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代国内局势依然动荡,鹿镇虽临近海岸却从未遭受战争的摧残。不过当时小镇里还是一片荒芜,南边是爬满野草的山,东边是只有几条小船耷拉在海面的海口。镇子里都是贫困饥饿的人。现在的宋家先辈带领着人们开山耕种,向外出口作物才使小镇经济水平有一定提升。
叶家先辈也是其中一人,随着时间推移,叶家势力逐渐壮大,生生从宋家分出一半给自己单独种植经营。从此叶家从宋家里分离出来,两股强大势力一直抗衡至今。
我的父亲叶梦得是整个鹿镇上最大的水果供应商之一,是叶家唯一传承人。南边的那片山划一半还是属于我们家。
我叫叶琳,家里毋庸置疑地很有钱。人生转折点是在十五岁那年,母亲不堪忍受父亲家暴终于离异。我跟着妈妈在鹿镇上勉强生存着。父亲不再给我们一分钱还杳无音信。母亲向兄弟姊妹东拼西凑才刚刚供我上学。
有幸和母亲再次回到桐书苑二号生活,已是灿烂的十七岁。
整个事情还得从今年九月初说起。
父亲是在九月六日办的五十岁生辰宴,也是这一年半以来第一次邀请我们回到桐书苑二号。
鹿镇上的大户人家除了原先海口宋氏留下的宅子其他都集中在桐书苑的独栋别墅里。我沾着父亲的光在那里度过了奢侈的童年。
生辰宴办的很盛大,大多是从外地特地赶来的商人,与父亲唯一有血缘关系的我幸运地被邀请。简陋不堪的母女二人在灯红酒绿里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是葡萄酒微醺使父亲心软,或许是长时间积累下来的愧疚使狼吞虎咽的两人显得格外刺眼。
父亲当天请求我们回来,空出间卧室给我和母亲,同时负责我们以后的生活起居。
意料之外地,母亲同意了。故事拉开序幕。
初秋的风吹老了梧桐叶,几片枯黄在桐书苑二号前潸然而下。空气中却依旧充斥着汗浸的闷热。
我和母亲各自拎着两包行李,喘着气来到别墅前。
“秦桐,琳琳,你们来啦。”
父亲满面春风等在门口,挺着胸,头微微上扬。
“这么久以来......”
“没什么好说的。”母亲冷脸从父亲肩旁擦过。
我望着父亲,内心翻涌一阵一阵,嗯了一声躲进屋内。
昨日宴会才知道,那年我们被扫地出门后父亲立即迎娶了宋家寡妇徐姒。徐姒的丈夫英年早逝,她算不上貌美却也有气质在身,大抵最吸引父亲的还是她掌管的另一半果山。
于是叶宋合为一家,徐寡妇带着儿女从河口迁到西边的桐书苑。
屋子的装修风格是欧式轻奢风,白色纱帘挂在每个窗户,白天有一种仙境之感。家里几乎没有照明灯,全用高脚架上的蜡烛代替,进门左侧是客厅,更里面是很长的餐桌和厨房,右前方是台球室和楼梯。二楼楼梯旁是我与母亲的卧室,走廊右拐依次是保姆房、宋家小女儿房间以及父亲继母与宋家长子的房间。楼梯右侧是父亲的书房。
被冷漠的父亲脸色变得僵硬尴尬,轻轻合上门,招呼来保姆照顾我们就上楼去书房了。
母亲跟着保姆的指引上楼,我在后面慢速踱步。
意外瞥见褐色软沙发上躺着一人,慵慵懒懒,骨头全散;舒舒服服,眉眼轻浮,想必就是宋家公子哥。
我并无意多关注这奇怪房子里的任何人或事,只是抓住了一次获得更好生活的机会。捡到便宜就卖乖的我加快了步伐。
“我们家有一些规矩,”保姆走上楼梯,回头斜眼瞧母亲一眼,“一,卧室里都铺了地毯,进房间前必须把鞋子放在门口。二,超过十一点不许在房间外活动,违反者后果自负。三,家里人喜静,最好不要发出噪音。”
母亲对这种束缚并无多言,如今寄人篱下的羞耻感胜过了自尊心,想起往日单亲妈妈的艰辛,她只能以沉默对抗。
布满白纱帘的欧式宅子,千奇百怪的规矩怪谈,走廊里整齐摆放的拖鞋,这个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话音刚落,我们也到达房间门口。
“就是这里,”保姆抬手比划了一下,转身欲离去,“我叫姚倩,有什么问题就找我。”
“小倩,是你吗?”
