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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笺十三(三)

    只是芙宁娜突然说,给自己写一封信吧,那维莱特,写给过去的自己,或者未来的自己。

    于是那维莱特便写了,写给过去的自己,以及未来的自己。

    会写下这样的一封信,全由芙宁娜的一时兴起。她对我说,那维莱特,难道你不打算给自己留下的什么东西吗?想想看,你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连一点什么文字都没有留下。

    我看着她蓝色的眼睛,回答说并不是这样,我起草过许多文件和法律法规,况且,我还给你写过信。

    芙宁娜便咯咯地笑,她说这不一样,公文都是些冷冰冰的东西,难道你以后要用这些来追忆自己的过往?她白皙的指尖戳戳我衣领上的宝石,用一种欢快的语气说,是给你自己的那维莱特,不是给枫丹民众的,也不是给我的,只是为你自己存在的。

    我反问她你也自己留下了类似的东西吗?她神秘地笑起来,眸子里带着点我看不懂的东西,说,当然啦那维莱特,比如我的剧本,再比如……

    但说到这她就闭了嘴,拖长的语调像是悠长的风铃响,我没能知道她隐去的话语是什么。然后她又说,给自己写封信吧那维莱特,写给过去的自己,或者未来的自己。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让我想起她还在位时的情景,那时她偶尔会对我提出一些充满奇思妙想的古怪要求,比如头发上必须扎个蝴蝶结,或者是鞋底的花纹要和她相对应。但这也并不是什么麻烦而过分的请求,所以我顺从了,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

    也许可以从我卸任最高审判官那个时候写起,因为在那以前我的经历都能在枫丹的历史课本上找到。用芙宁娜的话来说,枫丹科学院终于有用了一回,他们研发出了可以稳定供能的装置并在枫丹全境进行推广,芙宁娜很高兴我终于可以不用像她的神格一样在枫丹当蓄电池,当即从外面赶回来拉着我辞了职。我们在枫丹停留了一段时日,交接工作,收拾东西。离开的那个上午天气很好,我们和美露莘们以及一些朋友道别,芙宁娜挨个拥抱过他们,接着目光促狭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突然下雨啦,我把雨天带走啦。

    她俏皮的话语把离别的气氛驱散得一干二净,娜维娅和克洛琳德都笑起来。我们坐上巡轨船,先去了茉洁站,欧庇克莱歌剧院热闹依旧,枫丹的律法已经成熟,任何人的离去都不会对它产生实质影响。芙宁娜往露景泉里抛了枚摩拉,但我不希望下次再来时这里已经变成摩拉池,于是悄悄把它捞了起来,而芙宁娜没有察觉。她和周围的新婚夫妇们打着招呼,他们询问我们的去向,芙宁娜大大方方一笑,挽着我的手臂对他们说,是的,我们要去度假啦。

    那一天我们接到了很多祝福,甚至有人送给我们一束虹彩蔷薇,蔷薇上的露水告诉我这是刚刚采摘下来的。芙宁娜高兴地抱着花,我们向西到达柔灯港,准备走海路去璃月的沉玉谷。

    我看着芙宁娜的侧脸,光洁,红润,柔软的发丝垂在颊边,她靠着船的栏杆探出身子,兴致勃勃地和水面上的悠悠海獭打招呼。她的面容和身量与十几年前预言破解的那会相比没有半分差别,过去时间诅咒她,让她永远停留于少年,现在时间眷顾她,使她的过去和未来一样漫长,让她得以纵情玩乐,不再为任何事情烦恼。

    我不得不承认对此我感到庆幸,虽然我并不清楚已经承受五百年孤独的她是否还愿意维持漫长的生命。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是在一个午后,离那场直面天理的战争才过去不久,旅者带着血亲来向我们告别,我们谈论了许多东西,旅者走后她托着腮望着窗外,问我说,那维莱特,我死后你会感到孤独吗?

    孤独。我从未深究过这样的字眼,在深海时我不知何为孤独,来到枫丹廷后芙宁娜一直在我身边,她的身边总是很热闹,热闹与孤独是相斥的,退位后她虽然离开枫丹去旅行,但海薇玛夫人一直有在送信,再者,审判庭上的喧闹从未停息过,我想我大概不会孤独。

    可那时的我却是这么回答她的,我说,是的,我会孤独。

    然后芙宁娜微笑起来,像是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接着她说,好吧,那维莱特,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也当然没理由把你丢下啦,我保证,我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我怀疑她恢复了纯水精灵时期——或者说是芙卡洛斯时期的记忆,她偶尔会和我说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沉稳和欢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在她身上融合在一起,我从未遇见过像她这样矛盾的生灵。

