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的运气用光了么？灵遥立即拔剑自卫，仍想小事化了：“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说得对，让我瞧一眼就好。”男子英俊的面容闪过讥笑，和同伴把她前后围住。“你们是为谁？”她要确定他们是否为默铎效力。“我们为银子。”男子离她更近。
她斜过身子，翻起短剑作势刺向两人，却散出一道浓密的烟雾，把她三人一起罩住，逃亡路上她搜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暗器。然后，她乘机跳上一旁的屋檐，沿着成排的屋顶逃跑。
越过高低错落的房屋，尽头是一座两丈高的小楼，她刚攀跃上去，便见那男子立在下面。“死人也可以卖，只是价格低一些。”他虽说笑，但她看出隐现的杀机，那伙杀手相当狠辣。
灵遥转身向后，他的同伴已截住退路。她识得进退，冷笑不已：“你们就是赏金杀手？”男子不否认：“谋生而已。”
现在不能死。她无法多想，纵身跳下去。他伸出双手，轻托住她的双肩防她摔倒。他的同伴追下来，抽刀横在她颈侧防她暗算。
她的面纱被风吹起，他锐利的眸子在她脸上定了定，就是要找的人，容貌比描述中更美：“阴夫人够爽快。”
她也盯着他的脸，略微高鼻深目，大概是西域血统。她连串发问：“默铎杀了不少你们的人，你们肯为他卖命？大王子也给你们钱，能容忍你们替默铎办事？”“不必操心，全是买卖。大王子那笔没赚到，这笔当然要赚回来。”他随意地说。
“默铎平时为了让我潦倒，一文钱也不给我，居然会出钱抓回我。”她自嘲问他：“你信么？”“信不信不重要，他付的订金挺划算。”
“他许你多少钱？如果我出价更高呢？”她顺着谈交易。“你有？”他上下打量她。“你叫什么名字？”她扭开脸。他怔了一下，没有隐瞒：“康赫。”她转回脸：“我累了，容我歇一宿吧，今天是除夕。”
“我们不是汉人，不过除夕。”他这样说着，却与她一同望向晚来将雪的天气。
或许是默铎的身份使然，他们对她颇有礼貌，收走她的暗器，但允许她携着短剑。这里没多少年节氛围，只有城中一隅聚居十来户汉人，康赫陪她过去，也是看守。两人驻足在飘雪中，看家家户户忙碌操持。
子夜之交，汉人们快活地放爆竹迎新年，而她心情灰暗，两个月来支撑自己的希冀零落破碎，落在杀手手中和被默铎的人擒住，哪一种更糟？
有位母亲热心肠，叫孩子端饺子给他俩：“给哥哥姐姐拜年啦！”她强笑着送上祝福后，无味地嚼着：“明年此刻我能吃到吗？”他吃得很香：“我们连明日都不一定有。”“为什么做杀手？”她正视他。他静默一刻说：“不甘于一辈子平庸吧？”
她琢磨他不知真假的话，没来由想起曹怿，他不是简单的杀手。“你想到杀过我们的人？”他的问话使她心里一紧，那夜杀手偷袭默铎时他在场吗？“我们愿赌服输。”他平静地看她。
曹恂日夜兼程，在满城爆竹声中赶回沙州。穿过喜庆的街市，不时有相识的人向他拜年，可他无法融入其中。失去灵遥的又一年，伊人在何方？细作尚未传来新的消息。她经受的孤单、寒冷与害怕，深植入他的心、不可分离。下一个新年，他要好好守护她，让她过得安稳。
“你又在想别人！”新夫人噘嘴埋怨默铎，缠绵时他在想灵遥如何度过除夕，离了他很快乐么？儿时在中原京城做质子时，每到新年要向皇帝跪拜朝贺，昭示突厥的臣服地位，所以他不喜欢汉人新年。
他吻着怀中女人，又有些出神：拜她所赐，可汗专门派人来申斥他的愚蠢，还要被那女人耍弄到何时？他必须办妥可汗的任务，在开春对沙州的行动中挽回。下一个新年，她休想远离他！
康赫与同伴在门口盯防，灵遥久违地躺到床上，尽管前路叵测，竟做了一个安心的梦，和曹恂依偎在自己小院的墙头，观看烟花漫天，相视中笑得比烟花灿烂……清晨，她精神灼灼开门，换上了与杀手同样的黑衣，冲康赫扬起眼梢：“我们做笔交易吧。默铎一定愿出高价，比我值钱得多。”
“你是个很麻烦的女人。”对他来说，尽快把她送还给默铎最省事。她眼中充满光芒，想说服他：“向东行进，不会让你绕太远的路，那地方可能有默铎渴望的东西……若一无所获，我甘心被你卖给他；若有所获，请你放了我。”“没必要。”他不想对她多费心思。
她眼神黯了一瞬，而后微微仰脸，跟着他们上路。这不算挫折，打击不到她。不过，他已暗中嘱咐同伙，不许把捉到她的消息传出去。
骑行中两人不再交谈，却不免悄悄相互观察。灵遥看出康赫年纪虽轻，在杀手中地位并不低，陆续遇到的几个同伙都听命于他。从各方强大势力中赚钱绝不只是靠武功，他们如何游刃其间？康赫也对她略有好奇，听说是默铎格外在乎的女人，她有何特别之处令默铎许出高价？她怎样独自流浪两个月？
