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庆龙帝玉言作保,蒋彬自然没了顾虑,立刻起身在太极殿查看起来。
许茂见蒋彬如此积极,只得跟在他后头,不想落了下风。
有庆龙帝坐镇,两人效率极高,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太极殿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太极殿此前人多眼杂,饶是二人仔细探查,找到的线索并不算多。
蒋彬拎着角落里的断落的香烛,化水细闻之后,皱眉道:“此香烛,与其他香烛不大相似。”
许茂闻言走到蒋彬跟前,打量着香烛,闻了闻说道:“太极殿一直燃着长生香,都是无色无味的,此烛却带着异样的香味。”
蒋彬脸色微沉,太极殿人来人往,正值皇后大行,此时在太极殿出现不明香烛,也不知这跟香烛有何作用。
许茂向庆龙帝点名此香异样,庆龙帝下令彻查太极殿当值的宫女太监。
不多时,十来位宫女太监被传唤过来。
众人战战兢兢,跪在太极殿内,不知自己犯了何错。
蒋彬如鹰般锋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对上他视线的人不由得避过他的视线,冷汗直冒。
殿内的温度降至冰点,蒋彬将香烛点燃,飘渺的烟雾环绕在上方,蒋彬不紧不慢地在殿内踱步,上首的庆龙帝则仔细观察着众人的神情。
蒋彬走到一人面前。
那是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
见蒋彬走到自己跟前,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抬起头来。”
蒋彬在宫女面前站定,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宫女吓得不敢动弹,直到蒋彬再次出声,才缓缓地抬起头。
若是邵莎凝在场,便能认出她居然是当时在太极殿遇到的宫女。
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嘴硬,她抬起头后,一言不发,只是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太极殿的掌事姑姑忙上前禀告,“皇上,大人,这是红梅,这段时日在太极殿干些杂活……”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庆龙帝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继而问红梅。
“奴婢…奴婢不知…”
红梅浑身哆嗦,面如土色,却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去大理寺一趟就知道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许茂摇摇头,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最适合去大理寺的牢狱走一趟了。
“大理寺是比慎刑司、辛者库可怕一万倍的地方,你们最好收紧着皮,莫要被抓了进去,那时候可有你们好受的。”
姑姑的话仿佛就在昨天,红梅明白自己进了大理寺,就再也不会有出来的机会了。
“奴婢自知看管不力,使得太极殿里的蜡烛受潮,实在没法子,想到奴婢的干弟弟柱子在永寿宫当差,太监出宫比宫女们容易,才想着托他在外采买些回来。”
“奴婢完全不知道这蜡烛有何问题啊!”
“永寿宫里确实有位叫张柱的太监。”尚慕磊适实提醒道,“是张平的徒弟。”
张平是永寿宫小厨房的大太监,每月里总有那么几天明贵妃不去御膳房叫膳,永寿宫的份额每日都定好了,既然张柱在小厨房当差,自然有机会出宫采买的。
事关永寿宫的明贵妃,蒋彬与许茂两人不敢冒进,静候庆龙帝的指示。
“尚慕磊。”
一旁认真数地砖的尚公公连忙上前,心里打着鼓。
“去永寿宫把张柱带过来。”
尚慕磊口中称是,却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等皇上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果不其然,庆龙帝又叮嘱道:“莫要惊动贵妃。”
这是不追究到贵妃头上的意思。
尚慕磊应下,暗自想着去永寿宫时得要更恭敬些。
***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风声肆虐,邵莎凝独自走在冰天雪地里。
空旷的山谷只有风声和她的脚步声。
邵莎凝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她明明上一刻还在岩浆里,怎么下一刻来到了冰天雪地。
阴曹地府竟是这般?
邵莎凝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邵莎凝喜上眉梢,向远方的背影跑去,“蒋……”
话音未落,伸出的手尚未触及衣角,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邵莎凝有些失落,眉梢的喜悦也淡了几分,好看的远山眉微蹙,这天……好像更冷了些。
邵莎凝环住自己臂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公主这会发抖,许是又冷了,快将暖炉升起来。”
明贵妃冷静的声音中带着嘶哑,她已一天一夜未曾合眼,邵莎凝服药后一会冷一会热,折腾得不肯安宁。
玉翠从外边进来,小心翼翼接过宫婢手里的活计,柔声安慰道:“娘娘也该去歇会,熬了一宿身子要紧啊。”
明贵妃摇摇头,邵莎凝的病一日未好,她一日不得安生,明贵妃岔开话题,问玉翠:“刚刚仿佛听到尚慕磊的声音,他过来做甚?”
玉翠脸上有一瞬凝固,未免明贵妃怀疑,手上的活不停,故作镇定道,“皇上心系娘娘和公主,差尚公公来问候一二。”
明贵妃沉吟,尚慕磊不会无缘无故来永寿宫,若是看望邵莎凝的情况,又怎会进都不进来,尚慕磊是庆龙帝身边的大太监,不会如此不知礼数。
这里面是有事瞒着她。
“怎么不见他进来说话?”
