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赵乘渊睡到日中才醒,一醒来他就暴跳如雷。
他下了楼,找到正和聂纯他们一起吃午饭的阿拂。
“你的桃李镇在搞什么鬼?!夜晚那个鬼市又是个什么东西?”
赵乘渊昨夜一从医馆出去,好端端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乌漆嘛黑,装神弄鬼,各种扮演。
还有一堆画皮女鬼追着他跑,害他跑了一夜,直至听到鸡鸣破晓,才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大街上。
累的他松懈下来,倒头就睡。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这个该死的丫头,搞出来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拂放下筷子,笑盈盈地看着他:“哥哥昨夜进鬼市了?”
这声哥哥,叫得自然无比,声音清甜,赵乘渊听后一怔。
他身为嫡长子,下面有很多弟弟妹妹,哥哥这个称呼并不陌生,但却是第一次被她叫哥哥。
这奇怪的感觉,让赵乘渊好不不自在。
他看了看满桌的菜,在空位上拉开椅子,顺其自然地坐下,顺其自然地吩咐:“给本王加一副碗筷。”
听阿拂又道:“鬼市感觉如何?我今晚也打算去呢。”
赵乘渊想起那个艳歌行,那群凶残放荡的画皮,和那只勾魂摄魄的黄鼠狼精,顿时脸色不太好。
他低声喝道:“去什么去!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许去那种地方!”
见他如此反应,阿拂真诚发问,想着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你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众人都一脸好奇地看向赵乘渊。
赵乘渊脸一黑,拿起筷子夹菜,埋头吃饭。
他可没脸说,因为昨夜那个吻,害他心潮悸动。
误入鬼市之后,那个自称媚娘的黄鼠狼精为了引诱他,直窥他的内心,变成了阿拂的模样……
……
午饭之后,善玄依旧把年迈的厨娘请出厨房,他承包了那堆没洗的碗筷。
从井中打水,泡碗,撒上皂角粉后,他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洗,一边冥想。
了了刚吃饱饭,咸鱼一样躺在地上打盹。
见主人如此勤快,这两天都很喜欢往厨房跑,帮着洗菜折菜切菜,挑水劈柴煮饭,连碗筷也一并包揽。
它偶尔掀开眼皮,问要不要帮忙。
善玄沉浸在思考中,并未听到小花蛇的问话。
被主人忽视,了了不乐意了,甩了一下蛇尾巴打在洗碗水中,突兀地溅起一道水花,滋了善玄一脸。
沉思被打断,善玄一阵无奈:“你干嘛?”
“你干嘛?喊你也不应,叫你也不理。”了了支起身躯,和善玄对视,“是不是前天晚上,你在鬼市看上那个黄鼠狼精了!才这样魂不守舍,是不是在想着她?”
“这都什么跟什么?”善玄一阵莫名其妙,放下洗碗的丝瓜囊,起身去外面又打了一盘水,在井旁洗了把脸。
了了跟着出来,扑通一声,又跳进他洗脸的盆中。
它躺在水中用尾巴搅起水花,一面呜呜呜,一面一副‘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让你好过’的样子。
善玄不知自己的灵宠为何脾气这么大,无奈道:“我没有想黄姑娘,我只是在想陆前辈。”
了了搅水的尾巴一顿,它震惊道:“你不想姑娘,想男人!?”
它惊到合不拢下巴,磕磕绊绊,又带着娇羞道:“你要是喜欢男人的话,等我成年蜕皮,能化形的时候,我、我就选择当个男人……”
虽然它的梦想,是化形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美女,但是为了主人,它可以选择改变。
“你什么脑回路?”善玄将小花蛇从脸盆中捞起,伸指在它额上的水滴灵印上,轻轻一弹,失笑道:“成天瞎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是在想上午听到的,关于陆前辈的事。”
上午听完后,他就从中品出了点人心不足的意味。
他对着了了,喃喃开口:“那些民众因为陆前辈庇护,自发修祠,对他爱戴有加,又因当地父母官的无脑政策,将恨意转嫁到曾经庇护他们的陆前辈身上,这样喜怒无常,是非不分的百姓,当真值得陆前辈救吗?”
