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

    几人在私宅搜索了一番,除了得出辎重离开的结论之外,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所以一行人也没有在私宅多留,趁着还没天黑又下了山,回到了那家客栈。

    他们出京的时候打的是“观潮”的幌子,那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至于是这人谁——虽然上山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但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出发离京太过突然,保不齐现在背后的人已经反应过来,正派人在暗处里盯着他们。

    再者,观潮这也是两人之前的约定,如今时机正好,当然要履行。

    所以他们又在海宁镇待了几天,期间几人逛遍了海宁镇,终于等到了九月十五。

    这天一大早,他们就早早起来了,到了钱塘江附近。

    明明还没有到涨潮的时间,岸边却已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极为热闹,可见钱塘江潮水之名有多广为流传。

    街上的人除了商贩大都在往钱塘江观望台赶,闻清韶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不同方向的人,好不容易迎面遇上两个,似乎还是当地人。

    她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小声议论:

    “每月这个时候都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光挤在那等涨潮有什么意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个人老神住在地说,“这看的可不只是潮啊?”

    “那是什么?”那人看着他,嗤笑一声,“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他们说看的是诗情画意吧?”

    “不不不,你这想法就太浅薄了。”这人神秘一笑,“我的意思是,他们看的是什么不重要,我们看的什么才重要。”

    “我们看的是什么?”那人好奇地追问。

    闻清韶被两人对话吸引,也跟着好奇起来,凝神去听。

    只见这人哈哈一笑:“外乡人观潮,我们看他们啊!”

    “每次潮起的时候,大水扑面而来他们都不知道躲,个个淋成了落汤鸡,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那人听着也跟着哈哈大笑:“你说得对,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他们那个大惊小怪的样子确实好笑。”

    闻清韶听到这,有些无语,但他们奇怪的恶趣味也提醒了她一件事。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贺余生,语气自然而然地软下来了,神情温柔:“二郎,我们去买件斗篷吧,等下观潮的时候要是被淋湿染上风寒那就不好了。”

    贺余生自然也听见了那两人的对话,闻言心中一暖,低声笑道:“好,都听清韶的。”

    两人就又转身,手牵着手,逆着人群向附近一家成衣铺走去。

    “二郎,你看这件怎么样?”进了店,闻清韶挑了件靛青色的斗篷,正往他身上比,好看看相不相配。

    可等他转身向她看过来的时候,那温柔沉静的眉眼,让她恍惚间想起中秋那夜——

    当时,她是给他挑一件御寒的披风,也是靛青色的,虽然后面那件披风掉河里了,但她还记得郎君被披风裹着时那单薄顷长的身姿。

    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含糊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暧昧,她总想着和他拉开距离以免尴尬和变扭却又会忍不住担心他的身体,想来那个时候她就有一些心悦他而不自知了。

    再回想起来,那时候郎君看她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样,一样的温柔沉静、柔和纵容,所以他果然是很早之前就心悦自己了吧。

    闻清韶望着他出神,贺余生自然是发现了的,但他很享受被小娘子认真注视的感觉,尤其是她想的是好事——这是从她突然发红的耳颊推断出来的。

    但濯缨总是出现的这么而不合时宜,她拿着一件厚实的青色斗篷过来,一边喊着:“娘子,你看这件斗篷怎么样,喜不喜欢?”

    闻清韶被她喊得回了神,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了她手里的斗篷上。

    濯缨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是清楚她的喜好的,斗篷的花纹样式她确实很喜欢:“喜欢到是喜欢,可这颜色太浅,钱塘江的潮水应该挺浑的,脏了会不会太明显了?”

    贺余生感受到娘子目光的移开,眼神沉了一瞬,冷淡地看着濯缨。

    听见她的话后,他从濯缨手上拿过斗篷,替娘子披上,又慢条斯理地替她绑好系带,然后细细凝眸看她,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眼、唇鼻。

    只把娘子的耳颊看得又红了起来,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好看。”

    闻清韶感觉耳垂又热又痒,但想摸又不敢摸,只得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假装自然地嘟囔一句:“那当然,我穿什么都好看。”

    贺余生失笑,见她瞪他,便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正色道:“斗篷用来挡潮也只此一次,脏了的话脱了洗了便是,自己喜欢还是最重要的。”

    “二郎说得有道理。”闻清韶被他的话说服了,“那我就要这件了。”

    几次张嘴想说同样的话却老被郎君打断的濯缨:“……”

    她还是跟车夫大哥一起守在外面吧,娘子身边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当然,她走的时候顺手给自己和车夫也拿了件披风,并向店家表示找贺余生要钱。

    这是郎君对她应有的补偿。

    贺余生对于她的识趣表示很满意,眼底深处那点冷淡也消失了。

    闻清韶压根不知道濯缨什么时候走的,她还拉着贺余生的手,哄着他,让他低个头:“二郎,你低下来一点,我好给你试一下披风。”

    “好。”

    郎君依言弯腰低头,身体恰好挡住门外穿堂而过的阳光,阴影笼住了他身前的小娘子,好似他把她收拢进怀中。

    他额前的碎发垂落,随风轻轻拂过娘子脸颊,泛起细碎的痒意,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闻清韶有些发愣。

    那好像……是她的桂花熏香,但却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清韶,怎么了?”贺余生见她一直没有动作,有些疑惑地抬眼。

    两人的目光猝然相遇,互相可以在对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这一刻,时间似乎变成了融化的蜜糖,陡然被拉得很粘稠绵长,连带着周围的空气流速都变得慢了起来。

