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蔓从临风院到静思院的路上全程在打腹稿,满脑子都是见了江晏之后该怎么说。
如实交代?这已是被他明面上知晓的第二次了,不知道坦诚还有没有用。
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怕是他早已知道真情,骗他的话说不准会惹他更为生气。
就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直走到江晏书房门口,叶蔓都没想好究竟要怎么说。她狠了狠心,见招拆招吧。
叶蔓轻轻扣了扣门,踩着猫儿般的脚步进了书房,却发现屋内灯烛虽亮着,但却没有人。
正疑惑间,身后有脚步声,叶蔓转身,看到小厮范奇端着点心和茶水进来,客气道:“叶姑娘先坐一下吧,这里有茶点,姑娘慢用。”
说完将茶点放到外间桌案上,便退下了。
叶蔓一脸茫然地看着范奇离开,不知道江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蔓没坐,她立在书房内半刻,江晏却好像一直没有回来的迹象。她今天晚上折腾了这一通,确实有些累了,又待了半刻,叶蔓挪了挪步子,坐到了椅子上。
又等了半刻,叶蔓一边觉得无聊,一边有了明显的饥饿感。她们晚上为了配合小韩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吃饭便离开了,此时算算早该饿了,只是叶蔓脑子里一直有事,所以没顾得上。
叶蔓透过书房的门朝外看了看,静思院的大门静悄悄的,一点来人的迹象都没有。她叹口气,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最后还是给自己倒了杯茶。
候了这么久,茶竟还是热的。
喝了半杯茶,饥饿的感觉愈发明显,叶蔓小心翼翼捡起块茉莉糕,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江晏进入书房的时候,叶蔓吃的正开心,甚至都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人都站在自己面前了,叶蔓才半鼓着嘴巴茫然抬头。
她一口把嘴里的食物生咽下去,糕点有些干,噎的她眉头都蹙起来。
江晏拎起茶壶,给她续上半杯茶,递到她面前。叶蔓犹豫着接过来,一口喝了,迟疑着抬眼看他,这点茶根本没法完全解渴。
书房里空气都是静默的,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窗边的烛火燃了有段时间,被微风吹的时候晃动幅度也很小,安然静谧。
江晏接过茶盏,又续了半杯递过去。叶蔓伸手去接,但却没能即刻拿过来,对方收着劲,没放手。
“不喝了。”叶蔓将茶盏稍稍往外推了推。她暗暗抿了下唇,在人家书房吃吃喝喝,还让人家给倒茶,真有你的。
江晏的眼神偏了一个十分微小的弧度,看向叶蔓,随即将茶盏斟满,静静放到桌案上。他转身,在叶蔓对面坐下。
叶蔓下意识站起来,抹了抹自己嘴边的点心碎,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结果对面的江晏也站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他一贯的淡漠,还是因为今日的事而压着火。他比叶蔓高大半个头,微微俯着视线,最后只道:“今日可有受伤?”
他其实看着叶蔓全须全尾的,应该并无大碍。况且孟兰霄已经跟他说了当时的情况,只是他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叶蔓摸不着江晏的意思,只如实回道:“没有。”
江晏坐回去,摆摆手示意叶蔓也坐下,“那日是我唐突了,抱歉。”
这已是他第二次专门为了那天的事情道歉,叶蔓心里越发觉得古怪。若说江晏喜欢她,她打死都不信,只消想想他二人的过节,便知道这有多离谱。
她至今还记得他对自己的嫌弃情形,一桩桩一件件。上学的时候的叶大小姐也算是人群簇拥的花,却频频在江晏那里碰一鼻子灰,所以现在虽不清楚江晏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但叶蔓却是绝对不会当真的。
见叶蔓没有回应,江晏也没再多说,而是换了个话题,道:“你们今日,是想离开望京?”
