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4

    孟翡渐渐清醒过来,他感觉得出自己在发烧,脑子昏沉得厉害,眼皮却像灌了铅,沉重的睁不开,但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却听得无比清晰。

    他听到祁朗请来他自家的军医。

    军医说想保住手臂,必须尽快刮骨疗毒,请示公主的决定。

    时间紧急的当口,李桃姜却在沉默。

    祁朗还在,他在和公主说话。

    孟翡意识瞬间回笼,他整部看眼,却听能听到李桃姜攥紧手帕的摩擦声,他心跳的越来越厉害,竭尽全力地想睁开眼。

    他知道公主在犹豫,在思索救活他的利弊,她在遇到他之前有很多选择,而现在她觉得他这驸马可有可无,是去留都随意的鸡肋。

    在诡异的沉默中,孟翡止不住地恐慌。

    李桃姜从来没主动说过,但他仍旧如此认为,没了孟翡的李桃姜会活得更好。

    忽然之间,李桃姜说话了:

    “救他。”

    孟翡一怔。

    *

    李桃姜想清楚了。

    孟翡是她夫君,也是恨她入骨的敌国质子,一个成婚五年都没焐热的阴郁皇子。

    系统是这么描述他的吧,那鬼东西好久没出现了,她都快忘了攻略失败的后果。

    下次问问。

    她呼出一口浊气:“救,无论如何要他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女人前半辈子的命握在父亲手里,后半辈子扼死在夫君手里,如果女子有别的出路,不用依靠男人也能活得体面就好了。

    孟翡是块石头,既然捂不热,倒不如与他做一把交易。

    就算交易不成功,养伤期间也有很多可乘之机,孟翡想活完全就靠自己的良心了。

    想清楚后李桃姜离开满是血腥气的屋子,祁朗随之离开:“公主。”

    李桃姜转身:“世子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叫厨房把兔子收拾了,吃法嘛,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就多谢公主招待。”

    祁朗叫了一声她的闺名:“阿姜,我很抱歉。”

    李桃姜失笑:“孟翡本就是个偏执、不爱听人话的家伙,还得谢谢你看住他,不然今晚我看见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听她居然道谢,祁朗反而更是窘迫:“若不是我从小就认识你,我还以为你阴阳我害了你丈夫。”

    一想到孟翡那副鬼门关口晃荡的惨样,祁朗再多的怨言都成了尴尬。

    他见过很多妇人抱着战死沙场的丈夫痛哭流涕,也有哭干了嗓子面若死灰的,可像李桃姜这样能控制住情绪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今日瞧见宋至后边像鬼魅般跟着的宇文成信,祁朗不住地怀疑李羲失踪的蹊跷,更是反感这一桩赐婚。

    祁朗隐隐有些其他想法,曾埋在心底又死灰复燃。

    “阿姜,我有话对你说。”

    李桃姜:“你现在就饿了吗,厨房里煨着排骨汤,吃一碗?”

    “好啊,许久没尝过阿姜的手艺了。”祁朗神色有些感慨,“你变得好温柔,再也不是那个喜欢烤鹿腿、追着兔子纵马奔驰的小丫头了。”

    “哪里变了,我可没丢了骑马的本事。”李桃姜就当没听出他话中的涵义,“至于孟翡,今晚就能刮骨疗毒吗,得多长时间?”

    祁朗:“按道理是能的,但夜里光线不足眼睛看不清,或许会出岔子。”

    这样啊,李桃姜不放心地追问:“那明日毒药会不会扩散,日后会影响手吗?”

    祁朗:“不会的,请公主放心,开的药方今晚孟殿下如果能醒就让他喝了,这一副药祁家军上至我四叔下到毛头小兵都在用,用过都说好。”

    李桃姜知道祁朗的四叔也中过北狄人的毒箭,也是刮骨疗毒救回来的,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养好伤后不影响行军作战,两把双刀使得虎虎生风,之后还与妻子生了好几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祁朗:“我想过了,是我先辜负了公主的嘱托在先,四叔受伤时我正在军营,好巧孟殿下屋里那位军医正式为我四叔刮骨疗毒的老医的徒弟,我也可以从旁协助。”

    李桃姜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行,只是有些微妙地问:“你今晚歇在哪?”

