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

    默铎冷不防挨她这一下,窜起脾气:“阴灵遥你又闹!”灵遥仰起俏脸:“你可以报复回来呀,打我哪里?”

    席律吓得跑过来,这一对总是莫名其妙,实在不知怎么劝。默铎自然不会亲自打女人,也心知威胁或惩罚不管用,一脚踢飞满地砾石。不成想四溅的石头向她的脸砸去,她没有躲,额头迸出血珠。

    他走上前想给她擦一下,她扭脸不让,掏出手帕拭去血迹。他忍了又忍问:“那条狗是谁?我会宰了他!”

    “有什么用?我常觉得自己很脏,擦不掉、洗不净。”她抱住膝盖。他的伤害一点不比曹怿少,却和他长相纠葛。他唇角一绷,半晌后道:“是我脏了你?”

    她轻笑了声,仍不看他。“说了多少遍,我对你太宽容。”他心冷下来:“你不肯走出来,就得捱着受着,有本事忍一辈子!”

    次日行进很久,灵遥没从马车出来,席律几次拿眼提示他,他认为她在赌气,只是不理会。

    想想还是窝火,他打开车帘说:“没人陪你闹下去!”她斜躺着闭眼不答,他发现她面色红胀,手一探额头发烫。她出逃以来她就在撑,撑着不要气馁、不要病倒,这时心头稍一波动,身体便骤然撑不住了。

    周围都是男人,他不可能假手于人,索性搁下事陪她一整天。他有气不肯出言关心,她也不愿开口示弱。他何曾照料过别人,照料她倒不止一次,她打寒战便用怀抱捂暖她,她发热就浸湿帕子为她降温。

    “曹恂”她烧得晕沉时,不知在谁怀里:“别对我好……让我去姑苏……”他一怔,奇怪自己并不生气,让人煮了奶茶,然后就着干粮一口一口喂她,补充她的体力。她唇干脸黯的模样不好看,他也不觉厌倦。

    这般照顾还算得当,灵遥慢慢退烧。记得梦见依偎着曹恂,她反复告诉自己快点恢复去姑苏,醒来看见的则是他,冷淡地一瞥。他岂会看不懂,把她从怀中推到一旁,走出马车再不理她。

    她要尽快好起来,管席律要来吃的,吃得认真;能走动便走动,活络筋骨。默铎从不走近她,她有时远远瞧着他,看各路兵将日益云集,看他与人谈笑风生,心有所想。“三王子对你挺用心的。”席律两边都劝。她不领情:“非要抓回我,是挺用心。”

    几经筹划,在大王子的催促下,默铎决定领兵出战。除了自己手下少量精兵,他的军队来自突厥属部,远不及大王子兵力雄厚。他既要让这些人听从自己,又要整合与平衡。

    在很多人眼里,他缺乏历练。不过他并不介意,在中原忍辱偷生、在戈壁刺探游走,是养尊处优的大王子所不及的。收起锋芒,再适时地出其不意,或许更易操纵人心。

    夜晚他踱步思考人心摆布,见她远远立在马车旁望着他,视线相触时,她转过脸。他走神一瞬,她是不是想着出逃?何日能操控她的心?

    她确实想着逃,他的精力扑在战事上,一定能等到疏于看守的时机。可一想曹恂也卷入到战事中,她又忐忑难安,怕他受伤、怕他战败。若败的一方是默铎呢?她愿意他死去吗?不,她自保还来不及……

    “三王子来啦!”她正胡思乱想,听见车外一个清脆女声。随即是默铎对那人的笑声:“看我把谁带来了?”这声音甚是耳熟,她向外看去,不禁愣住:到了戈壁小村,见到相识的人。

    “小姐,真的是你!”安萝跳起来,胳膊上挂着绷带,又朝默铎咧嘴笑。灵遥一点也不高兴,在默铎和安萝之间看了看,多日来第一次冲他说话:“默铎,你挟持我不够吗?还抓来我的侍女?”

    他隐去笑意,慢悠悠说:“我和她,不需要你说三道四。”灵遥气红脸:“你是故意的!”安萝没想到这样,忙说:“小姐,不是……你错怪三王子了。”灵遥惊疑交加,冷静一下道:“我们慢慢说来。”

    默铎讥讽的眼神瞟过她,骑马远去。她下车拉起安萝,顾不上和村民们寒暄,钻进帐篷只剩她们两人,才问安萝是否被欺负。记得父亲去找安萝,万儿说她外出了,怎么落到默铎手里?