玉翠轻步走到明贵妃身旁,软声回复,说:“天寒地冻的,尚公公怕过了冷气给公主,特意只在外面问了话,也是皇上的意思,说不必打扰娘娘。”
“玉翠,你跟了我多久了?”明贵妃的语气很淡,却透露着从容。
玉翠拿不定明贵妃问话的意思,只敢轻声回道:”打娘娘入宫奴婢就跟了娘娘,眼下已经二十余年了。”
“是啊,二十多年了。”明贵妃望着窗外的石榴树,感叹道,“那你该知道,我最见不得的,就是身边的人瞒我。”
这话语气重了些,玉翠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捏得她透不上气来。
“娘娘息怒。”玉翠连忙跪了下去,“娘娘两日未能合眼照顾公主,奴婢看在眼里是在是心疼,皇上特意嘱咐此事不必扰娘娘忧心,奴婢这才擅自主张的。”
玉翠的好意,明贵妃心里明白,只是她要让玉翠明白,有些事忠仆是不能擅自自作主张的,不然主子全然被瞒在鼓里,岂不是害了主子。
明贵妃轻叹口气,亲手将玉翠扶起,拉着她的手细细说道:“你我主仆一场,我知你是忠心,一心只为我,我心底打心眼感激你。只是前朝与后宫都不安宁,你今日瞒我尚公公为何事而来,明日又出了什么事,你能一直瞒着吗?”
玉翠泣不成声,再无隐瞒。
“娘娘,张柱被尚公公带走了……”
张柱?
明贵妃在心里将永寿宫的太监梳理一遍,这才从角落里想起这么一号人来。
“可是小厨房张平的徒弟?”明贵妃问道。
玉翠点头,“正是,张平也被看住了,娘娘此刻可不能召他过来。”
张柱只是小厨房最下等的太监,明贵妃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他,只一个张柱翻不出天来,而他师傅张平,知不知道张柱的事。
想通后,明贵妃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我知道了,既然皇上不然咱们管,咱们就关起门来装作不知,安心照顾公主便是。”
“张平和他一个屋,想来张柱若平日露出端倪,只怕张平只会装作不知,要是有人来提审张平,只管让人带走便是,不必如此惊慌。”
有了明贵妃吩咐,玉翠悬着的心总算平稳落地,打趣道,“瞧我,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害怕,还是娘娘能担事。”
主仆二人这么说着,便把此事放下了,左右皇上命大理寺断案,明贵妃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有什么好担忧的。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斑驳着潮湿腐朽的味道,随着铁门落下,几缕残阳照着的墙角也被无边黑暗吞噬。
张柱蜷缩在角落,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钩穿透,肩膀几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无边的黑暗腐蚀着他的观感,侧耳聆听,只能听到牢房里老鼠啃噬墙皮的声音,张柱缩紧身子,想起之前在老家,村里的老人们讲过,老鼠饿了是会啃人的。
“听说了吗?皇上要封明贵妃为皇贵妃,封柔妃为贵妃,礼部已经拟旨,就等着吉日宣告于众呢。”
“老兄是最近进来的吧,没想到外面已经变天了。”
“先皇后去世已有一月,明贵妃加封皇贵妃也于情于理,往后怕是还要做皇后呢。”
“那三皇子岂不是十拿九稳要做太子了?”
张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依稀看到两个送饭的狱卒,似乎是生面孔。
张柱心中发苦,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么,自打他进大理寺,没日没夜的审问和折磨摧残着他的理智,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哪些又没说。行刑的人知道他肚子里有货,所说的一切不知是真是假,于是拿出十八般武艺对付他,威逼利诱轮番上阵,张柱任然死咬住明贵妃不放,言明要见圣上。
可惜,张柱不仅见不到圣上,连大理寺的蒋大人,也不曾来过一次。
他好像被遗弃了一样。
被大理寺、永寿宫和长春宫都遗弃了。
张柱眼底划过一丝狠辣,在地上磨蹭着,一点一点挪到铁门边,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张柱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肩膀上的铁钩牢牢的钻进他的身体里。
张柱感受不到他的腿的存在了,即使能活着出去,他也成了不能行动的废人。
一个太监,一个残废的太监。
张柱紧咬下唇,下定决心,他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老兄。”张柱沙哑的声音从空旷的牢房传到狱卒的耳里。
那狱卒直瞪瞪地看着张柱的脸,活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狱卒在心里嘀咕,这是犯了什么罪。
“外面……四皇子……是什么情况……?”
那人显然是吓到了,斟酌着开口说道,“你说四皇子?先皇后一族谋逆被抹了爵,四皇子已被贬为庶人,依我看,四皇子已经完蛋了。”
张柱目眦欲裂,四皇子竟被贬为庶人,那可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依例该是大楚的太子,皇上怎能如此狠心!
狱卒放下碗筷,里面只有一个白面馒头,一张水碗,道,“好了,外面的事情少打听,吃你的饭吧。”
两位狱卒往别的牢房走去,讨论的声音却没停止,张柱趴在地上,静静地听着。
“幸亏有安远侯,要不是安远侯查出皇后母族与外域勾结,后果不堪设想。皇上还要下旨加封一等公,如今宫里的柔妃娘娘封贵妃,二皇子年纪更大,我看这太子之位…难说啊……”
“要我说,多亏了大理寺蒋大人,眼下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先皇后出殡那日,拿着证据证死了其母族,也不知先皇后九泉之下,能甘愿合眼么?”
“大理寺断案讲究证据,你知道我叔叔是四品,他说之前从宫里逮到了个人,好像是外域的探子,在大理寺吐出了不少,把皇后一族全供出来了,人证物证一个不少,这才定的罪……”
声音渐渐远去,接着是铁门落锁的声音,整个牢房再次陷入静谧。
张柱嗓子里涌出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硬生生将血腥味咽下去,看着眼前的木碗,眸子划过一丝疯狂。
“噔!”
是碗砸向铁门的声音。
张柱已经是浑身无力,吵着静谧无人的牢房大声喊:“我要见万岁!我要见蒋大人!安远侯包藏祸心!下毒的是柔妃!下毒的是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