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旦，云升要依约去覃老的岛屿大学做讲座。岛屿大学没有固定校区，是个虚拟大学，课堂随机设在大学创始人或是学员的地产项目里，有时是美术馆，有时是园林，有时真的会上个岛露营。除了到场的，还有其他学员在线上一起听课互动，更像个大型团建。
这次的课堂颇特别，设在贝加尔湖畔的一座教堂里。去那里要办俄罗斯签证，负责行程的学员给所有人做了3天2晚的团签。为了能陪云升一起去，应之南以报道冰雪教堂为由跟Alvin申请出差，不然请不下假来。代价是她得和当地的俄罗斯摄影师对接拍片，路上还得写稿。
北京飞往伊尔库兹克的西伯利亚航空只有早上5点多起飞的一班，凌晨3点到机场集合，当地的夜间温度能达到摄氏零下40度。她忍不住抱怨：“要是能简单做个线上讲座就好了。”说完应之南自己就给否了，人家覃老给了你这么大面子，不现身可就太不懂事。
蓝冰教堂是一家来自国内的创意旅行团队策划的艺术装置，请俄罗斯建筑师、雕刻师用取自贝加尔湖的蓝冰制成冰砖，打造出拜占庭式建筑主体，再请冰雕艺术家将团队收集到的上百个普通人的心愿祈祷雕刻在这些冰砖上，称为“祈愿长廊”。蓝冰教堂在严冬建成，春日来临时便消融于西伯利亚的森林中。
这个创意始于创始人听来的一个传说，向贝加尔湖的蓝冰许愿，愿望会在融化时成真。
之南忍不住脑洞大开，跟云升说：“诶，要不要让艺术家把你讲座的ppt给雕上去？”
云升让她看那50页带图表带视频的ppt，说：“艺术家的手我赔不起。”
俄罗斯这样擅长描绘苦难的国家，越宏大的风景蕴含的悲壮愈深沉，这是之南见到贝加尔湖的第一印象。
讲座当然不能在零下40度的教堂里进行，现场还有一座雪屋，里面非常温暖，还配了移动wifi。云升做讲座的时候，趁着户外没人，之南和摄影师一起出去拍外景。
蓝冰教堂建在雪地上，为了迎接岛屿的到来，已经清理过一次，但雪一直下着，地上又积了好几公分。之南示意摄影师不要破坏雪地的完整，两人沿着长廊外围小心翼翼地走，摄影师360度拍摄建筑外观。然后他们才踏入内圈，拍摄内部结构和冰砖细节。
作为在冰上完全残废的南方人，应之南对冰和雪是又爱又怕，在北京住了十几年，也没能克服对摔跤的恐惧。还有一点是她超级排斥羽绒服这种除了实用真的很缺乏美感的造型，就……过于人工。
她读着蓝冰铸就的“祈愿长廊”上雕刻的愿望：平安、幸福、健康、多赚点钱……自由、高贵、尊严、力量……爱情、心安、梦想、快乐…… 世界和平……
之南忽然想起阿拉丁神灯里的许愿精灵，他也是蓝色的，是不是人们潜意识里，将蓝色视为希望？
她把这个想法记下来，打算做成这篇报道的字体设计形式。
户外拍摄并不能坚持太久，低温下相机的电池很快就挂了，他们回到雪屋休整。此时云升的讲座也接近尾声，他正在向各位学员和覃老表明自己并没有更深地涉猎可再生能源，能分享的已经毫无保留，言下之意，不必再约。
之南很赞同他的态度，待云升下台，悄悄对他说：“咱们还是距离产生美就好，大佬的欣赏，一不小心就成捧杀。”
云升：“嗯，覃老这样的人物，最好还是保持君子之交。”
之南早就暗自后悔，她何尝不明白福兮祸所依，伴君如伴虎，自己去劳烦覃老出面的举动，确实是鲁莽了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关心则乱。
她把手从手套里抽出来，放到云升脖子两侧：“你看，外面好冷好冷！”
云升握住她一只手，眼里忽明忽暗，不禁莞尔，这么大的人了，她还是……
覃老笑眯眯地看着这俩，其他学员脸上也挂着同款表情包：“被喂一脸”。
这一天的行程开始得很早，讲座结束，大家就前往利斯特维样卡小镇休息。
深冬的俄罗斯，下午4点便日落，应之南进了酒店套房便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看看时间是晚上8点多。云升不在身边，也不知他吃饭了没。
她裹在毯子里衣衫不整地走进客厅，云升正举着手机和云笑视频，余光看见她就迅速地把镜头转到一侧。应之南避开镜头，拿了瓶格瓦斯，自觉缩回卧室去。
这是间美丽的俄罗斯红墙建筑，洋葱头穹顶，室内镶嵌着描金木板，卧室高而窄的窗外正是贝加尔湖与安哥拉河的交汇处，岸边堆积着层叠的冰浪和岩石，半个毛毛的月亮落在湖面上。
应之南蜷在窗前长榻上看月亮，有些落寞。
她不是很习惯见到云升作为父亲的一面，不，应该说是抗拒。在一起后，她很小心地避开云笑会在的时间和场合：周六是规律的家庭日，云升带孩子上兴趣班，晚上少不了一起吃饭，云笑可能会留在公寓里写作业或住下；偶尔还有家长会什么的……
应之南无法想象有一天如果见了云笑，云升让她叫自己阿姨的样子。
Oh no! 那样她会阳痿的。
