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林菀明显感觉自己再登何家门时,众人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

    上回迎她进门的婆子,一看就是平时在外院干些杂活儿的奴仆,此刻领着她往内院走的,则换成了那日在产房内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婢。

    女子今日着绯色绣花枝交领长裙,连头上戴的银饰钗环均件件精美,单从穿衣打扮便知其身份定然不一般。

    再有,那周身气度收放自如,连同人讲话时也是始终盈盈含笑,绝不多说一句不当讲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

    林菀猜测,这位女子约莫就是那何夫人的陪嫁丫鬟。

    否则,这一路走来所遇仆从,不会对这年轻女子态度如此恭敬。

    她打量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脚下的步子紧跟这名女婢,生怕自己在这偌大的府邸迷了路。

    两人花了半刻钟才走到了女主人居住的院落。

    上次来得匆忙,林菀没太注意,此刻抬头才看清这院子的名字—闻竹苑。

    名字倒是文雅别致,怪不得空气中充斥着阵阵清新的竹叶香气,缘是四周都种上了成片的竹林。

    竹子四季常青,无惧酷暑亦耐严寒,是多少文人墨客提笔赞扬的对象。

    林菀心想:这位何夫人应当也是位颇具才情的女子吧,不然这片由品种各异的竹子形成的竹林,也不会被人精心照料至此了。

    她进了屋才发现房间内没有开窗通风,有一股沉闷略带腥味儿的味道,若是嗅觉不敏锐的人进来倒也还好,可林菀天生鼻子敏、感,闻着这味儿就让她有些受不了了。

    “秦嬷嬷,我记得好像上回走之前跟您交代过,这窗牖日间得敞开呢。”林菀作为一个医者她并不惧怕这些高门大户身边的管事,相反只要是对病人不利的她都要提醒。

    秦嬷嬷有一瞬的尴尬,但还是小声辩解道:“老婆子记得小林大夫的交代,可这不是妇人生产都吹不得风......”

    后头的话她还未说完,便被躺在床上的何夫人打断:“嬷嬷我就说嘛,人家小林大夫都交代了要注意通风,您老是按照那老一套的规矩来,如今憋得我是呼吸都不顺畅了。”

    “可...可这月子里受风是万万要不得的。”

    秦嬷嬷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秦嬷嬷,您老人家别担心,这风是吹不到夫人头上的,您瞧这床榻离那窗口远着呢,。您老人家若是实在不放心,大可找一顶毡帽来给夫人带上,这样便不会被风吹着了,您看成不成?”

    “再有啊,如今外边儿日头正盛,这春日暖阳不晒人,等那没风的空档,正好将您家小主子抱出去,在院子里晒晒手心、脚丫去去黄疸,保管比你们用那栀子水洗效果来得快,如此一来小孩子夜间也不会容易哭闹。”

    林菀好心的建议道。

    她刚进门便瞧见了,孩子的奶娘和一名婢女,在用黄栀子熬成的水给孩子擦拭身体。

    她注意到孩子的面色有些泛黄,但还算在正常范围,可小孩子如果长期不见光肯定是不行的,她没办法跟他们解释天然光线里有可以吸收黄疸形成物质的东西。

    所以只能说孩子晒晒太阳比较不容易哭闹。

    “小林大夫真的确定这样可以?”秦嬷嬷还是有些犹豫。

    “嗯,当然可以。”林菀语气笃定。

    她又耐着性子嘱咐一遍,“您若是不放心就给孩子带个小帽子,晒晒手心脚丫,每回不超过两刻钟,一日不超过两回即可。”

    秦嬷嬷态度已经松动,她其实对这位年轻的女大夫还是保有几分质疑的,但眼瞅着自家小姐在开窗通风后,面色红润了不少,便也不再说啥。

    何家这次请林菀上门,主要是因为何夫人的伤口有些化脓了。

    何夫人姓简名芸娘,是上京城人士,她原是京中一六品官家中的庶女,因自小同青云镇的何裕安定了亲,待到试婚年纪便远嫁了过来。

    她在家中虽不受宠,但嫡母亦不曾克扣她半分,连着婚事也是按照该给的分例,给风风光光的大办了。

    这一品轩的酒楼也是用了她娘家人给陪嫁的金银才一步步开起来的。

    甚至,连她夫君的员外身份,也是拖了娘家的关系才得来的。

    所以这些年哪怕芸娘迟迟未能怀孕生子,那何员外也未曾纳过妾,甚至连通房都没收过一个。

    究其里面的缘由,除了两人之间确实有情之外,跟芸娘的娘家也是脱不了关系的,这秦嬷嬷和领林菀进门的婢女皆是出自上京城简家,若是芸娘在此地受了委屈,她二人肯定是要往京中递消息的。

