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妃并未在永寿宫久留，雪卉亲自去送客，明贵妃遣散了闲散宫人，独自斜靠在贵妃椅上看信。

    梨花木桌上尊放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里飘出一缕缕细烟，甜丝丝的，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甜腻。明贵妃疲惫地揉揉额角，心情复杂，左思右想也拿不定主意。

    这封信便是南阳郡的邵莎凝递进来的，比起人在路上耗时三天两夜传递消息，经过训练的雄鹰更迅捷，而且更不会让人起疑心。

    明贵妃深感这孩子实在是大胆，想着有些头疼，又有些欣喜。

    头疼的是这个人现在还动不得，明贵妃的食指在鲁致远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此时要是动他倒会打草惊蛇。邵莎凝想得不错，鲁致远确实是黎家的人，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背后的关窍明贵妃并不能与邵莎凝细说。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狡兔尚有三窟，就连她母族黎家上下三房也不是一颗心，更别说异姓外人。要不是鲁致远还有些用，可以用来钓更大的鱼，明贵妃也不会将他留至今日。

    这封信的内容比起邵莎凝的下落来说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信中邵莎凝说自己打探清楚，已经即刻启程往兴阳郡去了，等找到了三哥，再和他一起回来。

    明贵妃摇摇头，孩子大了都不如小时候不省心，等她回来后再慢慢收拾她。思来想去，这事还得想个法子在皇上那里报备一下。

    至少得让皇上心里毫无芥蒂才行。

    她也是走了好多年才使庆龙帝放在心里的，现在为了孩子，更得小心谨慎。无论如何这封信不能让有心之人率先参上一本，明贵妃暗中思量，心中一番计较后决定直接将信拿出来。

    夜色微凉，转眼到了入睡的时辰，皇上遣人吩咐让明贵妃今晚不必等他。话虽如此，明贵妃还是没有就寝，等到眼看夜深了，雪卉过来劝她时，忽然听到外边传来声音，“娘娘，皇上来了。”

    明贵妃笑着起身迎接，庆龙帝走进来见她还没睡，忍不住板起脸责备道：“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不用等了吗？”

    见明贵妃低着头不看他，庆龙帝又不忍继续说下去，过去拉着明贵妃的手笑着说，“夜里越来越凉了，明天又要喊头疼了。”

    明贵妃见皇上满脸疲惫又絮絮叨叨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她反握住皇上的手说：“还唠叨臣妾呢，您的手也是凉的，以后可别批折子批这么晚了。”

    “说起来今日有个好消息告诉您。”明贵妃拉着庆龙帝坐下，将那封信拿出来，“您瞧，您那胆大包天的好闺女还记得写信回来。”

    “她现在胆子大得很，等明日臣妾就抓她回宫让她嫁人。”明贵妃将信铺开，又起身为庆龙帝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俨然一副小女人的姿态。

    “臣妾也不愿一味的将她圈在宫里，只是她骨子弱，臣妾昨晚梦到她在外遇险，惊得臣妾一身冷汗。”

    庆龙帝连连安慰，“朕已派了可靠之人暗中去寻了，你莫要胡思乱想。凝儿自小糟了大罪，往后必定平平安安一生顺遂。”说罢便拿起信仔细瞧了起来，明贵妃在一旁低眉顺眼，暗地里关注着庆龙帝的神色。

    一盏茶的时间流逝，庆龙帝才将信放下，一时间室内的空气有些凝滞，那芙蓉石蟠螭耳盖炉的烟似乎都凝固了。明贵妃起身一边添茶，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半晌，庆龙帝才开口道：“皇后病重有些时日了，明日一早你代朕去看看她。”

    明贵妃指尖微凉，垂首称是。

    ***

    坤宁宫。

    明贵妃站在殿前，无言看着这里的一切，她许久没来坤宁宫了，自从皇后梦魇病重，她奉旨接管协理六宫事宜后，就连过来请安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现在想来也有大半年未见皇后本人了。这宫里的风向转得快，最开始还有人天天过去请安侍疾，时间一长，待皇后母族失势，皇上仍没有表示，也渐渐回味过来，皇后这是遭厌弃了。

    坤宁内药香袅袅，宫女进进出出皆屏息凝神，不敢惊扰皇后养病。掌事的大宫女恭敬的将明贵妃迎进大殿，又奉上热茶，随后忐忑地问：“不知贵妃娘娘今日来有何要事？”

    青玉杯泛着暗淡的光泽，里里浸泡着茶叶，观其成色，却像是去年进贡的雨前龙井。明贵妃捧起茶杯，只瞧了一眼，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随后又放了回去。

    这一放不打紧，又将大宫女放下去的心给提了回去。

    “本宫今日过来，也没什么要事。”明贵妃不经意间将整个大殿打量了一圈，“昨日皇上问起皇后娘娘的病情，本宫竟没答上来。”

    明贵妃的语气不轻不重，像一根羽毛似的撩拨着别人的心。

    “皇上责备了本宫几句，本宫为弥补之前侍奉皇后娘娘不周的错误，特来向娘娘告罪。顺便。以后日日为皇后娘娘侍疾。”

