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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座四合院

    电话里柳眉只是说去一趟沈家,结果她把花玉露和行李一起打了包,急忙忙地坐上脆皮小轿车,甩门走了。临行前,她还特意摇下车窗,白了玉露舅妈一眼。

    玉露依旧坐在后排的老位置上。

    虽说事发突然,但她不以为奇。

    舅妈袁美丽这人脸皮厚得很!

    因为肺痨是传染病,袁美丽嫌弃母女俩。尽管她们去医院体检过,她也觉得膈应,加上老屋里刚死了人,她说她们身上有晦气。她在家里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可她非要在邻居耳边颠倒是非,把自己最近的坏运气全怪罪到母女俩身上,不知道她背地里说了多少损话。

    更可恶的是,柳眉按市场价缴两人头的住宿费和生活费,袁美丽不仅嫌少,还摆臭脸嫌弃那钱有病毒,恨不得要用消毒酒精漂一遍才罢了。

    柳眉平时沉默寡言,但谁好谁坏,她心里一清二楚,从不屈身受辱,很有主见。她不爱摆明面儿上去理论,免得受气,沾了那人的唾沫星子,臭得慌。真惹急了她,那就一刀两断,再也别见。

    又因舅舅柳军是个妻管严,在家中没有话语权,娘俩来了之后,袁美丽在他耳边碎叨个不停,没让他睡过安生觉,柳眉见自家弟弟如此狼狈,又气又心疼,只好赶紧离开。

    话说回来,当下母女俩在沈家安身这事,还未成定数。柳眉做好了先去住宾馆,再找出租房的准备。

    那位老乡是这么说的,沈家世世代代非富即贵,是讲传统的大户人家,规矩多。不过如今已是平等社会,不分贵贱,没有主仆之分,摈弃了绝大多数的封建规矩,由繁化简,所以不用太拘束,安守本分就行。要是有能力、表现好,沈家待人不比亲属差。

    沈老太太是一家之主,由她亲自面试柳眉,若合适,也只算过了初试。老太太得知柳眉拖家带口,需要待她了解一番花玉露后,才能敲定结果。

    为此,玉露早早就把着装收拾整齐,心中庆幸今日得了一条干净且合身的校裤。

    她正襟危坐,两个手掌紧攥成拳头,放在双膝上。

    今天一定要给妈妈争气,让她过关。

    可不能让舅妈看她们的笑话。

    到时候她和妈妈住在大院儿里,肯定能见到很多稀奇玩意儿,教舅妈一边羡慕去!

    花玉露正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没注意到车身已进入西施巷。

    胡同里门可罗雀,树枝藤蔓摧枯拉朽地占据墙面,盘绕在电线杆上。

    等汽车停稳,柳眉从外敲车窗,催人下车时,玉露才回过神来。

    玉露膝盖上的痛感仍在,屈膝时尤为明显,但为了不让柳眉发现,她几乎是绷着腿走路,避免一瘸一拐。

    这座四合院的正面,一眼无法尽收眼底,起码得看三眼。

    正门位于东南角,是一扇深邃的广亮大门。

    门头横挂一幅“竹君居”匾额,门扇上贴着一指见方的金属门牌——西施巷7号,沈宅。

    花玉露和柳军站在一侧,等着柳眉上前敲响门钹。

    门上物件虽已翻新,但也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柳眉生怕把这古董弄坏,只敢轻拿轻放。

    声音太小,无人回应。

    等到第三次敲门,大门才咯吱咯吱作响,被开出一道缝,从里探出一颗像卤蛋的秃头,颅顶泛光。

    来人是一位笑吟吟的中年男子,名叫钱大宝,负责看门和管钥匙。他身着藏蓝色斜襟盘扣唐装,胸口处绣有金线竹节,下身则是一条直筒米白色长裤。

    柳眉说明情况后,钱大宝便让三人稍等片刻,待他先去向沈老太太通报一声。

    不久,大门大开。

    钱大宝拦住柳军,客气道:“兄弟不好意思,老太太说让那二位先进,如果她们能在这住下,你再帮她们搬行李进去。”

    柳军理解传统礼数,没觉冒犯,便让母女俩赶紧进去,自己在外等候。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四合院。

    跨进大门,迎面一堵雕花影壁。绕进左侧的月亮门,便来到了一进院,瞧见了一排倒座房。钱大宝介绍说,这里现在用来当男工宿舍,女工则住在三进院里的后罩房中。

    倒座房正对一扇垂花门,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中的“二门”便是此门。往里走去,来到二进院。一圈抄手游廊连通四周,大院空地中间为十字甬道,北通正房(即北房),东通东厢房,西通西厢房,南通垂花门。三房中,正房最高,西厢房最矮。