    郎君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手抚摸她的眉眼,但他削瘦苍白的手指最后在距离娘子眉目一寸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

    娘子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将他的手指尽数包绕。

    郎君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一分,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她故意躲他的那段时间。

    结果下一刻,娘子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近,然后把头凑了过去,像只小猫一样在他肩颈、手臂、胸口都嗅了嗅。

    郎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了个猝不及防,浑身都僵了,颈线紧绷,嘴唇用力抿住,耳尖也漫上了绯红色,哪还有刚刚失落的样子。

    “二郎,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香囊?”她突然开口说。

    “嗯?”郎君有些心不在焉,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就被吓得磕巴起来了:“我、我没有。”

    偷拿小娘子的香囊这种举动实在太过放荡,断不是君子所为。

    他之前偷偷藏起了她给的帕子,都提心吊胆了好多天,再说,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再需要用这种东西来寄托自己的爱意,更不可能去偷香囊。

    “那你身上怎么有我香囊的味道?”

    娘子有些不相信地伸手去摸他腰间,想要找到证据,却忽然被郎君捉住了手。

    他把她的手摁在了自己的心口,眼中满是笑意,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轻声说:“那不是香囊的味道——那是你的味道。”

    “大概是昨日同床时染上的。”

    闻清韶浑身抖了个激灵,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腾地甩开他的手,推开他,噌噌噌后退几步拉开距离,顺手把斗篷塞到他怀里,然后火急火燎地转身往外走。

    步子越迈越大。

    贺余生清晰地看见她整张脸都红了,眼中笑意越发浓郁,溢出了眉梢,蔓延到了嘴角。

    直到笑够了,他才转身,一脸沉静地对着旁边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店家说:“这件和那件斗篷我都要了。”

    店家瞬间把“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腹诽抛弃掉,下意识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客官,另一个姑娘也拿了两件,这钱……”

    “一起付。”

    “好嘞,客官下次再来啊。”

    等贺余生付了钱、拿着那斗篷追上闻清韶时,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一见他出来,就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然后一把夺过那件靛青色斗篷,刷地一下抖开,再霍地一下跳起来给他披了上去。

    紧接着,她非常强势地一把扯住他颈间系带,用力一拉,让他被迫低下头——

    她忽地踮起脚尖仰起头,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看着他脸上的艳红的口脂印,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又扳回了一局。

    贺余生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摸那个口脂印,却被她一把抓住:“不许擦掉!”

    他一看她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这是对他的“惩罚”。

    只是对他来说,反倒像个奖励,似乎在鼓励他可以继续为非作歹。

    他忍不住又笑了,被她嗔视了一眼,才勉强压下嘴角,装作委屈地说:“……好吧。”

    身后的濯缨只觉得没眼看,郎君娘子这蜜里调油起来是一点也不分场合,实在有伤风化:“咳咳——”

    闻清韶出了气,没得意多久,理智和羞耻心就回笼了,她赶忙改口说:“看你这么可怜,我勉强放过你。”

    “你赶紧擦掉吧。”说着,她就自己上了手。

    “不要。”贺余生一偏头躲开了她的手。

    见她还要上手,他把披风的兜帽带上,他自然猜到她在担心什么,解释道:“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

    “行吧。”她脸上看似不在意,实则松了口气。

    贺余生就这么纵容地看着她,也不戳破。

    濯缨怕他们又腻歪起来,赶紧趁空插话:“郎君、娘子,我们快走吧,涨潮的时间要到了。”

    “好。”闻清韶率先转身,顺手牵住了贺余生,“我们走吧。”

    她假装没有看见,身后的郎君伸出另一只手,悄悄摸了摸他脸上的口脂印。

    两人兜帽下的眉眼俱是笑意。

    ……

    自古以来,钱塘江的海潮都是文人墨客之所爱,他们在它身上从不吝啬笔墨,或“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又或“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如此种种。

    别人读起这些诗,总以为这些都是诗人习惯性地夸大其事,但若真正见过钱塘江的大潮,方才能明白言语之苍白,诗词也难以准确描绘出那种震撼。

    闻清韶等人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震撼、开阔、盛大。

    他们站在观望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水汽,远远看向江的远方,那里潮水汹涌,似乎有什么要破水而出。

    忽然,耳边响起了众人的欢呼声:“潮水来了!”“潮水来了!”

    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

    浪潮越近越是声势浩大,滚滚浪花被涌上天际,再猛地砸下——

    大片的水花飞溅,高处的观望台也难以幸免。

    贺余生下意识想挡在闻清韶前面,但奈何他的腿脚没有她的快,反倒被她挡在了后面。

    再看濯缨,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跑到车夫后面蹲下。

    奈何潮势太过凶猛,水花一片接着一片,四个人都被淋了个落汤鸡。

    见状,闻清韶赶忙拉着贺余生往远处跑。

    边跑又边被水淋,身上的斗篷越来越重,她看到郎君吃力的模样,干脆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

    贺余生突然凌空时还有些错愕,等反应过来后非常顺从地搂住了她的脖子,恍如小鸟依人。

    江水在他们身边大片大片地溅落开来,连串的、大小不一的水珠砸在两人身上,像是阴阳先生唱着赞词时撒下的谷豆。

    耳边满是人群热闹的呼喊声,而眼前人正是心上人。

    闻清韶恍然觉得,他们仿佛在江水的祝福下,重新走了一遍婚礼上的铺地青条。

    而这次,她不再对两人的未来感到迷茫,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合法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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