    大宫女的心险些跳出了嗓子眼，立马说道；“贵妃娘娘处理宫中琐事都来不及，怎劳烦您天天过来呢？”

    明贵妃美目望向她，唇角虽勾起，语气却没半点温度，“怎么，本宫奉旨前来侍疾，难道你不欢迎？”

    “这......”大宫女左顾右盼，一时语塞。明贵妃久不入坤宁宫，这时候突然说过来侍疾，事出蹊跷，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时从内室走出来一个小宫女，身上的药味更明显些，想是应该在皇后跟前伺候的。她故作镇定地走到明贵妃跟前，行礼后说道；“皇后娘娘请您进来说话。”

    “娘娘，明贵妃过来了…”

    坐卧在榻上呆愣着看向窗外的女子方回过神，眼睛却并没有看向底下行礼的明贵妃。约莫半响，久到旁边的宫女想要提醒皇后时，她才让跪着行礼的明贵妃起来。

    明贵妃心里并无半分不爽，她明白皇后心里有气有恨有埋怨。夜夜梦魇，只是对外的托词，明贵妃心里清楚，皇后是被软禁在这华丽的坤宁宫内。

    坤宁宫就是皇后的冷宫，空有皇后的名头，连茶叶，都还是去年的进贡。

    明贵妃看向皇后，见她脸色苍白，虽有倾城容貌，却难掩病容，哪里还有当年的风华之姿。夜夜梦魇，没想到一句空话竟成了真，明贵妃细想这几月坤宁宫的暗报，思考着她们之间的账，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算清。

    皇后强撑着坐起，端着凤仪九天的架子，艰难地开口道：“本宫等你多时了。”

    明贵妃冷笑道；“皇后娘娘等本宫是什么说法？本宫就站在哪里，既不来也不走。”

    “明贵妃还是伶牙俐齿的老样子，也不知本宫能不能等到你我调换的日子。”皇后咬牙切齿，想起往事恨不得将眼前人碾碎。

    明贵妃无意与她没完没了的争执，皇后就不见人，如今是见谁咬谁，也不怪庆龙帝不愿来见皇后，将这烂差事丢给她。

    “咱们速战速决，省得浪费本宫的时间。”明贵妃弹弹衣角，起身挥退了在场的宫女，俯视着愤愤不平的皇后，她似乎在位此刻丧失的尊严感到羞耻，在这坤宁宫里，明贵妃表现得比她更像这里的主人。

    “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你是说还是不说？”

    皇后冷眼望去，一如既往的骄傲地抬起头，即使是仰视，也不愿承认自己处于下风。

    “看来你还是不愿说，真可惜。”明贵妃也不指望皇后能说出宫内公主暴毙的事情真相，她将事实在心底埋葬了十几年，即使母族失势，自己被宣称病重，也没将幕后真凶吐出一个字。

    众公主之死的幕后凶手到底是谁，皇上在查，明贵妃在查，大理寺也在查，愣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明贵妃心里倒是有个人选，却迟迟不敢下定论，连小心翼翼的试探也不敢。

    只要皇后敢说出来，明贵妃坚信，她一定知道是谁。

    “皇上情深意重，近来听闻三公主这次有孕，赏赐不少好东西，连本宫看着都眼红呢。”

    三公主是皇后嫡出的，当年也种了毒，险些丧命，也不知皇后母族偷偷用了什么法子，将三公主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但也落了个体虚多病的毛病，甚至远不如邵莎凝，出嫁五年如今才怀上孩子。

    只可惜后面的公主们没那么好的运气。

    也幸好邵莎凝逃过了此劫。

    听到三公主，皇后漠然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明贵妃慢悠悠地踱步到窗边，望着屋外空无一物的院子继续道：“听说四皇子最近与二皇子走得很近，本宫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也是，四皇子也许久没有入宫了，如今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过问，一脑门往旁的地方钻研，你说皇上是喜欢呢还是厌烦呢？”

    “本宫的儿子如果也是这么蠢笨如猪，本宫把他们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明贵妃说完话锋一转，“三公主怎么保住性命，你母族上下可没人能说出个由头，到现在你还想拿你母族做幌子吗？”

    皇后并不回答，望着窗边的女人，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宫女们时而讨论起明贵妃，无一不是羡慕的语气，皇后嘲讽般笑出声来，忽然问了一句：“黎锦，你真的明白皇上的意思吗？”

    皇后回忆起当日光景，庆龙帝站在她跟前，一字一句将她推向地狱，她悠悠开口说道：“黎锦，本宫母族今日之光景就是你黎家的明天，你以为皇上会继续放任黎家吗？本宫母族尚有从龙之功，他还不是说扔就扔，本宫倒要看看等黎家倒台之时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明贵妃勾起嘴角，笑得肆意又明艳，“本宫也等着看呢，看看黎家倒了，本宫会不会笑出来。”

    “明日一早本宫还会过来，继续为皇后娘娘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