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聪明或愚蠢、周密或仓促，战场的走势往往瞬息万变，就像春日捉摸不定的风沙，不受任何人控制。
默铎等来可汗口谕，要他服从大王子的指挥，运筹已久不容有失。他压下不满，号令辖下各部全力以赴为可汗而战，此中暗含深意：他引导大家听命于可汗和自己，而非大王子。
处心积虑间，对灵遥的担忧，在心头蔓延着。他偶然蹦出个念头，曹恂那小子的思念，比得过他么？
曹恂向驻防地回撤时，侦知突厥大批人马向东出动，近在几日路程内。他猜测可能是主力，马上派快马向主将示警、增强防御，又生出大胆想法：何不消耗突厥军队，为沙州争得更多把握？
“谁愿随我赴险？”他明白有多冒险。很多人站了出来，信赖他的人品与能力。
小头目被呼那鞭打受伤，灵遥不顾阻拦，把曹恂留给她的创伤药给他疗伤，分外关切他的状态。夜半，没了安萝陪伴，她会忍不住牵念曹恂，默铎竟也时不时穿过心间，说不清感觉。真如安萝所说，他在挤占她的心？
借着看管不严，小头目悄悄来找她。眼见快与大王子会合了，他提议引出己方内应，共同协助她脱身。她没赞同，慢慢道明：“我看你是大王子的人。”“什么？夫人错怪了！”他十分讶异。
“默铎命你首要保护我，那晚你却接近呼那被他擒住，有些奇怪。”她语气笃定：“后来我总在察看你，看得多了，便看出来你和呼那有暗语。”他这才不自在地垂下嘴角。她接着质问：“为什么背叛默铎？”“难道你没有吗？”他冷笑。
“我并不曾忠诚于他。”她说出不同。“三王子没亏待我。可我在外面赌钱欠债太多，债主是大王子的人……”他无法回头：“既然你对他无心，不如和我一起为大王子做事。”
“好啊，你们送我回中原，让默铎找不到我，肯定能打击到他。”她轻笑着：“过些天他厌倦我了，我就不管用了。”“你在说笑？”他听出嘲弄。
“我在让你承认。”灵遥倏地起立，冲近旁默铎的人说：“你们听到了吧？”大家惊讶起身，想不到内应是小头目，呼那的人立即隔开他们。
小头目拉扯着她，想唬住同伴们：“大王子地位高、势力大，你们站哪一边！”她挑高声音：“背叛的小人哪一边都瞧不起！”“你倒是向着默铎。”呼那过来瞧热闹，肥手去抓她的脸，被她甩开，他笑得粗陋：“用完了你，就请大王子把你赏给我玩！”
“放开夫人！我们效忠三王子。”默铎的人纷纷发话，一个不落仍站在默铎这边。呼那便不敢妄动，小头目有点泄气：“你们这是送死！”
灵遥赞许地朝他们点头，想默铎还算能笼络人心。不过，双方都如绷紧的弓弦，随时失去掌控。
大王子接到情报，一股沙州的军队在附近移动，袭击了突厥前哨骑兵。他性急贪功，不顾老将反对，偏离计划路线去追击。以多胜少很容易，既能取得出征以来第一场胜利，还能提振部队疲惫的精神。
有人问如何调遣三王子，大王子绝不许他插手好事，让他继续正面应对沙州好了。
曹恂出了招险棋，面对兵力远胜于己的敌人，靠的是灵活应变。不仅要把突厥部队拖入戈壁复杂地形，也要及时甩脱避免交手。初期的顺利后，莫测的风沙突然阻碍了速度，连着几日大风不停，装备更充分的突厥人追近了他们。
他做了最坏打算，将部下分为两路，一路尽快返回驻地，自己带另一路殿后掩护。居然谁也不愿回撤，都想跟着他。“各位的情义我领了，当下服从命令最要紧！”他迅速排布，让部分精干护送伤病先走，而后借助隆起的地势设下埋伏。
大王子捕捉到沙州军队的行迹，加速追进。静待着敌人逼近，曹恂心知胜算很小，力拼之外，剩下的交由运气。不由自主便会牵念灵遥，为了她，他怎能输？
