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思

    默铎的新夫人怀孕了,他没有太多兴奋,只是达成一桩任务。可汗不许对外张扬出征沙州,以大王子为主将,命默铎辅佐。他明面上尽心尽力,忙于秘密调遣物资。

    掌心刺穿的伤疤已虬结,似乎无暇记恨灵遥。得知赏金杀手说她向西逃亡,他仍埋首于作战地形图上,良久后问:“杀手的动向呢?”“部分人向西、部分人往东。”“盯住他们。”他没有抬头。

    不久,新夫人突发急病去世。燕哥雍珠在可贺敦面前讲风凉话,是有人容不下,谁都清楚伊兰多么盼望孩子,也了解她的手段。默铎倒没愤怒追查,与她同床异梦,她父亲的力量用得上。心里偶尔有些可惜,他必须有儿子。

    隆冬近尾声,两人依习俗跪地向上天祈祷,默铎早早起身,伊兰则虔诚地祈求新一年默铎能建功立业、开枝散叶,他感到一丝讽刺。

    “以后不管谁生下我的第一个儿子。”他望着她别有深意:“都由你抚养,只认你为母亲,好不好?”她没必要对其他女人使手段。

    “这是大夫人的职责。”伊兰面不改色,又想到什么:“不管是谁,你都守约吗?”“当然。”他并无踌躇,正色道:“你要把他培养成突厥最出色的人。”

    灵遥把盲眼艺人指点的方位告诉康赫,一起向东而去。他说:“我只有一个月的耐性。”“能拖一月是一月。”她看开了。他回避着商路与城镇,一整天见不到活人。她歪在马车里发呆,看窗外一成不变的戈壁,不由回想深秋随默铎在戈壁驰骋时,他对自己唱的情歌,以及由外而内的撩动……

    她心跳加快,用他对自己的恶劣驱走绸缪,谁也不能挤占曹恂的爱……“阴夫人,有水源。”康赫一行停下了。

    她爱干净,每天定要擦洗,找到水源便撬开冰块、煮沸、滤净,用手帕细致地擦净脸。康赫喝几口酒,斜看她:“我在想,你去而复返,要么是布下局、要么是有苦衷。”“其实我也没想通。”她笑着问:“你们杀手可有牵挂?”

    “牵挂?我们多数没有父母;女人嘛,也是寻欢居多;有了孩子,给钱养着。”他很直白。“我不太信。”她眼里有狡黠:“一次次以命相搏,不差许多钱吧?我看是野心!”他收起目光隐笑:“你的男人野心就不小。”“别提他。”她捂耳朵的动作有点可爱。

    “你那么牵挂沙州吗?”默铎的人说她要逃回沙州。牵挂的只有那几个人,绝不是沙州,她保持笑意:“不,沙州没什么人牵挂我,而且会越来越少。”“你和我们有些像。”他举起酒囊向她虚敬一杯。她愣了愣,眉眼沉沉,牵挂曹恂能否收到示警……

    她的牵挂没落空,曹恂及时接到细作报信,想着灵遥怀有怎样的无奈刻字,她现在安好吗?恐怕很不好!可他鞭长莫及,所以更不能辜负她的苦心、不能让突厥得逞!

    他立即向东安王密报突厥的企图,东安王对他撇下女儿回来已有不满,质疑道:“突厥确实狼子野心,可这消息来源不明,也没获得更多佐证,莫要失之冲动!”曹恂解释:“有备无患。我们一方面派使者以出使名义调查真假,另一方面加强迎敌演练、暗中部署军队。”

    “说得不错,你好好带兵训练。”东安王点头同意,又道:“素璧的身体你也要多关切。”元素璧不肯在京城待产,安胎数日便赶回沙州。曹恂惭愧地向东安王作揖,他的心给了灵遥,实在无法分给元素璧。

    他退至内院,亲自伺候元素璧,为她揉捏因怀孕浮肿的腿脚。“曹郎你去吧。”她靠在他怀里,明了他的心在远处。他又分别探望阴绍和定慧,阴绍整日在书房里蹉跎,定慧仍闭门不见他,他清楚两位老人最想听什么,然而不敢提起。

    他领兵出城时,在街边偶遇安萝。“曹公子,我和万儿卜了一卦,说很快能见到小姐了!”她一脸天真。“希望我们都能如愿。”他眉间并不舒展,却对她笑得宽慰。

    放眼依然是平平无奇的戈壁,在康赫领路下,灵遥来到盲眼艺人所说的区域,他们已下马跋涉半日。“是你骗了我们,还是盲老头骗了你?”他停步叉着腰。

    “我没逼你,是你们愿来的。”她迎风走着,眼睛不放过一颗石子,并不执着于找到什么,若盲眼艺人说的有几分真,替外公外婆、娘和温叔叔看一看也好。相隔千万里,平凡普通的他们却为此命运翻转。

    她虽不爱言辞,但他少有跟女人打交道,对起话来不分上下。她纤瘦的身影、纷飞的发丝,总是闪进他的视线,令他想得更多。

    漫无边际走至日落月升,前方视野已不甚清晰,康赫与同伴一屁股坐下,灵遥也慢慢蹲下。“明日便送阴夫人与三王子团聚。”他不掩讽刺。“谢谢。”她声音疲倦,还要拼力与默铎抗争。

    他忽然到她身边坐,她转开一些。“那夜在宅院里偷袭我的人是你!你既然逃离三王子,为何还接近他的人?”他一直怀疑有圈套。她懒懒说:“你想多了。”他揪起她的手腕:“别以为你倚仗三王子,我就不敢动你!”