    祁朗一脸自然道:“我今晚就在你这……孟翡那屋打个地铺好了,本就是我有错在先,没那么多讲究。”

    李桃姜:“……”

    我那临门一脚的未婚夫,前半句才是你真实目的吧。

    不知道孟翡愿不愿意,反正她同意了。

    孟翡怎样李桃姜也没耽误晚膳吃好喝好,过后又去照顾娘亲喝药,高义王妃也听说了下午的事,拉住她问:“你那驸马到底有事没?”

    李桃姜老实道:“不知道,看他自己了。”

    高义王妃气道:“那可是你夫君,你这丫头就这么想当寡妇吗,才成亲多久名声弄坏了多难听!你驸马好歹得活着,缺胳膊少腿也好过连孩子都没留下就守寡。”

    李桃姜的笑意凝固了,怀疑地问:“什么孩子?”

    高义王妃无可奈何,一点女儿额头:“我倒是想问呢,你到底对你驸马什么态度,想过那就好好过,赶紧要个孩子绑住他让他留在宋国;不想过了就一拍两散,我们家自然有能力将他送回去,也好过你这这里虚度年华,熬成黄脸婆找不上新夫君。”

    她苦口婆心道:“阿姜,娘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妇人,你哥哥没法为你遮风挡雨,娘只盼你下辈子能有个好归宿,嫁几次都成。”

    李桃姜:“这……”

    她额头有点冒汗,才成亲多久娘就提生孩子,她总觉得这些事离她好遥远,完全不能想象孟翡能给她的孩子当爹。

    稍一深想她就毛骨悚然,无比排斥。

    “娘不要再说这些了,你女婿现在被人陷害得中了毒,躺在床上都起不来,明天还不知怎么样呢。”

    高义王妃一惊:“什么,陷害?”

    李桃姜咬咬唇,问道:“如果孟翡没撑过去,死了,凶手又来对付我,我该怎么办?”

    *

    李桃姜回去时,孟翡已经醒了。

    小厮将他扶起来,正在给他喂药。

    他被苦得脸皮直皱,李桃姜塞给他几片甜味的果脯,又让丫鬟冲了一碗加了盐的红糖水。

    箭已经拔了,受伤的左臂缠了厚厚的纱布,血液渗出来许多,隐隐发黑,显然毒素并未除干净。

    孟翡连嘴唇都干裂苍白,一看便是失血过多的模样,她端过糖水:“祁朗说你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流血,今晚还会发烧,你可得撑住。”

    “严戎运呢?”

    李桃姜:“方才门口看见了,大夫说屋里人多气息杂,不许他进来。”

    孟翡就着李桃姜的手勉强喝了大半碗,他现在就觉得自己浑身滚烫。

    军医来清洗伤口,看过伤势后道:“殿下,晚上看不清只能多洗几次,公主定下明日一早就为您刮骨疗毒。”

    烈酒浸入血肉,孟翡痛得连肉都在抖,嘶了声:“公主,可真是疼。”

    李桃姜:“忍一忍。”

    孟翡正色道:“多谢你救命之恩。”

    李桃姜一怔。

    这是孟翡第一次对她表露感激,看得出他神情不似作伪,也很少有人能在如此痛苦之下伪装。

    他在感谢她什么?

    没有趁他病要他命吗。

    李桃姜嗯了一声:“好好活着。”

    孟翡嘴角刚翘起来,就见门帘一掀,祁朗抱着铺盖进来了。

    孟翡莫名其妙:“你来干什么?”

