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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张家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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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二年秋天,这是改革开放第四年。中国市场经济建设如火如荼,东南沿海城市,这里的人们思想认识日新月异。然而,在遥远的西南角柳林镇街道两边还是木质建筑,像驻扎着无数传奇故事有种沧桑感。周围是大片肥沃的稻田,在稻谷丰厚的季节,人们打完谷子留下成堆成垛的稻谷草或像稻草人那样站立,或被放到水田作为来年耕田的养料,以饲养水稻田里生长着的泥鳅黄鳝。

    这天,风和日丽,清风吹拂着坐落在山麓脚下的柳林镇,三五成群的人都从家里出来晒太阳,不愿窝在家里不见天日。有人在大湾河边散步,有人在大湾河岸钓鱼,有人利用大湾河水洗菜洗衣服……此刻,钉锤敲打着铜钟发出悠扬的钟声,这里有许许多多青涩的少男少女,像往常那样下课。

    张秋水跟张夏水两兄弟从张家沟小学毕业后,顺利升入柳林中学。如今,他们已是柳林中学最高年级初三的学生。这时,他们穿着补丁裤,踩着模样丑陋被人戏称的“母猪鞋”。这对双胞胎兄弟,他们每周要走很长很长的路回家,来回三十公里。每次来回就为从家背粮食,到学校食堂蒸煮。

    张秋水喜欢学习,除了吃饭睡觉,他整天待在教室听课写作业,不愿像张夏水跟室友瞎混。窗外,蓝天白云。此刻,窗户边,他对着天空痴想,他在想他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他觉着还是应该努力读书考进师范院校,这样可以留在学校教书,不需要像爹妈继续当农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他啥也不想,就想摆脱土地。人生道路的选择源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想法萌发后才有实现的可能。要有出息,要出人头地,否则,他连老婆都找不到。有这种意识自然会选择往后的道路。张秋水要在两个月后考进清水三中,哪怕就是县城那所师范也行,起码可以回村教小学!他可以靠读书改变命运。

    以张秋水现在的学习实力来看,他要实现这样的目标,就不是困难的事情。两年前,张秋水的成绩并不出色,不仅不出色,还很糟糕。那时,他十一岁,他看着妹妹,又看着空荡荡的家,时常光脚踩在爹妈劳作的土地上。他觉着自己不该读书,应该回来帮爹妈种地。有意思的是,他哥张夏水却没有这种觉悟。

    这周星期天,张秋水跟张夏水走路回家,他们换洗衣服,又来厨房找爹妈要粮食。杨老梅打开粮食桶,桶底暴露出来,只有三三两两的小米堆。

    张秋水看着丁点儿粮食,告诉他妈:“我不想读书了。”

    杨老梅听到儿子这么说话,丢开桶盖冲进柴房,抽出长条回来就往他小腿上打。张秋水痛得叫唤,口里喊着不啦不啦,我再也不敢啦。

    杨老梅收手,张秋水擦干眼泪,跑到他妈跟前说自己不想读书,他要回来帮干农活。杨老梅气得直跺脚,再次跑到灶头跟前找来竹鞭子,往张秋水小腿、屁股等地方打去。这次,她没有收手,她嘴里哭喊着:“我跟你爹辛辛苦苦种地到底是图啥?!还不是为了你们读书!将来有出息!”张秋水痛入骨髓,条件性小跑离开,杨老梅在后面追赶着他,直直追到沟口,又追了很久。

    张秋水哭着求饶,答应他妈不提这件事情,以后刻苦读书,他妈这才罢手。没敢回家,张秋水径直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哥哥张夏水背着他俩的粮食追了上来。两兄弟从沟口,沿着大湾河,穿过山间小路,往柳林中学赶路。

    从此发奋读书,期末考试,班里冒出黑马,就是他张秋水。

    8

    经过大半学期刻苦学习,张秋水实力猛涨。每次测试,分数都有所提升。这次期末考试,他从班级二十多名考进前十!这让周围的人都震惊!第二学期,他的成绩挺进全班前三,此后没有掉出前五,后考进尖子班。

    光阴斗转,张秋水已是柳林中学初三年级尖子班的学生。在这所历史悠久的乡镇中学的尖子班,学习虽然处于中游,要考进师范学校却不是难事。

    中考如期进行,张秋水跟同学张著明到清水县清水三中参考选拔考试。也是他们粗心大意,竟记错时间。长途跋涉走到清水三中,只见校门紧闭,没有考试的迹象。询问门卫,张秋水才知道,考试昨天已经结束!