获知沙州军队人数减少，大王子下令进攻，突厥骑兵志在必得，驰骋而来。曹恂迎着风沙，看到黑压压的骑兵快速推进，镇定地提示同伴们各种准备。
突厥人射出的箭矢落到跟前，曹恂即将发出交战号令。风向骤然发生变化，朝突厥军队劲吹，一时间人与马迷眼受阻，裹足不前。
“出击！”曹恂趁势而为，带大家跳出战壕。凭借对地形更为熟悉，他们悄悄摸到敌军近处，在风沙遮挡下，灵活挪移、配合得当，伺机放出冷箭，点火焚烧辎重。
突厥人被偷袭得晕头转向，慌了阵脚。他用突厥语连声高呼：“大王子败了！快撤啊！”
这一诈动摇了突厥军心，军队战线过长，首尾失顾，不明实情。大王子又不擅领兵，只会喝骂鞭打，无法及时整顿大军。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人跟着逃，很快形成溃散之势，裹着大王子乱撤。
风沙仍未转向，曹恂一鼓作气驱赶，逃窜的突厥人拥挤踩踏，大王子跑得比谁都快，纵马踏过倒地的士兵。在昏黄的沙尘中，呼喝与哀嚎声交织，翻卷着血沫与腥气。
曹恂不想过于恋战，一旦风向逆转，依然难敌突厥人。“杀了那大王子，一雪前耻！”大家群情激昂。
“你们的性命更宝贵。”他叫大家警惕。话音刚落，便听见整齐的马蹄声，少顷一群骑手横穿战场，气势凛凛地驰来，显然有异于那群败军。
曹恂立即摆出收缩阵型，这群骑手在双方安全的距离停下，主将分开众人上前。曹恂看到默铎冷冷的表情：“曹公子，适可而止。”
每当见到他，曹恂的心就被灵遥揪扯，面上气势不减：“三王子，我们是守卫沙州。”“你们的主将恐怕遇到麻烦了。”默铎一哂。
曹恂暗惊，难道突厥分兵攻打驻防地？主将顶得住吗？再一想两位王子都在此地，不大可能重兵针对主将。“三王子也要好自为之，最好和大王子尽快撤回。”他颇为强硬。
默铎笑得玩味，不想让大王子赢，但自己也不能输。听说大王子偏离路线后，他思量半日，赌大王子未必能获胜，毕竟他的泄密使沙州备战更充分。于是，他派部分兵力滋扰沙州主将，鼓动大家出征就要有所作为，然后奔赴大王子方向。
他早到达战场边缘，只是观望不前，直到大王子溃逃才来收拾残局。既可保存自身实力，又显出为大王子解困，为可汗挣回些颜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曹公子明白得很。”默铎点出他缺乏后援：“你我都没必要损耗。”曹恂心里自然同意，却也担心他有诈：“你我互信为好。”“我一人把曹公子送出一箭之地。”默铎很有诚意，做出“请”的手势。
曹恂略想了想，下了后撤指令。默铎果然收起弓箭，驱马跟上来。两人不再说话，兑现约定后默铎便告辞，有意压低声对曹恂说：“你心中最想念的人，不会回去的。”
曹恂变了脸色：“不，她……你做了什么？”想到与灵遥深夜在戈壁偶遇，她答应到了沙州等他……他是故意骗自己，还是抓回了她？默铎本意为炫耀刺激，忽对曹恂不愿相信的表情生疑，在她逃亡期间，他们见过面？
两人都无暇深究，默铎要救回她，曹恂要回援主将。“若你对她有一点情分，就不该这么残忍！”曹恂从未嫉妒，宁愿他产生真情为她着想。默铎瞥他一眼，她落入大王子之手，时时令他羞愧。
战士们唱着昂扬的曲子，满怀信心前去支援主将，曹恂随着大家笑，心如锥刺，为什么总不能救出她？可他要抽出情绪，确保沙州安全……
一股败兵逃散过来，融入呼那的队伍。呼那讯问出败况，自大地指着灵遥：“有她，曹恂那小子就得给我们叩头！”“大话别说太多。”她像看笑话，他们的败仗一定是曹恂所赐。