    庭院四角均有一棵石榴树。现正值果期,石榴像红灯笼一般高挂在绿枝上,朝气蓬勃。

    明明叫“竹君居”,却不见一根竹子,只有工人制服上长了假竹子。

    钱大宝那一身便是男工制服。

    细看正在打扫院子的女工,身着的制服与男款同花色,款式像是休闲版旗袍,A字下摆,一侧开叉到了腰间,下身同为米白长裤。

    进正屋前,钱大宝小声提醒道:“能留在沈家的外人,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张了,估计待会儿老太太主要看的是这小姑娘。”

    两人似懂非懂,没多问,只管道谢。

    钱大宝告退后,柳眉低声提醒玉露待会儿要注意言行,说罢,她们才踏阶进入正房的堂屋。

    中堂虽不说金碧辉煌,但也满是古董瓷器,万般不敢四处乱摸,连走路也小心翼翼,生怕将那宝贝碰碎咯。

    正中靠墙的位置摆有翘头长案,两头摆着一盆珍珠罗汉松,枝干如蛇,盘旋而上,摆在中间的青花瓷里倒是有根竹子,是一根竹条。长案前放置了一张八仙桌,桌子左右两侧各置一张灵芝椅。两侧边,倚墙各摆放了两把扶手椅。

    这时,一位头发束得光亮的女工端来两杯茶,放在了西面的两把椅子中间的高脚小桌上,让她们上座,喝口茶稍等片刻,由她去请沈老太太出来。

    半晌,不见人影。

    花玉露腿痛,一坐下,就让柳眉拎了起来,被她小声斥了句:“没礼貌,站好,东家坐下我们再坐。”

    玉露撇嘴。

    真古板。

    忽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洪亮而沉稳的声音从正房东边的房间里穿透而出:“坐吧,坐吧,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听了这话,玉露倒还不敢坐了。

    瞧瞧老太太那听力,那中气,要是生起气来,怕不是得地动山摇。

    玉露的手背在身后,把着小桌下沿玩,指尖不小心触到茶杯,杯壁竟已不烫手,这时,女工站到房门外,打起大红软布帘,为人引路。

    下一秒,沈老太太从房里出来,虽杵着拐杖,但身板儿笔挺,步伐不疾不徐,算是稳健。

    听说老太太今年已到朝杖之年,如今见了,玉露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冻龄童颜啊。

    常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她反而是用骨子里透出的典雅而端庄的气质,让一身常服和简单的珍珠配饰变得华贵。瘦窄且白里透粉的脸庞上,只有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仿佛那一头白丝是中青年在一夜间急白的。

    老太太挨着八仙桌,坐西朝南,待女工递上专用保温杯,她才示意让母女俩赶紧坐下。

    屁股刚挨着椅子,老太太就开始询问柳眉情况。

    她们一递一声,不带情绪地交流着,反而花玉露最紧张。

    玉露绷直腿坐着,一点都不敢动,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实在好奇,也只敢用余光睄一眼。

    她们肃穆且不苟言笑的样子,简直就是在照镜子嘛,太像了!

    平日里,妈妈总以冷淡的语气和她说话,弄得她提心吊胆。现在好了,马上要当着妈妈的面,被一个更有气势的长者拷问。她简直就是高温夹板里的玉米粒,随时会爆炸…….以后要是在这大院儿里生活,她还是当哑巴好了。

    花玉露正在心里咕哝,魂儿早飘到九霄云外,不知沈老太太这时在唤她上前。

    柳眉先以指节敲击桌面提醒。

    咚咚咚——

    无人回应。

    一怒之下,她直呼其大名,手径直往玉露脑门儿上敲去:“想什么呢?老太太让你到她跟前去,快点。”

    “哦哦——对不起。”

    沈老太太让玉露转个圈,又上下打量一眼,问道:“你是在乡下长大,最近才到城里来的吗?”

    花玉露点头。

    “听说你已经满十八了。”老太太乜了眼玉露的校服校徽,眉头皱起,“是在四中读高三?理科?”