    “三王子不是那样的人。”安萝有丝害羞,讲起这段经历。她与万儿占卜很快能与小姐相见,心一热竟鲁莽地出城去找。全无线索上哪里找?她一路狼狈,迷路了、盘缠丢了、最后险些遭劫匪污辱。

    在她反抗被砍伤手臂的关头,默铎一行人无意救下她。她本来对默铎又怕又厌,可他让人对她照看周到,还屈尊跟她聊过几回,其实是套她的话,查问灵遥下落。

    “小姐为何离开您?”她仍不大信他声称喜欢小姐。“你的小姐对曹恂太执着,执着到心里装不下别人。”他和蔼而无奈:“而我也很执着。”她一边心向曹恂,一边渐渐被他打动,既然小姐与曹公子无缘,那么有三王子宠爱也不坏。

    过了几天默铎赴沙州,留她在小村养伤。“倘若遇到你的小姐,我会带她来接你。”他看出她的不舍。她脸红几分:“求您……依小姐的意。”“我做不到!”他陡然强势。

    灵遥听罢,心道她被哄骗,笑得心酸:“我已回到家中,和爹爹一面没见上,就被他强掳至此;额上的伤口,也是他赏的!”安萝糊涂了,两人都是犟脾气,或许谁都不退让?

    “有人长得好、说得好,心眼儿可不好。”灵遥告诫她,又出去看望村民们。婆婆村长不在了,大家对她热情中多了恭敬。她了解到默铎并未强征村民当兵,而是派了些劳役。

    她想来想去,决定去找默铎谈谈。他与人议事到很晚,她事先托他手下兄弟报信,到帐篷外堵他,却见安萝在他身边。这丫头骗她困了早睡,偷跑来找他做什么?

    安萝恭顺地垂脸,他低头瞧她,小声交谈着什么。灵遥走近了,安萝才看见她,脸上娇笑顿时被尴尬覆盖:“小姐我没别的意思……”他要笑不笑地看她俩,灵遥对他这类花招毫无波动,向安萝摆手:“莫往心里去,天黑看不清好恶也正常。”

    “小姐和三王子好好说话嘛。”安萝埋头跑开。他也抬步要进帐篷,她忙叫他:“请留步说句话。”“你想说,我就听你说?”他没停步。“一句话。”她追上他:“不要因为我牵累安萝和村民们,战事对他们很危险。”

    他心怀不快:“我没空理这些。”她小声软言:“是我的错,有气算我头上。”这句倒是新鲜,刚刚安萝也是说情让他待小姐好。“你哪里错了?”他在门边停下。

    “认错你爱听呀。”她只会哄一半,见他脸色还不错,说:“安萝单纯得很,求你放她走。”又加一句:“我不走。”他下巴一指:“进去说。”

    她静立一瞬,随他进去,躲在门口。他揉了揉太阳穴放松,视线飘过她,前不久还在他怀中颤抖、哭泣、安睡,此刻生分不少,不由问道:“你操心那些人,可想过我的输赢?或者盼我败了战死吧。”

    “我想过,你死也未必于我有利。”她怕他不高兴,说:“你拥有的比草民们多得多。”“但我得不到同情、眷恋。”他声音里有丝疲累。“高处不胜寒,不必执着太多。况且普通人也难得到。”她认真沉下心。他走近两步:“所以有人对你一点好,你就很珍惜么?”

    “我娘教我不要忘恩负义。”她自觉又刺到他,扭开脸缓一下,半晌后回头,他依然在看她:“我母亲教的不是这些。”她收起不以为然,猜想道:“若非天性如此,小时候也许很苦?”

