便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她的魂魄消散于世间，永世不得轮回，也再无出现在鬼域作鬼修的可能。

    可以说，阿织的魂飞魄散，罪魁祸首便是这洛云漱。

    自然，那阿漱也并未落得什么好下场。后来她勾结魔族，偷盗仙丹一事被发现，那魔物夜深时偷渡仙门抢夺秘药，被逮出来一剑击杀。阿漱被拖到众人面前，跪在掌门面前。

    她还在摇着头哭笑，自言自语道：“不，不可能！那魔物答应了我不会偷进仙门，伤害弟子，他怎么会……难道我平日给的那么多仙丹，还不够吗？！”

    背叛师门可是重罪，何况她还在师姐的杯盏中下了巨毒。

    一桩桩错，使得仙门出手，将她捆到雷阵法中，几道巨雷重重劈下，劈散她一身的修为，她留下一身伤痕，痛不欲生。仙门再也留不得她，将其遣走。

    那便是神魔大战的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