    “小时候晚上学两年,现在读高二,文科。”

    老太太点头间,垂下了眸子,拧开保温杯,一边吹散热气,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我会扫地拖地,洗碗洗衣服,还有——”

    一旁的柳眉,听了玉露的回答,满意地点头。

    老太太却打断了玉露:“不是这些——”

    她尖着嘴,抿下一口茶水,才继续道:“我是指你空闲的时候,有什么消遣?玩些什么?”

    这可愁住了玉露,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在村里,她捡了一只金毛阿呆,和一只橘猫阿瓜。平时,她喜欢带它们在田野间四处乱窜,看着它们在水潭或者泥塘里打滚,然后给它们洗澡,趁机撸一撸它们,可治愈了。

    可是,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人家听了定是会觉得她一身傻气,而且妈妈也不喜欢她做这些事。

    柳眉有些心急,帮着打圆场:“这孩子平时不太爱动,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待在屋里看看书,不吵不闹的。”

    老太太见玉露死死拽着裤子,双脚时不时向外翻,便洞悉了一切,但她看破不说破,淡淡道:“丫头,是你妈妈说的那样吗?”

    花玉露不是真傻,能听出来沈老太太语气中的不相信。

    思虑了一会儿后,玉露没有肯定,也没否定,而是俯身在老太太耳边,说出了实情。

    沈老太太的表情豁然开朗,对柳眉笑道:“这姑娘挺不错的,你们就留下吧。”

    花玉露还没来得及松气,就被柳眉拉去鞠躬道谢,腰都要断了,头也差点甩飞。

    趁着时间还早,沈老太太将柳眉所需要负责的工作交代了清楚,无非是打理好她个人的衣食住行,然后又阐明了大院儿里的规矩。

    虽说现在的规矩简化了不少,一些传统的根儿还是在的,和外头的普通人家比,自然是要繁琐一些。

    等沈老太太说完,花玉露手中的茶已经凉透了。

    “老太太,风哥儿回来了。”钱大宝直溜溜地站在门外,向堂屋里通报。

    “嗯,辛苦把他带过来。”

    钱大宝回了话,便去了。

    按照沈家的礼数,晚辈在每日早晚和回家时,要到长辈面前请安或是报安。

    这位风哥儿倒真我行我素,声如洪钟的报安似乎是从垂花门那儿直接飞进的堂屋:“我亲爱的奶奶,您那不孝孙回来咯!”

    老太太欲要撑拐杖起身,柳眉眼疾手快,忙地搀起东家,顺着她的意思,扶她坐到八仙桌另一面,即坐东朝南。

    沈老太太拍着柳眉的手,欣慰道:“不错,够机灵。”

    而此时的花玉露又愣在座位上,手心汗津津的。

    随他是峰丰封锋疯,还是北风南风西风东风中风,只要别是金风就行。

    房外,钱大宝和那风哥儿你推我搡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这声音,这语气……

    完了完了,待会儿他指不定会把她的糗事说出来。

    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在一个院子里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算了,早死早超生。

    花玉露捂住脸,做最后的无用的挣扎时,只听从门口传来沈金风吊起嗓子的声音:“哟!家里来客人了啊。”

    沈金风倚着门框,睄了眼花玉露,立刻认出了那根红头绳,那飞了红的双耳更是引人注目:“这位同学,看着有点眼熟啊,让我瞧瞧脸,要是认识,咱俩好说话啊。”

    沈老太太用拐杖摏了几下地,严肃道:“不得无礼。”

    经老太太一番介绍后,沈金风收敛性子,唤了柳眉一声“柳姨”,让她同大家一样叫他“风哥儿”就行。

    柳眉让花玉露大方地叫人。

    玉露正愁不知怎么称呼,从指缝里只见沈金风转身离开了堂屋。不一会儿,他搬了一把没有扶手的靠椅进来,放在她面前。

    玉露迅速缩回绷直的腿,裤子布料蹭到了伤口,不禁“嘶”进一口凉气。

    沈老太太呲了沈金风几声,叫他注意言行,他只当没听见,反坐在椅子上,手和下巴搭在椅背上沿。

    两人现在面对面,只隔三四个拳头的距离。

    玉露本以为沈金风要揭她的底,他居然装作不认识,惋惜道:“你叫花玉露?没听说过,应该是我认错了,身边女孩子太多,总记不住模样。”

    柳眉再次提醒叫人后,玉露无奈地放下手,脸红得像是抹了一斤胭脂似的,那嘴一开一合好一会儿,也没吐出半个音。

    他是东家,不好直呼大名。

    说少爷或是哥儿这种称呼,她觉得特别别扭,跟有蛆在身上爬一样。

    那叫他什么好?