    他心有所感,可贺敦教他不顾一切攀上最高位置、教他决不可胆小软弱,儿时在中原多害怕也只能蒙着被子偷哭,如今他早已不怕,心底仍渴盼一点点温情陪伴,使他短暂地卸下厚重的铠甲。

    “行了,你的丫头我不管,先睡下吧。”他自然地朝她伸手,她向后一缩。“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忍着笑解衣,她犹豫中上前,为他展开被褥,正常睡下倒不必扭捏。

    默铎果然还算规矩,两人都是平躺着,灵遥惴惴睡不着,拉开间隔、手护身前,听他呼吸似也没睡着。忽然,他拉过她的手,放胸口缓缓揉着。她手上暖了,心也有些暖。

    她歪了下头:“干嘛这样?”“揉别处你许么?”他低笑问,她想缩回手,被他按住。“男人为何……喜欢那种事?”她一直不得其解,支吾出来。他笑她几年了不开窍:“女人也喜欢。伊兰、燕哥、雍珠……她们都喜欢。”

    “那你去找她们啊。”她说过不知多少遍,又没忍住说:“而我总怕……”这么一说,他大概更以欺侮为乐了。

    他没再笑她,终究说不出她是不一样的:“换只手给我。”她慢吞吞侧身面朝他,他已转过来,把她双手拉进怀里:“你那么胆大妄为,还会怕?”她叹息不语,他勾缠着她的手指:“放下吧……”

    抻着脖子远离他毕竟累,她一点点垂下脸,埋进他的肩窝,他拢住她的腰与背,他们习以为常地相拥。不管在哪里、不管他是谁,在这静寂的黑夜里,有个人可以让她依偎。

    灵遥被外间操练声唤醒,穿戴好出去,安萝笑眯眯候着:“小姐跟三王子和好啦。”灵遥懒得解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目相恨。

    她们散步到戈壁,看这些各部拼凑而来的军队经他操训,阵容齐整、蓄势待发,想他颇费手段与心力,不过曹恂不会逊于他的。默铎正向属部将领部署,抬眼瞥见远方两抹身影,那么多人,怎么一眼就瞧见她?

    “今日我找人送你回沙州。”灵遥见安萝吃惊,小声道:“我自己再想办法。”安萝呆了片刻,说:“小姐我不想回,陪着你就好。”

    灵遥按捺不问她为何,多半是被默铎迷惑,说出来怕显自己小器:“我要走,你陪我?还是去告诉他?”“小姐何苦想不开!忘了曹公子吧!”安萝顶撞了句。“对,你说的对。”灵遥没反驳。安萝挽着她:“有我在,小姐的委屈多跟我讲……”

    这时席律走来,冲她笑:“他让你把他的衣袍打理好。”她向那远处瞪了眼,快步回去,捡起衣物、抄起剪刀,就想乱剪一通给他剪碎。“男人远行前,做妻子的要密密缝牢衣袍,我给小姐打下手。”安萝的话拽回她,于是她穿针引线。

    默铎深夜进来,见她借着烛光专注缝纫,淡黄光线下眉目柔和。他坐到一旁,摊开叠好的,看针脚不仅缝得密实,还在内里缝上他的名字。“怎么不绣你的‘遥’字?”他倒了热茶,送到她嘴边,她低头抿了口:“你与大夫人团聚时,让她看到?”

    “你倒为她着想。”他微讽。“怕她误解我对你有什么。”她讽回去,正经谈想了多时的话题:“看来你不打算带我出征。”“不愿吗?”他又喂她口茶:“你留在这里,我让一队人保护着。”

    “你的用意是让安萝与村民拴住我。”她抬了音调:“且不说安萝,你把小村跟我绑到一起,我若做了惹到你的事,你就拿村民是问吗?”“脑袋还算清楚。”他点头笑:“谁让你爱同情别人?”

    “其实我很生气,气自己不能对你狠一些,惯得你认不清自身位置。”他按下她走针乱了的手:“惹我的事,大概就是逃跑吧?你待我有对他们的一半好,我也不用这般费心。”

    “我哪里对你不好?”她也气,继续嗔责:“你是堂堂王子,骗一个小丫头多可笑!”“她不听你的,就跟我发脾气?”他抽走她指间的针,见她胸口起伏,他垂头以唇封住她的嘴。

    “你要脸吗?”她恼火的声音被他堵回,他缠她愈紧:“分别一段时日,我们不可虚度今晚。”她用胳膊顶他,咬他几下:“你气我还不长记性,能成什么事?”

    “多说多气,睡觉!”他吹熄了灯,拥着乱扭的她躺下,却不再冒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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