了了很认真的听完了,听后松了一口气,吓死了,还好不是自己担心的那样,它可不想当个男人。
随后它和善玄一起沉思。
但它毕竟只是条还未化形的蛇,琢磨不出这么高深的道理。
一人一蛇坐在井边发了会呆,思索无果的善玄,随后继续回厨房,去洗那堆碗。
了了在旁边玩了会儿,见善玄依旧一脸困惑,于是爬出厨房,想去外面找到聂纯,将这个困扰它和善玄哥哥的问题,转述给她。
……
聂纯近来在研究符法,因此想起来以前在孤州,川风剑给她带回来那一对被万参商抛弃的符人。
于是花了点时间,把他们修复好了。
修复后的符人,还记得当时与聂纯他们大打出手的事情,面对着她和无言还是有些害怕,和轻微的敌意。
榴允见到这两个符人觉得稀奇,拉着他们就开始切磋。
了了爬过来的时候,见此间灵力涌动,剑光闪烁,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它进来刚好看见,两个符人在和榴允打得难舍难分。
了了绕过他们,兀自到了聂纯面前,扬起头和她说了善玄的困扰。
聂纯听后,随它一道去了厨房。
她到的时候,善玄洗完了头道的盘碗油垢,刚从井口提上来一桶清水,进行第二道清洗。
他洗的很认真,既不敷衍,也不用术法,连聂纯来了都不知道。
后者一直站在门外,等他全部洗完,开始摆放时,才出声问:“你怎么在这洗碗?”
听到聂纯的声音,他才抬头,连忙叫了一声小师叔,笑道:“在这里没什么事,就找点事情做。”
“是闲不下来打发时间,还是乐于助人举手之劳?”聂纯走了进来,笑笑:“我都知道,这两天,你一直在后厨帮工。”
善玄摆好碗碟,挠头:“弟子见那厨娘花甲之年,本该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却这么大年纪还要养家糊口;顿时心生怜悯,便想着能帮点就帮点,就算能减轻她一点点劳累,心中也好受些。”
“你倒是对得起这个名字,心善。”聂纯欣慰一笑,朝他招手,“善玄,你随我来。”
两人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外,透过窗户,看见一个花甲老妇,安闲地靠在屋中的摇椅上午睡。
聂纯道:“你只看见厨娘这么大年纪还要操劳,却不知这些恰恰是她留恋人间的动力。”
聂纯单手结印,开启了溯源秘术。
两人看到厨娘走马灯似的坎坷一生:
十三初长成,十四为夫妇,十五得子女。
十八夫亡成寡妇,无奈之下,她走出家门,给人当厨娘。
便是这一手好厨艺,让她自给自足。
人到中年成为坊巷之中,最有名望的厨娘,常被高门大户请去做筵席。
她靠自己引以为傲的厨艺,养大了一双儿女,看着他们各自成家,结婚生子。
可惜好景不长,天魔侵袭人间,十年间,她的儿孙后辈接连死于魔爪。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伶仃在世。
五十岁的她慢慢走到河中,想一了百了。
这时候,从河畔下游一路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见她要轻生,小女孩大声喊她婆婆。
厨娘见到微弱的呼喊,想起昔日自己的孙辈,也是这样叫自己的,于是回了头。
她见到一个骨瘦嶙峋的小女孩,忽然她就不想死了。
她从河中上来,就地取材,给小女孩做了一餐饭。
那个小女孩吃着热乎乎的食物,泪流满面:“谢谢您,您长得真像我的婆婆……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您做的食物真好吃。”
厨娘见她年幼无亲,与自己一样,孤苦伶仃,便与她结伴同行,再也没有动过轻生的念头。
后来那个小女孩认祖归宗,成了一国郡主,始终把厨娘带在身边。
她给厨娘富贵生活,但厨娘都不要,她只要自己还能动的一天,就始终把饭做下去。
因为当年,她的一顿饭救了那个小女孩,也救了自己。
画面散去,聂纯笑问:“这下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在做饭了吧。”
善玄看完,觉得皆大欢喜,“原来如此,竟然是我多想了。谢谢小师叔,让我知道了真相,弟子也能少了一份担忧。”
聂纯朝外面走去,“在不知道真相前,你因怜悯而帮她,而现在知道了,做饭对她来说就是生活的动力和乐趣,你还会想要帮她吗?”
善玄想也不想,答道:“当然还会帮的,帮忙哪还需要理由和借口,更不会因为对方可怜,或者不可怜,就不去做那举手之劳的事了。”
聂纯听罢点头,笑了笑:“同样的道理,我们选择救人,不是因为对他们抱有期望,希望他们如何回报我们;而是当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时,可以救下比自己更为弱势的群体,尽己所能去保护别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救人一事,没有值不值得。”
善玄举一反三,“小师叔是说陆前辈那件事?”
“是啊,了了过来找我,我才知道,你被此事所困扰。”
善玄听进去了,低头认真思忖,良久他道:“小师叔,弟子明白了,帮人救人,当论心不论迹,更不论得失。”
聂纯颔首:“出门历练,不仅是斩妖除魔,砥砺修行,也是红尘炼心,淬炼自我。我们修者在山上待久了,入世见千万人,观千万种人心人性,在众生百态中学习,以此为鉴,扬长避短,取精弃粕,才会成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