    沈金风凑趣道:“玉露妹妹,你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今天开学典礼的时候,我可是站在主席台上介绍过的,难不成你在下面开小差?”

    玉露听了,生怕柳眉误会她在学校心思不正,连忙回应:“我知道,而且听得很清楚,我才没开小差。”

    沈老太太似是看透了玉露的心思,便说:“玉露,你就和他哥哥妹妹的叫吧。他小时候体弱,也晚上学两年,今年已经19了,你们年纪相仿,又要在一个院里生活,这样叫亲切。”

    沈金风故意侧耳过去,等待回应。

    花玉露膝上的双手拧着,嗫嚅道:“金风哥哥。”

    这声称呼,听得沈金风眉开眼笑,奇怪的是,刚刚让玉露这么叫的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似乎是不满意。接着,老太太唤柳眉去把正房西耳房里的阿正叫来,让她同他说风哥儿回来了。

    闻言,沈金风挪位到了八仙桌旁的西座,朝西横躺着,双腿搭在扶手上,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像是在呛人:“玉露妹妹,你知道为什么沈家不留年轻人吗?就是因为那沈老太太见她孙子一出生就喜欢往漂亮姐姐身上靠,长大了肯定是个到处留情的色胚,看见个漂亮姑娘就会往上扑,男的呢,就怕他把人带坏。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老太太会把你留下吗?是因为啊,她觉得那不孝孙看不上乡下姑娘,只喜欢漂亮,身材辣,玩得又野的都市丽人。”

    沈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旋盖儿的手微微颤抖,镇静道:“玉露,别听他瞎说。”

    花玉露极轻地“呸”了沈金风一声,只能看见她嘴皮微动。

    他的意思不就是说,她又丑又胖又傻?

    忽然,一位戴眼镜,身材臃肿的男子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进了堂屋,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柳眉紧随其后。

    男子便是阿正,沈家的IT技术工。

    他小跑到沈老太太跟前,为她解说电脑里的内容:“今天风哥儿早上按时到的学校,之后一直待在学校里,放学后走的是老路,直回了大院儿。”

    阿正还在汇报时,沈金风竟坐到了八仙桌上,两脚一前一后摆动,嗤笑道:“您老人家天天查,也不嫌烦。您是有多信任您孙子的能力?上个学的功夫就能跟小姑娘造出个小娃娃来?”

    他指着耳骨上的红宝石耳钉,“这‘守宫砂’也就能追踪下定位,看不到我干了什么。我看,您干脆把这玩意儿改成针孔摄像头,直击现场,捉奸在床。另外,我女朋友那么多,总有一个您能看得顺眼的,趁早给您自己挑个血统纯正的孙媳妇儿得了,多省事。”

    听了这话,花玉露替他臊得慌,脏了她的耳朵。

    沈老太太以笑向阿正道谢,猝然,只见她拿起拐杖往沈金风身打去,直把他打趴到地上。

    年初时,这混小子做的那事差点把老太太气死,窝在她心里的那团火还没散去,他又染了个不伦不类的头发,今天还当着外人的面,竟说了这等有辱家风的话,奇耻大辱啊!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沈老太太旋即抽出青花瓷里的竹条,指着沈金风的眉心,怒斥道:“你个不认祖宗的混蛋玩意儿,给我跪好!”

    这一吼,连柳眉都吓得一激灵。

    而沈金风像个没事人,乖乖地跪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疏通筋骨,等着被打。

    沈老太太见了更是来气,但她好声好气地叫母女俩把行李搬到正房东耳房里去。

    待人散去后,正房的门被阖上,只听从里面传来甩竹条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像是用鞭子驯马时的声响。外头的人光听见,都不免身体发怵,倒吸一口凉气。

    *

    东厢房靠南边的耳房是厨房。

    钱大宝剔着牙,打了个嗝,从里头走了出来,见柳眉和花玉露急忙忙地往院外走去,他将牙签塞进口袋里,忙地跟了上去,绕到玉露身旁。

    不知他是从谁口中听说的,开口就问:“丫头,你管风哥儿叫金风哥哥?胆儿挺大啊。”

    玉露不知何意,听他的语气,像是在笑话她,便理直气壮道:“是老太太让我这么叫的。”

    “哦?”钱大宝意味深长道,“老太太好像只让你叫哥哥,没让你叫金风哥哥吧。风哥儿听了,心里肯定乐得开花儿,但老太太就不一样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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