    祁朗朝他一露牙齿:“好兄弟,今晚我睡你这,我四叔中毒那晚发烧又梦游满地乱跑,我替公主看着你。”

    孟翡嫌恶道:“不需要,我又不是猴子,你出去。”

    祁朗:“公主也同意的。”

    李桃姜:“对,是为了你好。”

    孟翡嘴角抽抽几下,竟然无言以对:“……”

    她还是这么信任男人,祁朗说要照顾她的鬼话也信。

    孟翡想也许他错了,李桃姜是想情杀他。

    孟翡借此提要求:“他留下我瘆得慌,公主也留下。”

    李桃姜不同意:“我留下能做什么,屋里气浊,你梦游了我也拉不住你。”

    祁朗这时候倒善解人意了,好笑道:“也许孟殿下是怕深夜只有我,怕遭遇不测。”

    李桃姜被他逗笑了,但并不打算留下。

    太后那本女书中写过,贤惠的妻子怀孕也日夜不休地照顾丈夫,最终累得生病,丈夫动容地让她休息,妇人被丈夫的体贴感动得涕泪直流,太后将这位妇人列为女郎学习的榜样,就连她家中请的女先生也念叨好多遍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妇。

    李桃姜看完只想翻白眼,她无法理解妻子为丈夫甘做丫鬟的心态,她做了,那丫鬟做什么,爬床吗。

    李桃姜:“我累了,也要休息。”

    祁朗解下腰间的刀,让他的仆人带回去:“殿下也别折腾公主了,高义王妃病得严重,下午高义王又凶她,阿姜都说她累了。”

    孟翡又开牙酸:“……”

    真不愧是青梅竹马,你俩还一唱一和上了。

    李桃姜:“你俩似乎处的不错,连这种玩笑都会开了,再多多相处几日都能做兄弟了。”

    孟翡:“…………”

    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哪有前未婚夫和丈夫做兄弟的,别人家后院都是女人,公主是想她后院塞满男人吗。

    李桃姜看孟翡精神挺好,虽然不出意料的开始发热,但依旧能吃能喝,还能和祁朗打嘴仗,她便真准备走:“明早刮骨疗毒,我来看你哭不哭。”

    孟翡:“切,我才不哭。”

    她前脚离开,祁朗后一脚跟上她出门,远远便叫道:“阿姜。”

    李桃姜唯恐被别人听到了,站住脚步:“小声些,怎么了?”

    祁朗一挠头,无奈地小声道:“他叫我滚出去,他那个姓严的侍从盯我跟洪水猛兽一样,我怕他俩晚上要我狗命,我就准备回自己窝了。”

    李桃姜:“算了,强求不来的事就不做了,朗兄也休息吧。”

    祁朗应了,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来:“阿姜,我说实话吧,孟翡一见面就对我出言不逊,下午都是我忍让着他,那人脾气奇烂无比,见了我就对你疑神疑鬼,还得罪了六王爷,他对你来说危险大于庇佑,实在不是良配。”

    李桃姜定定看了他几眼,倏地一笑:“哥哥,借一步说话。”

    好在她的院落远离人群,偏僻安静,深夜半山腰的亭子更是静悄悄的,连声蝉鸣都没有。

    祁朗在她面前站定。

    李桃姜坐下来,捶着有些酸痛的腿:“我知道孟翡诸多不好,他也不是个好丈夫,但是我家里出了事,还有用他的地方。”

    祁朗闻言,实在无法苟同:“他品行不好,我们也对他的从前一无所知,你用他,他借机要挟你该如何是好?”

    李桃姜叹了声,疲惫地捂住脸:“……那你说怎么办,我爹犯了那么大的事,我全家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

    祁朗眼底闪过心疼,后退几步,等她情绪恢复之后才试探道:“你爹贪污事发了?”

    李桃姜惊异地看向他。

    他怎么知道?

    祁朗被她灼然的目光盯得不大自在,酝酿几瞬措辞,斟酌开口:“阿姜,你成婚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过得不好。”

    她过得很不好,凄惨孤苦,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成婚第二年,高义王贪污被揭发,急需补上十万两赈灾银,银子都花得七七八八,强行要李桃姜出嫁妆抵押。

    她哭得伤心向孟翡求助,她一个人根本守不住嫁妆,可孟翡直接拒了,后来宋至不知怎么看上了李桃姜,替李家摆平了这事。

    可想而知宋至对她做了什么。

    她的哥哥失踪在北狄,孟翡密切联系的外祖父明明有一支的商队来往边境,阿姜想打听李羲的下落,那段日子对孟翡很好。

    可孟翡竟然以为她房·事的配合和欢愉是奉皇帝之命来监视他的软刀子手段,根本不信任她。

    她爹侧妃踩着他娘耀武扬威,她爹为侧妃的儿子请封世子之位,那吃喝嫖赌一应俱全的庶兄竟然敢写信嘲讽她,还放纵世子妃到处编排她和八百个男人野·合。

    她受尽委屈,却是金陵名声最差的女子。

    男人爱她的皮囊却只拿她取乐,女人嫉妒又唾弃她的美貌,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全都是孟翡!