    好在,如今芸娘一切已经得偿所愿,儿子顺利出生,丈夫依旧对自己敬重有加,便足够了。

    芸娘看着正在一旁垂首净手的林菀,心里对她的感激又多了几分,“小林大夫,你说我这身子以后还能有孕吗?”

    林菀闻言,瞬间眉毛都快蹙成一座小山了,“夫人莫不是好了伤疤便忘了疼,再说这伤疤还没好都已经化脓了,你竟还想着再孕育一个孩儿。”

    芸娘一噎,没想到这大夫小小年纪竟说话如此直白,她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小林大夫误会了,我不是...不是说这一年半载,就是想问问你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

    听她这样解释,林菀也缓和了脸色,她是个医者,最忌讳病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尤其是女子本身就身负延续血脉的重任,她阻止不了这个时代的女子要为家族繁衍子嗣的命运,但她希望她们是在身体恢复得不错的前提下再去做这样一件事,否则便是视自己的生命为儿戏。

    林菀一直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微弱的,这个朝代于她而言有太多枷锁,若不是遇见李砚,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她坐在床边,有心同芸娘聊几句,“何夫人,若是你好好休养再等几年定是有机会再怀孕的,但近三个月还请你多加注意,切忌房事,同时清洁方面和滋补都要跟上。”

    林菀顿了顿,接着又说道:“我观你脉象,因当是生来便有不足之症才会导致多年难孕,如今生了这个孩子元气亏损得更多,夫人还是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为重。”

    后头有些话,她便不方便说了,她们毕竟不同,观念这东西岂非一朝一夕能够撼动,她只希望病人能听进去医嘱就够了。

    起码这个月子要按照她交代的好好坐。

    芸娘也是第一回遇到这么为病人考虑的大夫,林菀虽然年幼,但她说出来的话有时候更能宽慰病人的心,心头积郁许久的难题三言两语便她的话语给冲散个干净。

    此后一月里,林菀倒是三五不时的来一趟何家,她先是替芸娘拆了线,看伤口恢复得不错也就放心了,却也细细嘱咐伺候她的丫鬟婆子,日常仍要做好伤口部位的清洁。

    后芸娘的儿子夜夜啼哭,众人一直找不到原因,试了好多法子总是不见效,折磨得主子奴才都不好受。

    秦嬷嬷眼见小主子晒了几日太阳皮肤变得白白嫩嫩,愈渐可爱,更是喜爱不已,她一生未有子嗣,拿芸娘当自家女儿对待,她爱屋及乌,这孩子如今都快成了她的心尖儿肉、眼中珠,可孩子这两日夜夜大哭不止,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就这么清减了下去,叫她如何不着急。

    好几次秦嬷嬷偷偷抹泪都被芸娘发现了,她没办法只好又请了林菀上门。

    林菀去了之后先看了看孩子,再结合奶娘等人给出的消息一分析,便知是婴儿常见的肠绞痛之症。

    孩子小,喂药也不现实,她便每日上门去给他做推拿,如此半月下来他竟没有再闹腾了,如今又恢复成了好吃好睡的乖宝宝。

    经此一遭,秦嬷嬷等人对林菀可谓是言听计从,她如今俨然成了何家的常客,经过芸娘生产和小主子夜啼两件事之后,大家对林菀的医术算是有了实质的认同。

    如今芸娘见到林菀也不再喊“小林大夫”了,而是亲切地唤她一声“阿菀妹妹”,反之林菀亦称呼她为“芸姐姐”。

    两人的奇缘,一时间在青云镇广传,自是成了一段佳话。

    因着这层关系,林菀竟然同芸娘合伙做起了生意。

    由林菀出菜谱,并教会后厨的人制作。同时,她用自己的方式培养掌柜小二等人,将一品轩的服务档次再往上提了一个台阶。

    短短两月下来,本来在青云镇上算不得翘楚的“一品轩”,如今竟成了这松云县境内最为知名的一家酒楼。每日都有人慕名而来,只因它家的菜式太新鲜,很多的新奇的菜品,连常年走南闯北的商旅都是第一回见。