    “你认为我与默铎合谋?”她挣了几下,蔑笑不已:“这几年他一再欺辱我、折磨我,我逃之前曾差点被他扼死,全为了骗过你们?我如果不讨好他,早就尸骨无存了……”虽不算假话,却也夸张不少。她越说越悲,他不发一声,她正想趁机抽出手捂脸装哭,见他眼神落在后方。

    她顺着看去,月光洒在戈壁上,随地势起伏现出成片阴影。细看阴影,果真是天然形成的?他拉着她过去,一起察看分辨。白日里普通的砂石,在月影下呈现得不一般,似是刻意堆积出来。

    “范围这么大,挖几天也未必挖出东西。”康赫问她:“盲老头还说什么了?”她摇头,毫无想法地静望四周。苍凉中,心底应景地涌起突厥的歌谣,不属于这里,却如默铎所言变得像他们。

    他想打断她的走神,可她忽而走动起来,或停下皱眉思考、或垂首四下找寻,美丽的脸庞神态郑重。如是走走停停,她探出靴尖,指向一处地面,说:“我们试一试?”不信也没其他办法,他招呼同伴上来挖,她也一起出力。

    碎石硬土层层刨开,还是厚厚的硬土,康赫冷笑出声,她认真地继续。汗水夹着冷风淌下来,歌谣启发了她。那是一首关于突厥故土的歌谣,她自然没去过突厥故土,但月下阴影的错落形状,仿佛歌谣里故土绵延的地形。假如此地埋有重要之物,应当在故土的核心地带吧,而这里大致与歌谣对得上。

    “铛”镢头发出异响,灵遥伏下来拨开土块,竟是个一尺见方的石匣,挺适合盛放书卷。怎么打开呢?她犹豫着摸索石匣缝隙,康赫蓦地把她扑向一边。她听到嗖嗖几声,想起盲眼艺人说过有机关,竟未马上推开压在身上的他。

    “算得出位置,却想不到暗器?”他似嘲似赞,拽她起身。在他的小心尝试下,石匣慢慢被撬开,露出一个皮口袋。两人紧张而兴奋,口袋很容易解开,里面并没有书卷,而是生锈的铜件。借着照明的火把,看出铜件上镂刻得粗朴,是苍狼逐鹿的图纹。

    “这东西三王子肯出高价?”他哂了声。她揉着太阳穴,拼凑过往的记忆。那是她全然不感兴趣的,却阴差阳错被一步步推向中心。

    默铎心念的突厥史书,据说流散到中原。外公在太学搜集到重要线索,导致全家回姑苏路上被皇族刺杀……可汗的比武大会上,她遇见把她错认为娘的汉人,然后温叔叔以史书为诱饵跟突厥交换她,可温叔叔骗了突厥人,危急关头塞给她小纸团,里面记录着这处失落的地名……

    她实在头疼,看着铜件苦思冥想。温叔叔说那卷书应属于她,她的肩膀塌下来,人有些瑟索,不想苦苦撑着了,好想躲进谁的怀抱。

    康赫张开一只胳膊从她后腰绕过,并未触碰她。她没靠上去,只身逃亡时早已想清不需要怜惜,良久后她缓口气说:“也许在沙州。”他以为她犯蠢:“好主意,赚我们当护卫,顺便搬救兵逮住我们。”

    “是很蠢。我对你们无恶意,随你处置。”她把铜件递向他:“我猜这是把钥匙,上面居然刻有‘沙州’。”苍狼逐鹿之间,隐藏着两个蜿蜒的突厥文字,挂着锈迹不易看出来。

    他更奇怪了:“突厥会把宝物藏在沙州?”她也不解:“这笔买卖不划算,我们算了吧。“三王子会怎么处理你?”他的问题偏离了买卖。她不再搏可怜,心里对默铎总有一丁点期望。

    他起身去找同伴议事,他们虽远离人,但并不远离事。她时常见到有人跟他们碰头,多猜无用,她继续琢磨铜件,或是看向起伏的阴影,想象天野苍茫。

    晨光渐次覆盖阴影,康赫终于走向她:“我们去沙州。”她略有惊讶。他接着说:“不用太信我,我们随时会改主意。”她收好铜件,觉得他的目的不止于此,沙州牵挂的人也想不了太多,走一步算一步。

    同行的杀手人数减少了,她看出剩下的人身手更强。康赫几乎时刻近身紧随,聊几句总比互相看着要好。

    “你接过沙州的买卖吗?”“没,小时候差点被卖到沙州为奴。”她不碰他的伤心事:“我若有钱,也想请你帮我取条性命。”他挑眉看她:“是什么人?”“可惜我没钱。”她反而碰了曹怿这个隐痛。

    “买卖要是成了,你作何打算?”“四处周游……奉养亲人。”“你身手还不错,不如跟我们做些买卖,挣些银子。”她不想做杀人的勾当,但确实得考量谋生的法子,像逃亡时靠曹恂接济可不行。

    行路几日,晚间露宿,灵遥摸出埙,吹了一曲抒发郁气,然后钻进马车睡下。恍惚中,身下有些震动。康赫掀起车帘:“有人!”

    这里不是商旅常走的路,他们立刻整装避行。她向车外张望,远方一队人马朝他们驰来,杀手们飞快撤离,持着武器以备应战。

    隐隐约约,从那边飘来一段沉郁的埙声。她心头骤然一震,曹恂是你吗……

    (本章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