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孟于难得没有一睁眼就往药房跑去看他那些命根子一样的毒药，反而一反常态的去了绝命崖。
绝命崖就如它的名字一样，进了这里面的人还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又因为其背面是约有数十米高度的陡峭绝壁，故被恶人谷的不知哪一任谷主取了这么个名字，从此变成了恶人谷折磨犯人的牢笼。
因为背靠绝壁，前方只有上山的唯一一条小路，还荒芜一物，别说藏人，有只鸟飞过去都无处可藏。
所以绝命崖只有门口有两个懒懒散散，正在打瞌睡的教众。
就连孟于大大咧咧从他俩身旁进去都没吵醒他们的美梦。
孟于一路上不由自主地哼着小曲儿，很有几分好心情的模样。
背后跟着的小药童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走路，丝毫不敢抬头四处张望，神态间满是惊恐，冷汗浸湿了后背，只觉得脊背发凉。
毕竟上一次师父如此开心，似乎是毒杀了辱骂他的张家一家十五口，又或是亲眼看着背后议论他的白虎堂护卫被毒药渐渐腐蚀成白骨而死的时候......
种种事迹太多了，但孟于每次心情太好就意味着他的仇家得倒霉了。
很快两人便到了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这里依照惯例向来关押的都是骨头最硬，嘴巴最不饶人的‘正道大侠’。
这一次若不是事关重大，这两个‘弱’女子怎么都排不上这间牢房。
光线透过高处天窗的缝隙微微洒在地上躺着的两人身上，苏暖不耐地皱皱眉，嘴里嘟囔着。
“别吵...我再睡会儿...今天没有早班......”
夏棠棠靠墙倚坐在墙角，饶有兴趣的大量着明明处于死牢却还躺在地上毫无防备赖床的苏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好似看到了以往不曾了解到的人性。
矛盾而复杂，无私又自利。
像温玉，内心怯弱爱哭，生性善良，温和的像是个不存在于现实的圣母，却也会因为莫须有的爱情而去做出一些违背本性的事情。
像苏暖，她有时会出于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做出一系列像是恶毒女配的事情，但却敢爱敢恨，在发现温易不是良人之后利落出走，甚至昨日怕到发抖也会挺身维护前情敌‘温玉’。
夏棠棠指尖轻点下颚，眉头轻皱，有些似懂非懂，脑海中却蓦然出现一句话。
“人性复杂，你是我手中最利的刃，我却从来不怕你生出别的心思，你知道为什么吗？”
男人眸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晦暗而复杂，嘴角似勾非勾，“因为你不是人。”
“所以你不懂......”
思绪被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猛地拉扯回到现在，夏棠棠抬眼一瞧，正是孟于带着小药童走了进来。
苏暖被刺耳的声响突然吓醒，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跳起来，看到是孟于这个坏老头，脸色一白，默默缩到角落里，低着头心里默念。
没注意我没注意我，快点走快点走......
她的祷告起到了一半的作用，孟于一进来就发现了坐在墙角的温玉。
他看着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的夏棠棠，先是眉头一皱，嘴里喃喃道：“不对啊，怎么像是没事人一样，我的午夜可是连八尺男儿吃了都得涕泪横流，跪地求饶的......”
随机眼睛猛地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丫头，老实给我说，你师父十几年前偶尔得到可解百毒的‘百草’，是不是给你吃了？”
‘百草’一直是江湖中传说的一种天材地宝，传说此药可解百毒，还能炼制容颜永驻，延长寿数的丹药。
有传闻说，十多年前祝家的灭门惨案便是因为祝家有‘百草’，而‘百草’最后到了神医温记手中。
但传闻只是传闻，谁也不敢到医谷谷主面前去问一句，毕竟人吃五谷，谁能保证自己或家人无病无灾。
夏棠棠眼皮都不抬一下，微微合上双眼，像是再看一眼孟于都脏眼睛似的，“不知道。”
孟于先是一怒，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一样，脸上的笑容狰狞而邪气，“我有千百种办法让你老老实实的自己说出来，你们医谷的人总是一副看不起天下人的清高模样，你师父是，你也是。”
“就算百草可解百毒，但我折磨人的办法可不仅仅只有毒药。”
“就让我瞧瞧，打碎你的一身傲骨，你是会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的对我求饶，还是跟你师父一样宁死不屈。”
夏棠棠嗤笑一声，“你大可以试试。”
孟于暴怒地掐住夏棠棠的脖颈，从怀中掏出一大堆不知名的药瓶，一颗一颗地塞进夏棠棠嘴里。
因为数量太多并且没有水，夏棠棠被噎得不住咳嗽，也无法吞咽。
孟于唤了一旁的药童，“去拿点水伺候温姑娘。”
小药童有些不忍，“师父，这里没有水...”