    这个商贸重镇,因为这样一家酒楼,而网罗了各地慕名而来的饕餮。

    也让何家赚得盆满钵满。

    芸娘起初以为,这位阿菀妹妹只是医术了得,没想到接触下来竟发现她居然是一位难得的经商能手。

    她发现,林菀的想法不但新奇,而且做事前常常前后思量,将各方面都提前考虑得清清楚楚。

    很难不让人佩服,她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缜密。

    连一向鲜少夸人的何员外都对林菀大赞不已,直夸何夫人慧眼识人才。

    --

    芸娘早就出了月子,因为平日林菀在医馆忙碌,所以有事情一般都是芸娘主动上门去找她。

    由于去的次数多,再加上她本身同陈子章的夫人就相熟,因此陈家下人看见她都会直接放她去后院。

    芸娘穿过熟悉的月门洞,又朝右拐了方向,走了片刻就到了林菀正待着的地方。

    她跨过脚下一尺多高的门槛,走进里间才看到里头正伏案书写的林菀,“阿菀妹妹忙啥呢?”

    “芸姐姐你来啦,快过来坐。”

    林菀赶紧起身相迎。

    “哎哟,咱姐妹俩你客气啥,你忙你的我自己找张椅子坐就行。”

    芸娘笑道。

    “那姐姐等我会儿,我将这最后几个字写完就来陪你。”

    “去吧,我坐着歇会儿,喝喝茶。”

    林菀昨日跟着陈大夫学了些新的治疗方案,眼下正在消化昨日的学习成果,想到一些疑点便想记录下来,打算后面再向他老人家请教。

    林菀动作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纸上的空白填写上了,顺便将散落的纸笔都规整好。

    她走回茶桌旁坐下,“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湘云呢?怎么没陪着你一起过来?”

    她看了看外头,没见着那婢女的影子遂忍不住开口问道。

    芸娘勾唇一笑,沉静地回道:“她去给陈夫人送点东西过去,正好今日有空,我想着先把银子给你送过来。”

    说落,她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不小的布袋,递到林菀的怀里。

    林菀接过这沉甸甸的布袋,心中有几分诧异,“姐姐是不是给多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七我三,可不兴你多给啊!”

    芸娘没忍住,朗声大笑一声,“傻妹妹哟,放心吧,姐姐没多给,这就是你该得的,你姐夫让掌柜的亲自算的账不会错的。”

    “这都四月初了,姐姐才把三月的银子给你送过来,实在是对不住了。”

    林菀忙得忘了年月,等芸娘提及才惊讶地发觉已经四月份了。

    她喃喃地说道:“相公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因为两人挨得近,芸娘还是将她这句近乎自顾自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芸娘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瞧了瞧她愈发瘦削的小脸,“阿菀妹妹是不是想自家夫君了?”

    “嗯,我想他了。”林菀从不隐藏她对李砚的爱意,“当初他说三月会回来的,没想到都四月了,竟还没音信。”

    芸娘拍拍她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柔声安慰道:“不然,我让家里的下人明日去县里帮你走一趟,问问看?”

    林菀谢过她的好意,她不太想麻烦她,只说若是三日后李砚还未归家再找她帮忙。

    芸娘知道她的性格,遂也不强求,让林菀有事一定要跟她说。

    *

    夕阳西斜,一日又将过去。

    林菀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接了林毓便回林家村。

    人间四月芳菲月,花园里的那株樱桃树,恰好开得繁盛,柔软的枝条伸出几枝到墙外,粉白的花朵随风而落,分散在一墙之隔的小院各处。

    她出神地忘了许久,才抬步向外走去。

    一路走过,眼见之处皆是花红柳绿,置身其间免不了暗香盈袖。

    她心情郁郁地垂首走着,没想到,刚要跨过小书房外的月洞门,便瞧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站在一丛翠绿的蕉叶前,颀长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渡上了一层暖色,林菀觉得此刻这橙黄的光线晃眼极了,让她生出了幻觉。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眼中雾气骤然升浮,脚下仿佛生了根。

    倏然,她听见他说:“菀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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