他又向她投去视线，监视中另有所想：她的形貌融合了柔弱与韧性两种相反的气质，很难仅仅把她当作一件货品。她忽地朝他撇过头，对上他的视线：“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这比问他在想什么要简单：“你很好心，接济了一户穷人，那家人转告了我们。”接到默铎这单买卖，一个月里他没多少收获，直到几日前路过那户人家，听到抱怨没有向她讨要更多银钱。于是，他用一点银两套出话，掌握了她的装束坐骑等特征。
“多谢夸奖，我栽在好心上不止一次了。”她笑了下。那家人穷得要卖女儿，她看不下去给钱阻止，自己也相当于被沙州卖给突厥。“阴夫人乏了吗？”他转而说：“我们去投宿吧。”
全无胃口，但灵遥努力吃下很多。康赫赞赏一句：“阴夫人练就了我们的心态。”“还没跟你们学会做买卖。”她抹净嘴角。
他把她藏在客栈里，便去找默铎的手下，默铎一直派人寻她，时常与康赫交换讯息。“有个线索不知真假，她好像去往西边了。”康赫有意误导。默铎手下摇头：“小夫人是何苦呢？”
“你确定，无论死活三王子都会出钱？”康赫掂量着。“三王子的指令我们务必全力执行。”手下恢复正色，又有惋惜：“不过，她对大家真心实意的好。”营地百姓大多挂念她、怜惜她，想不通她与三王子为何那么别扭。
康赫告辞后，来到灵遥门前，房里已熄灯，值守的同伙说没有异样，可他仍停留片刻。忽然，他叩门道：“阴夫人请开门。”不等回应他已撞开门，房中空无一人。“快去找她！”他大力翻找。
康赫恰巧带她回到沙州细作所在的市镇，投宿的客栈也是经过布设的，灵遥记得细作的指点，在床头找到暗门溜了出去。她没跑多远，杀手不久会发现她不见了，无论投奔细作还是出城都很显眼，除了短剑她一无所有。
她翻进一座安静宅院，藏到一片枯树丛里，黑衣融入夜色。待躲过杀手风头，便去找细作求助些银两物资。“杀手的话可信么？”她听到突厥语交谈声，屏息辨出二人是默铎的人，显然也在找她。
“三王子想探一探他们的底细。唉，小夫人保护好自己吧。”“你小子想什么呢！小夫人回到三王子身边，三王子才会心情好。”“可小夫人会好吗……”她听出一点同情，也觉出康赫没说实话，他们不知她在此地。
“尽快找回小夫人，咱们才能随三王子征讨沙州……”最后一句令她心惊，曹恂要早做防备啊……
康赫来不及生气，搜完客栈又沿附近找，担心她万一被默铎手下抓到，就损失了这笔买卖。他一边命人继续搜，一边去盯默铎手下的宅院。
等他们进屋，灵遥想起身稍作放松，忽见一团黑影从墙头落下，只得继续不动。黑影无声地移动，身形正是康赫，像是刺探什么。
之前的凑巧全变为不巧，她惴惴着，想到他和默铎各怀鬼胎，未必是坏事。可眼下他离树丛越来越近，她手中紧捏一颗石子，他一旦拨动树丛，自己便无所遁形。
这时起风了，枯枝沙沙作响，她朝房屋方向弹出石子，撞到窗棂发出声响。他果然迅速转身，察看向房屋。
房门打开，默铎的手下听到动静探出身，康赫忙闪到一颗树后。她又弹出一颗石子，打到树干上，引得默铎手下注意，他们立刻扑过去。康赫在不得不出手招架前，瞥见一道黑影翻墙出去。
灵遥从宅院脱身，明白只是短暂的喘息，拖得康赫一刻，其他杀手还散布在城中。可她想去找细作报信，让曹恂掌握突厥的谋划。
她头脑很乱，咬破了唇，自己是滴血的猎物，身后觅食的野兽会把她和细作一并捕获……最后，她躲躲停停间，却是慢慢返回客栈。
康赫在宅院里与默铎手下几番过招，很快甩脱他们。接着在城中各处寻她，忽收到客栈那边有情况，便急赶回去。
已近凌晨，房间亮着烛光，他刚在门边停住，灵遥自若地走出来，脸上仍罩着夜里沾染的风霜：“有什么事吗？”他一愣，眼里聚起不耐：“阴夫人，你是靠戏耍博得三王子的宠爱吗？”她逃而复返实在蹊跷，他猜不到原由。
“住口，轮不到你来评价！”她拧起纤眉，像是真的犯了夫人脾气。“那就别怪我。”他说完，一块手帕从背后伸出来捂住她口鼻，她挣扎几下，晕在他怀里。
无知觉的她才是听话的，她的美丽也更近几分。再逗留不知哪方就会找上门来，他抱起她赶紧出城。
沙州细作觉察到昨夜的暗流，一早到了人去楼空的客栈。掀起暗门，看到暗道尘土上的脚印，细作随脚印走到暗道尽头，火把映出墙壁上的字。
她用短剑刻下对曹恂的示警，抚着那几个字落泪浅笑，仿佛与他相对。那一刻，孤枕难眠的曹恂也看见她，伸手想抚去她的泪，是墙壁的冰凉，才发现梦一场……
情报迅速地向曹恂传递途中，灵遥在马车中醒来，掀帘看到康赫：“什么时候见到默铎？”“你这么想见他？”他没有表情。“提前想想什么惩罚。”她自嘲道。“过些日子吧。”他深望她一眼：“先完成你要做的交易。”他说不清为的是钱、还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