孟于厉声打断他，“门口大水缸里不是装了冲刷地面血迹的水，端过来！”
“可是...”那是用来洗地的污水。
但看着师父阴翳的眼神他不敢再说，只能匆匆跑出去端水。
小药童年纪不过十岁左右，五岁时才被孟于捡回来，五岁之前的事情懵懵懂懂已经记不大清了，虽说在孟于身边养了五年有余，但却丝毫不受恶人谷的污糟影响，性子是少有的纯善。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打算出去问问门口守门的大哥哥哪里有干净的水。
他阻止不了师父，但他想让那个姐姐可以好受一些。
小药童气喘吁吁地跑出地牢，便见门外的两人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他有些奇怪，想要上前将两人摇醒，也不知这两人昨夜是不是一夜未睡，居然困到倒地上就睡着了。
不愧是习武之人，身体就是好，倒头就睡。
脚步还未迈出，身后猛然出现一人左手捂住小药童的嘴防止他大叫将人唤来，右手长剑横在距离颈间不足一指的距离。
“想要小命就不准大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小药童老老实实点头，眼睛却不老实地四处乱飘。
身后男人声音冷冽，身上有沙尘泥土混合着血液的味道，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狰狞的有横贯整个手背，像是要将手背劈开的伤口，细小的数都数不清。
十指更是鲜血淋漓，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像是一团被搅碎的烂肉，隐约可见森白的指骨。
小药童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哆嗦着闭上眼，可那鲜红一片像是印在脑子里一样驱之不散。
“里面是不是关押了两个女子？”
小药童点点头，“对，前几天师父带回来的。”
“你师父是孟于？”
小药童有些迟疑地点点头，低着头没再说话。
“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看守的人？”
小药童摇摇头，“这里只有门口会有两个看守的大哥哥，但师父在里面......”
话音未落，男人便按捺不住地一把将他抱起，“给我指路。”
此时小药童才看清男人脸上不知哪里扯了一块破布随意将眼睛蒙上，像是个眼盲之人。
他好奇地抬手在男人眼前摇了摇，男人冷声道：“不要搞无谓的小动作，快点指路。”
小药童撇撇嘴，抬手超前指了指，料想这人也看不到，还指什么路。
谁知，男人耳尖微微一动，根据小药童动作时衣袖手臂和风摩擦时产生的细小声音，和已经隐约能看清模糊物体形状的视力判断了小药童的动作，抱着他平稳地朝前走去。
小药童一时有些惊奇，想起男人可能是想去救里面的大姐姐，他犹豫的一下，抱住男人的脖颈，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师父在里面，他很厉害的，你还是回去吧。”
男人耳朵很敏感，也极少与人靠这么近，有些不自在地往后仰。
朝前的脚步只是顿了一瞬，接着便坚定的落下。
他在攀爬绝壁时的一天一夜里，白日里靠着眼前的这块破布遮蔽刺目的光线，夜晚也丝毫不停歇地攀爬，不敢有一丝停顿。
身上的黑衣早已被尖锐的石壁划破，露出来的血肉深红掺杂着灰尘泥土，早已经和褴褛的衣衫混为一体。
脚步虚沉，丹田内早已被榨干，无一丝内力，若不是仗着天下第一的轻功身法和咬牙撑下去的意志，怕是半路便掉下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地攀爬上来，现在也能一步一步朝着像是能将人吞噬殆尽的地牢走去。
背影坚定而决绝。
“我不会回去的。”
这条路在踏上的第一步便结局已定。
但是，他还是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