    我终于也开始自己的旅行,和芙宁娜一起。她说我该去见见自己的前辈们,就像她第一次去往其他国家时把各个魔神都见了个遍一样。我任由她规划路线,并不在意终点是哪里。我们来到了伏龙树,摩拉克斯与我们同行,其实我和那位被压在树底的龙王没有什么好谈的,最后我们三个坐在树底喝茶,璃月的泉水甘甜,如果没有那些茶叶我想我会更喜欢。

    而最后我们也并没有去拜访所有龙王,稻妻民间的传闻中雷元素龙王被他们的神明一刀斩灭,至于真假我不得而知。在须弥时我和芙宁娜望着漫漫黄沙并没有进入,一来我不喜如此干燥的天气,二来听闻草元素龙王脾性不是很好,且最讨厌与人类亲近的同族,故商议之后我和芙宁娜决定不做打扰。

    我们在蒙德停留的时间最久,或许是这和枫丹相似的环境,或许是这的自由让人眷恋。芙宁娜与巴巴托斯很亲近,风魔龙载着他们飞向高空,我很少见到她如此畅快的笑颜。傍晚回旅馆的路上她的眸子依旧是亮晶晶的,她哼着歌,然后突然扭头看我,说那维,不知道你的龙形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但或许会与上届水龙王有相似之处。她说我们去查资料吧,于是第二天我们就又出发了,目标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图书馆,我们去了海祈岛,从中央处的漩涡通道跃下,来到旅者口中的神秘之地,在这我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

    这里的天空昏暗,我们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即使资料查找起来不是很容易。我们阅读着晦涩的文字,发现原来我早在出世前就已与人类产生关联。

    人类真是胆大而狂妄。芙宁娜这样说着,却也丝毫不掩对这一种族的喜爱。

    她带着我去了一趟雪山,这次她爬到了顶。在寒天之钉上可以俯视整个提瓦特,如果没有那些雾,或许我们还能看见枫丹。旅者把这里戏称为提瓦特的停机场,理由是从这出发可以飞到提瓦特的任何一个角落——不管是真是假,芙宁娜都很想尝试一下。于是我们展开风之翼向下滑行,掠过群山,穿过云雾,直到飞得疲倦。我们落入海里,芙宁娜扎进水中歇息一会又钻出来,指着不远处的岛屿说我们今晚就睡在那里。

    准确来说,是把尘歌壶摆在了那里。那个晚上芙宁娜睡得很沉,她确实累坏了,第二天说什么都不肯起床,我们便在那个小岛停留了一日,下午她从床上爬起来,我们来到外面,橙红的落日悬在海平面上方,她安静地看着,沉思的模样像极了矗立在枫丹大地上的神像。

    这里是世界的角落,无人打扰之地,只有我和芙宁娜。我看着她起身拍拍沙砾,慢悠悠地走向海面,涟漪在她脚下扩散又消弭,她走出很远很远,身形缩小成一个黑点,又蹦蹦跳跳地折回,奔跑着,像只飞鸟扑进我怀里,她的体温和心跳隔着衣料传来,我意识到我们是如此的相似。

    ?那维莱特。我听见芙宁娜喊我的名字,她说我的头发太长了,然后压着我的肩膀要我坐下来,她折腾着我的头发,把许多年前她给我系过的那个蝴蝶结拆掉,高马尾和麻花辫她都试了,但最后也没有做下决定。

    她热衷于替我挑选服装,属于最高审判官的那套繁琐的服饰早在我卸任那天就已经换下,轻便的衣服确实更讨人喜欢,至少我现在不用再担心会踩到衣摆或者夹到头发。芙宁娜说我换下那套衣服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但以我的年龄来讲,年轻几岁是没有多大差别的。我这样和芙宁娜说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用故作夸张的语气说你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

    看来人类一直有影响到你啊。最后她这么说,我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人类社会确实对我影响巨大,但是我也告诉她,你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芙宁娜寄给我的第一封信将我带入这世间,那时的我尚不知晓这会对我产生怎样的影响。后来她在信里同我讲述旅途的经历,我坐在办公室内写信回复,现在想起似乎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芙宁娜一直都在写信,过去写给我,现在写给在提瓦特各地的朋友,她的邮差种类丰富,有时是微风,有时是流水,有时是草叶间的精灵。她在旅程中确实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并宣称要把他们一一介绍给我,这是个庞大的工程,现在也还未过半,我们大概还要走许久。

    芙宁娜说,这是一趟没有终点的旅程。

    我们走走停停,漫无目的,也常常半道更改目标,或是途中迷路,去到一个截然相反的地方。但即使走错也无关紧要,芙宁娜不在意这个,我也是,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好吧,或许说这么多已经偏离了主题,这封信原本是写给过去或未来自己,实际上我不能理解这样做的意义,为了纪念吗,还是为了追悼?我对过去没有什么可评价的,至于未来,未来之事,又何必多生口舌,命运向来捉摸不透。

    总之,我和芙宁娜的旅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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