    祁朗记得自己那夜醉的厉害,却被自己的梦吓得清醒。

    之后他恍惚了好几日,也偷偷观察过,李桃姜这辈子活得不错,似乎并没有遭受前世的苦难,祁朗以为梦只是梦,可宋至却如影随形。

    他猜也许是孟翡得罪了宋至,宋至才将色心打到了李桃姜身上。

    他羞愧记得到了最后,宋至在私通武将,他才借机和阿姜有了一段续缘。

    他竭尽所能地想护住她,可李桃姜还是死了,连李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

    祁朗冷汗淋漓,梦中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楚,那么真实的记忆,真的是梦吗?

    亭外柳条被风吹得刮了脸,祁朗狼狈地回神,一想起梦中他清晰触碰过李桃姜的身子,而此刻李桃姜就坐在他身边。

    他的脸不自然烧起来,避过与她直视。

    李桃姜:“……”

    梦啊。

    祁朗也做了那个梦,熟悉她遭遇的人又多了一个。

    怪不得他对孟翡那副脸色。

    李桃姜没有追问他到底梦见了什么,只是道:“朗兄对我爹这事有何见解?”

    祁朗咳嗽了声,将旖旎地心思收回来:“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但如果事实如梦,必须先除宋至,你爹爹自掏腰包补上赃款,三日后金陵地震,你家必须要在皇帝眼前立功,比方说家眷亲自施粥,高义王府出米粮,主动为百姓修缮房屋,而后你爹自首,去皇帝殿前哭,理由便说当时见钱眼开被鬼迷了心窍,不知民生多艰,如今亲眼见到百姓流离失所,良心受不得天公之怒,不求免罪只愿陛下宽恕。”

    李桃姜眼神一亮。

    思索片刻,祁朗继续:“你也去跪皇后,说自己是大孝女,母亲重病哥哥失踪,家里已经无人能够支撑门楣,陛下不愿我两家成亲正是忌惮兵权合纵连横,你这样一说皇帝便有了台阶,皇后也会心软替你求情的。”

    李桃姜已经完全相信了,祁朗的梦确实是上辈子的回溯,所提出的解决方法也正是她所想,当下便感激地行礼:“多谢朗兄救我一家,我现在清楚该怎么做了。”

    祁朗忙扶她起来,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能闻到公主发间的清香,她鬓边的珠子一坠一坠的,月色下琉璃光华流转。

    “以你我两家的关系,我马上就算是你的哥哥了,不必如此感激,都是我该做的。”祁朗顿时脸一红,移开脸,“咳,宋至那边,我替你想办法阻拦他作妖。”

    李桃姜羞愧道:“我家犯了这么大的罪过,认亲宴还是不用了,会连累你们家的,能私下叫你一声哥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祁朗没有接话,李桃姜也不知该说什么,短暂沉默后,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青年从后边紧紧抱住。

    祁朗的气息瞬时将她包围,滚烫的手掌贴在她腰上,火热驱散夜中的寒意,李桃姜呆了呆,匆忙便要挣开,胡乱找理由:

    “你瞧,远处还有灯火,也许有人会看到我们,会被讲闲话的,不要。”

    “不怕,我不是孟翡,你前边还有我。”

    祁朗却抱她更紧,温柔拂开她脸颊的乱发,粗粝的指腹滑过她细嫩皮肤,炽热的余温几乎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李桃姜愕然,慌神时对上他春情脉脉的眼眸,眸里春原上的火燃得愈发旺盛。

    “阿姜,这是我欠你的。”

    祁朗将她整个人都拥进怀中,用力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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