云升对此也有察觉，比如应之南尽量不在他的公寓里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目前他们相处的方式，还是各住各的，保持约会。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云升不打算惯应之南这恐童的毛病，迟早她得面对。
唉，家里有一个公主就够了，云升想，可不能来两个。
他挂了电话，走进卧室。
应之南背对着他蜷在窗前榻上，印花的毯子里露出半截肩膀，没有开灯。像一幅热拉尔的油画。
云升吻上她的肩头：“饿不饿？”
应之南不睬他。
云升继续沿着她的锁骨一路吻上脖颈，现在他很熟悉应之南敏感的地方，听到她猫一样的呢喃，云升住了口。
“要不聊聊？”
应之南还是不说话。
下一秒她整个人连毯子就被抱了起来，云升捧着她大步往客厅走去。
应之南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笑出声来：“我不饿，你吃饭了没？”这里这么美，她才不舍得跟他生气。
云升吃过了，他把她放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自己在地毯上坐下，地毯上铺着一大块仿真驯鹿皮，十分温暖，他把应之南脸上的乱发捋到她耳后。
云升：“刚刚自己一个人在想什么？也不开灯。”
之南：“我在想，对小女孩儿来说，我是不是一个坏榜样？”
云升：“哦？应老师何出此言？”
之南：“你看啊，我又虚荣，又作，举止轻浮，对动物和人类的幼崽缺乏耐心……还不好好吃饭……”
云升：“我的天啊！原来我眼光这么差的么？”
之南有些气馁：“早上看到丁筱也在线上互动，覃老现身把她发布会的焦点给抢了，到现在我也不确定我是给你解了围，还是添了乱？”
云升说：“发布会是面子，岛屿的资源是里子，你说她更看重哪一样？不过我也认了，你一直就爱瞎操心。”
之南不服：“一直？”
云升把客厅的大灯关了，只留一盏落地灯，又把之南的格瓦斯拿给她：“你还记得，高一暑假你去了趟老肖家里做客的事吗？”
之南记得，那是夏令营的最后一天，大家意犹未尽，中午去老肖家蹭饭，她被学霸的家庭条件之俭朴震撼了，饭也没好意思多吃两口。
云升：“你跑来跟我说，让我以后别老欺负老肖，说老肖的房里除了桌上一盏旧台灯，什么学习条件也没有，可是人家成绩还那么好，让你觉得很惭愧。”
“唉，”云升叹道，“那时我就想，大小姐你什么时候能心疼心疼我啊！你一碗红豆冰够我打一下午游戏了，我家条件也就那样啊！”
他亲吻她的眼睛：“不过，看到你为了橙子动手术的事去求人的时候，我就知道，应之南还是那个应之南。”
之南忍不住嘀咕：“谁说我不心疼你，不心疼咱们现在怎么会来这么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冻着……”
云升还是觉得很奇怪：“就因为你听到了那些人想背后弄我，你就心疼了？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生气吗？”
之南很犹豫，她不知道能不能提那件事，老肖和路莘他们就从来不提……不过做人还是敞亮些好。
她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是那天才从丁筱那儿听说，你考试时病了……”
有那么一瞬，云升感到自己的心如贝加尔湖的蓝冰似的刚上了冻，随即又渐渐融化。曾几何时他是怪过她的，怪她绝情，也怪自己优柔寡断朝三暮四，最后怪命运。
之南深吸一口气：“还有一件事。”她翻身下了沙发，从包里翻出那张圣诞卡片，这东西她不知道该放哪里好，索性就放在卡包里。
云升更吃惊了：“你怎么会有这！？”
之南如实相告。
云升捂脸：“说瞎话果然有报应！你们女人真可怕……”
之南也在地毯上坐下：“我只想说中二真可怕……”
“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在卡片上写你会努力，努力什么？”
云升说：“你记得那天我跟你说我要上清华，你说你未来要做什么吗？”
之南茫然：“什么？”
云升：“邦德女郎……”
之南一整个尬住：……
云升说：“我当时想，如果你也说未来要上北京的大学就好了，没想到你说了个那么离谱的……我只好决定努力帮你往北京考，结果你不让我打扰……”
之南非常不满：“然后你就这么放弃了？”
云升：“在图书馆看到你，觉得有了希望，我本来说服自己，只要一起考到北京去，我就能把你追回来……”
之南：“你就那么有自信？我也没跟你告白过啊？”
夜渐深了，月亮高悬在冰封如镜的贝加尔湖上，撒下一片清辉。
云升摸摸应之南的头：“看到你剪短发的时候，就知道了。”
之南很骄傲：“事实证明，我凭自己实力也考上了，你原来就是不承认我其实很厉害，对吧！”
云升把她拉到膝上：“那么……现在可以打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