沙哑的女声从走廊拐角尽头幽幽地传出。
姚倩耳朵微微一动,应声消失在拐角处。姚倩的年龄大概三十四,五之间,体态轻盈的她走起路来轻飘飘,像鬼魂在光滑的大理石砖上无意识地游走。
白色纱帘随风飘起,舞动着,不肯停下。
母亲垂下眼角:“走吧。”
我们脱下鞋,踩上松软地毯,开始整理行李。
六点半,晚饭时间。
姚倩敲响我们的房门。
“你进来一下,姚倩。”母亲遏制住怒气,双手叉腰。
“怎么了?”姚倩推门而入。
母亲指着纱帘,半虚着眼。
“叶梦得就这样对我们?”手指之处本应有窗户的地方空荡荡,只剩下白纱帘随风诡异地摆弄着。
“抱歉,过几天会有人来安装上的,这间也是刚腾出来,”姚倩抿紧嘴唇,把头低下,俨然像做错事的女主人,“先去吃饭吧。”
我安抚着母亲走下楼梯,饭桌上人都已经到齐。桌上的佳肴琳琅满目,烛光的闪烁下显得像一场患得患失的梦。
葡萄美酒,法式西餐,豪华房屋和一群饭桌上永远不得开心的人。
家里摒弃了多余的灯光,蜡烛的火光使室内更加暗沉,连生活仪式也西方化,长桌上我和母亲找到位置坐下。
坐在中心位的父亲高举双手。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祷告吧。”
唯一回应他的是肃杀的寂静。
所有人忽的把双肘整齐依在桌子边缘,十指相扣着在昏黄中祷告。
我与母亲有模有样学着,我半眯着眼偷看,直到半分钟后一齐同他们收回手臂。
“开动。”
父亲发动指令。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妻子徐姒,儿子宋祁和女儿宋霖双。小双年幼时发高烧,现在无法正常说话,你们尽量避免和她交流。”
话音未落,冷汗已经浸湿我的后背,那三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只是瞪圆双眼,嘴角却是向下的。就像在看猎物,在看初来地狱的新生人。
父亲把头转向另一边:“这位是我前妻秦桐和女儿叶琳,请你们多关照她们。”
三人面色稍加缓和,点点头,活像三个提线木偶。
“桐啊,琳啊,我真对不起你们。”
父亲再次看向我们,眼中有些湿润。
“当年不应该闹脾气抛弃你们母女俩不管不问,你们这么久以来多苦啊。”
“不用担心了,一切都会好了。”
“你们回来就好。”
母亲不停用刀叉分食着盘中肉片,最终好不容易吐出个好字。
而我没怎么吃也没怎么回答父亲。
好失望,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死寂的黑攀上窗台,夜晚把桐书苑盘旋在怀中。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望着眼前昂贵的电视机却找不到遥控板,或许它本来就没有。
其他人都回到房间做自己的事,,只剩姚倩在厨房劳作以及在客厅呆坐了几个小时的我。遍布满屋的白色纱帘此起彼伏。
“嘿!”
我惊得打一个哆嗦,猛的回头看去。
宋祁蹲在沙发后面,手盘着侧脸贴在手臂上。
我被这惊吓的恶作剧感到打扰。
“ 你吓到我了。”
“啊,对不起。我只是想来认识你一下。”宋祁站起身,清秀的面庞增添几分羞愧之色,“聊会?”
我摆摆手,道:“没事,你来坐着吧。你这么高我仰头脖子也酸。正好我有一堆问题没人为我解答。”
宋祁从左边绕过来,半躺在我身边。
“你别见怪,我平常没事干就这样躺着。我都二十三了还每天待着家里,对陌生人还是很好奇。”
我对他的解释不敢兴趣。
“这里为什么这么多规矩?”
“我妈有焦虑症,而且神经衰弱,”宋祁稍稍坐直,严肃地盯着我,“所以我们被禁止制造让她刺耳的声音,真烦人,连说话声大点都他妈的不行!”
“还有你爸一天天净整这什么那什么的东西,每周三还专门请人在家里做什么怪仪式,说是为了祈求收成好。神叨叨的。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一个破小镇,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宋祁越说越气,开始有点手舞足蹈。
忽的白色纱帘被一阵风吹起,茶几上的苹果滚得咕咕地响。
宋祁一抖,回头向楼上瞄一眼,又躺了回去。
“你人当然很好,文静大方,长得又那么可爱。你的事我多少也有听说,你挺不容易的。总之认识你很开心。”
此时我内心已翻了无数个白眼,没礼貌的神经质颓废公子哥,这标签可以钉死在你身上。
“我也是。”我挤出微笑,抬眸看墙上的挂钟,“十点半了。”
宋祁瞳孔一震,道一句晚安起身仓皇而去。
姚倩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我眉头一皱:“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回你房间去。”
她走向各个窗户边安抚好纱帘,关上窗户。
姚倩从柜子上又点燃一根蜡烛,眨眼间已走到楼梯口。
“不要误了时间。”
姚倩径直走上楼梯。
我不禁恍惚,仅剩下饭桌上微弱亮光在一楼伸张收缩,像一张血盆大口随时将我吞食。
来不及细想,我一个健步冲上楼,把鞋甩在一旁钻进卧室,母亲已经睡着了。我简单换衣洗漱,趁白色纱帘还未被风惊醒,迅速躺回床上,侧身看着邻床的母亲。
妈妈,我好害怕。可惜恐惧侵袭我全身时,你已经在梦境了。
晚安小琳,晚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