不知道是不是叶蔓的心虚作怪,她觉得江晏问出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寒意。不过这才符合她对江晏的态度的设想,露出真面目的江晏反倒让她安心。
心里有了底,叶蔓莫名没那么慌了,她摸了下鼻尖,支吾道:“……想出去溜达溜达。”
至于是“出望京”,还是“出江府”,那就由江晏自己去想好了。
江晏没有继续追问,指着旁边的东西道:“这些你拿回去吧。”
那是叶蔓等人的文牒,和她精心规划了路线的地图。江晏若是看了,必然知道她是为了去抚蒙找她哥哥。
再否认也没什么用,叶蔓撇撇嘴角,将东西拿过来抱在怀里。
“这个给你。”江晏手指吊着一块玉牌吊坠,递到叶蔓面前。
叶蔓目光扫了一下他的神色,将玉牌往自己这边勾了勾,但没有立刻接下,一边端详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江府的令牌,想出门的话,把这个给门口的守卫看一眼就行了。”江晏解释完,手上便松开了力道。
下一刻玉牌便要落下,叶蔓急急忙忙抓在手里。有惊无险,浅出了一口气之后,将其好好放在袖中。
“谢谢。”叶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明明之前是他限制自己自由,现在给自己出入许可也是应该的。但叶蔓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哪里理亏。
叶蔓揣着玉牌,抱着文牒和地图,微微垂着眼睛,等着江晏最后的发难。
然而他只是轻轻扣了扣桌案,外面候着的范奇听到声音,进来添茶。江晏动作不疾不徐给自己倒了杯茶,脸上没有明显的怒容,喝完茶之后见叶蔓还站在那里,抬眼看过来,似乎是有些疑惑。
“还有事?”江晏被水润过的嗓音清雅冷淡。
叶蔓愣了一下,应道:“……没。那我走了。”
说罢不再等江晏应声,稍稍弯腰示意告辞,转身便离开了书房,好像生怕下一秒会被人拉回去一顿处置。
回到临风院的时候,叶蔓正好遇到一位大夫正要离开。大夫是来给云瑶看诊的,叶蔓揪着大夫问了好多话,确定云瑶确实并无大碍,总算放下心来。
“小姐,要我说,江三少爷人还是蛮好的,李大夫就是他让来的。给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查了一遍,问我这儿疼不疼那儿疼不疼,有没有口干、有没有目眩……”云瑶本来眼睛发亮说得正热烈,看到她家小姐眼神里莫名好像有点幽怨,缓缓地住了口,嘴里剩下的夸江晏的话也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嘿嘿”两声,问道,“江三少爷怎么罚你了小姐,你去了好一段时间,我可担心你了。”
“没怎么罚。”叶蔓淡淡道。
没挨罚按理说不应该是这副脸子啊,云瑶有些看不懂。她跟在她家小姐身边十几年,向来是叶蔓一个眼神她就能品味出喜怒,虽然有时候品的方向或有偏差,但很少见这种莫名的情绪。
不过云瑶也不多想,小姐要是想说会主动说的。她高高兴兴拿出来一盒杏仁一盒果脯,这是琳琳偷偷送过来的,她只尝了几个,剩下的留着给叶蔓和竹姐。
叶蔓随手拿了俩仨杏仁,一边往里间走,一边问道:“竹姐还没回来呢?”
云瑶点点头,也自己从盒子里往外拿着,一边吃一边回:“没呢。小姐你还没来得及跟我说,竹姐去哪儿了。”
叶蔓心头莫名有些不安,但竹君是去找余景瑄搬救兵的,应该不会出事。她把事情三言两语给云瑶解释清楚,然后坐在桌案边等着竹君回来。
屋里的烛灯快要燃到底端,云瑶已经趴在旁边睡着,叶蔓的眼皮也一垂一垂,头快要低到桌面上去。
“叩叩——”两声十分清浅的叩门声,叶蔓因为一直留着半分注意力,听了立刻站起身,朝外间走去。
“叶姑娘,看你们这边还亮着灯,猜你还没睡,所以过来传一声。”范奇笑着,语调很轻,“竹君姑娘托人带了信儿回来,她家中遇上些事情,需得回去一趟,叶姑娘别担心了。”
叶蔓有些意外,但心里总算放下一口气,她给范奇道了谢,才回屋安稳睡下。
竹君是第二日上午回来的,原来是她家里的一位姑母病了,前两日还好端端的,突然就病倒,眼看要不行了。姑母的儿子儿媳都不是能拿主意的人,便来找竹君。
当时竹君才打听到叶蔓已经回了江府,正好在回江府的路上遇到了她的表哥表嫂,一着急就直接回了家,到家之后才托人给叶蔓带口信。
“余三少爷带人赶到的时候,远远看得有官兵在那里活动,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个酒馆被查抄。他们说带头的官爷救下来两个姑娘,我猜是小姐和阿瑶,便放下心来。”竹君的话音里还有些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小姐,”竹君顿了一下道,“小姐做什么我都跟着。但是抚蒙山高路远,小姐还是三思后行。”
叶蔓知道竹君的意思。她们昨日连望京城门都没能出去,便丢了盘缠、丢了文牒,云瑶还差点被人绑起来卖了。从望京到抚蒙四百多里,纵使有郝飞随行,但万一有个闪失,她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哥哥了。
叶蔓叹口气,拿出笔墨纸砚铺在桌案上。
“小姐,你做什么?”云瑶一边往嘴里送吃的,一边好奇道。
“给郝飞去信,抚蒙去不成了。”叶蔓落笔,认命般道,“接下来安心做一只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