“把她看紧了。”小头目很积极，比谁都怕大王子败了。她仍想劝服：“大王子是利用你，你还有悔改机会。”“三王子会放过你吗？连你都不放，怎可能饶了我？”小头目呵呵笑道。
“无耻小人！”默铎的人到底年轻心浮，纷纷拔刀出手，要与小头目和呼那拼了。眼见两边交手，她快捷地闪身挪移，在扭打的人群中穿行，乱斗对逃跑最有利。
小头目怕她跑，分开他人追上她。默铎的人挡住他，他熟悉同伴的弱点，三两下砍倒往日兄弟。明知小头目身手更强，可大家依然为了她挡上前。
灵遥蓦地心一紧，这些天小伙子们全力维护她，尽管是遵从默铎命令，也算实心实意。小头目又制服一人，一刀抹过脖子，以此威胁她：“你忍心吗？”鲜血喷溅，她想硬下心，却腿脚发沉。
在踌躇的关口，小头目追至眼前，身后也有人堵住她。“女人心软成不了事。”他很得意。“也许时机不到。”她只能放弃，慢慢道：“不要杀了。”
“不杀就不老实！”呼那暴躁地扬起鞭子，照着她的脸蛋就要打。小头目用刀柄顶住她，不让她躲。
这时刮起一阵沙尘，糊住呼那的眼睛。随即，呼呼风声中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小头目立即架住她的胳膊，反转刀尖抵在她的后背……
默铎一刻没耽搁，沿路一边收拢残兵败将，一边找寻灵遥。威逼利诱之间，网罗了一些可用之人。先前派出的人传回一点线索，他更是一口气赶来。
即使有沙尘遮眼，远远地，他望见心心念念的阿遥，飞舞的发丝、纤细的身型、与他相望的明眸……以及身后背叛他的人！他紧攥了拳，这种人不得好死。
默铎军容井然，呼那和小头目心生畏惧。默铎的人虽然振奋，可是夫人受挟不能妄动。
“都是自己人，何必对待敌人一般？”默铎徐徐停下，佯作一无所知：“被沙州吓怕了？”眼角余光还是会扫向她，纵然隐晦，却被她察觉。她有一瞬心悸，错开目光淡看前方。
呼那戒备地问：“大王子呢？”“我也在找大哥。”默铎无形中施加压力：“怎么？你还要带上我的人一起找？”
“是啊，劳烦三王子协助。”呼那看向灵遥，小头目握刀向前探了一下，她微有挣扎，未向默铎投去求助眼神。
“你指挥我做事？”默铎脸冷下几分。“不敢。是大王子的命令，请汉人夫人来，您会更配合。”呼那虚张气焰。“放开她。”默铎嘴角收紧，鄙夷地瞥向小头目。
小头目的刀尖抖动，刺入她的衣料。“三王子我没背叛您！”他无力辩解：“只要您听从大王子，她就不会有事……”
“好，你先放下刀。”为了她，默铎可以稍作妥协。灵遥扭过头，盯着小头目。小头目越发紧张：“你别乱动，否则我……”他的前胸忽然穿出一把刀尖，接着，乌血自刀尖四周蔓延。
他惊恐抓住手中的刀，用力捅向她，想拉她一起死，被她一脚踹开。胸口的刀尖拔出又刺入，他扑通跪倒不动了。
一旁的呼那张大了嘴，看到自己的亲信刺死小头目，刚要大骂，亲信踢翻他踩住，冲他的人喊道：“谁敢不跟随三王子？”见呼那和小头目一伤一死，性命要紧，呼那一方的人纷纷向默铎下拜。
“夫人，抱歉我出手太晚。”那亲信向灵遥赔罪，其实是默铎安插在大王子那里的内应。她摇头一笑，早就心知肚明了，随后不防向后一跌，被默铎迫切地圈进怀中。
他飞奔过来，首先便要仔细看她哪处伤了、哪处瘦了。她羞得从他臂膀中钻出来，他拉紧她的手，仿佛怕再失去她。她看他一眼，小声说：“我没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