    有时,人的精神世界可以在瞬间崩溃。此刻,他心底的希望破灭,心灵上的堡垒被摧毁,他已不能保护自己。人只有在苦难中,才能深刻理解人生,才可以明白自己是谁。这瞬间,张秋水只觉昏天黑地,直直晕了过去。

    在门卫的帮助下,张著明把张秋水拖到阴凉的地方,他们提供凉水。悠悠醒来,张秋水忍不住满腔酸水嚎啕大哭。大男生在保卫处哭得没心没肺,却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他们并不在乎别人怎样怎么样,只在乎与利益相关的事。就在张秋水昏迷期间,三位门卫大叔听张著明说张秋水他们家的情况。

    柳林镇是清水县最贫困的乡镇,张家沟是柳林镇最落后的村庄,这是全县出了名的。对张家沟那些人来说,他们的出路就是读书考大学!否则,就要当农民。在那里,许多人家节衣缩食供一个孩子读初中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哭了半个小时,张秋水把嗓子哭沙哑,把泪水哭干净,把自己哭清醒。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忧伤中深刻理解人生,这是成长所必然要经历的事。像中国作家路遥曾说的那样“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好听命于生活的裁决。这不是宿命,而是无法超越客观条件。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是啊,万般皆命。

    他们回来了,来回光走路就花去两天功夫,张秋水身心俱疲,这是他从小到大最累最痛心的经历。人们不都说,有付出就有回报吗?为什么他张秋水连考试都没有参加就错过了!为什么老天爷要给他考取师范的希望?!却又以这种荒唐的方式让他落泪。张秋水跟他妈老杨梅他爹张著江说自己记错考试时间错过考试。杨老梅想要骂他几句,可她看儿子可怜兮兮,她的心已经融化。“这就是命呐。”杨老梅嘀嘀咕咕说,“这就是命,老天爷要这样,又有什么办法?

    亲爱的朋友,农村人就是这样,对面许多无奈,他们只能叹息,只能认命。中国遥远西南角的农村,在这里没有考进大学,除非有非凡的大智慧,否则,他们的人生已被宣判死亡。尽管他们还活在世间,却没有人生可言。

    也许,你不明白,对他们来说,没有大学,就没有通往中层,甚至上层社会的可能,因而只能在底层挣扎、彷徨,直至走完凄风苦雨的人生。

    9

    轰隆隆的雷声在远方滚动着发出响亮的声音,大雨哗啦啦落在山河之间,飞溅起沁人心脾的芳香,温暖、潮湿的空气正朝张家沟这边开拔过来。张秋水站在院坝边上凝视远方,他的心情还是那么沉重。他在忧伤,在安抚自己认命。

    没能考进清水,即便考进清水,他们家也拿不出学费,又有什么用!也是造化弄人,张秋水从此死了读书改变命运那条心,他跟张夏水在家帮着干农活。这是杨老梅的主意,他们现在外出打工年纪还小,身子骨还没有长成。

    每天早出晚归,又是挖地,又是砍柴。刚开始几天,张秋水硬是把手磨出水泡。夜晚,水泡无情地折磨着他。有时,张秋水挖地,挖着挖着就有几滴沉重的泪珠落在干燥的地面,扬起漫天的灰尘,随后又沉到地上,仿佛在同情张秋水。他的心在寻找、要求、哀求、恳求,可生活就是不愿意给他机会,就是要让他忧伤,就是要让他绝望。他那近乎疯狂的行为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转移痛苦,没有人能够拯救他,唯有时间可以把他从痛苦的深渊拉出来。

    不远处,太阳刚刚落下山,山头上残留着长条状的紫云。灰暗的地方隐隐现出星斗,它们在昼夜之间放出光芒。此刻,山间谷地回荡着时疏时密的荒凉气息。考试不战而败后,张秋水经常遇见这样的场景,他这辈子都要在这里。

    就在张秋水用劳作把自己拉出不能继续读书的两个月后,金黄色的稻谷到了收割的季节。庄稼汉们已把稻田里的水放干,有些人家在稻田里养着鲤鱼,趁打谷子以前可以放水抓鱼,随即在赶场天挑着满箩筐的鲤鱼去镇上卖。

    张春水出嫁是在打谷子前几天的事,人们干着搬苞谷、挖红苕这些农活。这不是最忙的时候,要他们抽出两三天时间帮办酒席,也可以。在张家沟这些地方,这里的父母这里的姑娘,他们都认为女娃娃长大后,就是要嫁到别的地方,就是要给陌生人当老婆生孩子,就是要凑合着过一辈子。在他们那个世界里,没有诗歌,没有理想,有的只是生存,也没有人思考为什么要这样。

    张家沟的姑娘多数是十七八岁出嫁,早点的十三四岁都有,晚点的十九二十。亲爱的朋友,你别诧异,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生存环境中,我们不能一概而论。这年,张春水二十一岁,她是张家沟这些年嫁出去的女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她家太穷,她要帮着家里干活,搞得她把终生大事忘到角落。张家沟的人们都这样说,张春水自己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她还暗暗高兴自己可以在家里多干两三年的活儿。说起来,这姑娘真是纯朴善良的人啊。

    出嫁这天,张家院坝里里外外都是人,远远看去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三五成群的小孩儿在院里院外追逐打闹,就像远处的蝶儿洋溢着欢乐。大人们没怎么吆喝他们慢点,没怎样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又或者别吵什么的,仿佛自顾自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其实,像这样的场景在这个地方极为普遍。

    张家沟这里,哪户人家办酒席,全村青壮年都要到主人家帮忙,有的下厨,有的端菜,有的摆放桌子板凳……许多时候,那些活,二十个劳力足够。然而,主人家还是会请他们来,在家的劳力都会请来,就是啥事不干,也要到主人家凑热闹。这种习俗已经延续了好几代人,这是张家沟几十百来年的传统,不仅是张家沟,整个柳林镇,整个清水县,甚至中国整个农村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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