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回家，门口有个国际快递包裹。地址是对的，写着Albert W收，内容是保健品。之南看了看，估计是上一任租客海淘的产品，包裹单上有联系电话，她发了个短信过去：您好，我是城际花园C栋702的新租客，您的快递寄到这里了，是否给您寄到新地址？”

    立刻收到回复：非常感谢，请快递至衡景街209号莫公馆10B8室，Sing Wan收，到付。

    之南当然认识那个地址的公寓，“莫”酒店集团旗下的顶配。

    就是收件人名不一样，她想了想，还是做个尽责的好市民，拨通号码打过去，听见一把沉着的男声：“您好。”

    “您好，我是刚才给您发信息的人。就是跟您确认一下，这个包裹里的物品是什么呢？”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你还挺谨慎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澳洲氨糖和叶黄素。”

    “哦，那么当时购买填写的收件人叫什么呢？”

    “Robert? Or Albert？我网购时经常随便编个名字。”

    “行，”之南觉得自己的责任已经尽到了，“这两天我给您发过去。”

    对方道了谢，挂断。

    从峇厘岛回来，大家又在群里更新了一下私人联络号码。此时看到应之南的号码出现在自己的工作电话上，云升是充满讶异，略有些期待的，看到信息的内容，他又无端地觉得添堵，她怎么会和那个房子扯上关系？

    峇厘岛的不告而别，好像翻乱了记忆的书页，掉出一纸卡片。

    折叠的卡片上烫着Merry X’mas，下面是他的笔迹“祝你圣诞快乐——我会努力”。那是他想了一夜的道歉。

    然而下面淡淡地又有几个字：“请不要再打扰我”。

    他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在整整两堂课上失神，然后被班主任叫去谈话。

    从很早他就有意识地训练自己不咀嚼负面情绪，练就数套应对师长的圆滑辞令，用运动带来满足和成就感，某种程度上，自律比自己的智力更让他引以为豪。

    那时他劝自己，不过是情绪，会过去的。她的情绪也会过去的。不打扰就不打扰好了。等高考完，他有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去搞定她。

    就在刚刚，方渝的律师再次与他联络，建议他们将目前市场价值最低的婚房折现，因为两家老人都在买第一套婚房时出了力，按照当年各家出资比例分钱。

    剩下两套，一套是东三环的城际花园复式，一套是望京的朔望新城大三居，双方一人负担一套，但方渝希望投资前景更好的朔望新城留给自己；最后就是他们离婚后落在孩子名下，云升作为实际出资人购买的西城学区房的问题。孩子明年就上小学了，现在方渝带着女儿和自己的父母住在里面。

    两个财会出身的人在专业性上寸步不让，感情上力求公平，利益上却必须追求最大化。10年了，云升想，在一起10年了，算得可真卖力。他以为还有下一个又下一个10年，然而方渝早就想着凭一己之力把这段婚姻经营的成果搞上市？如果不是这么着急把资产算清楚，他都不能肯定方渝是真的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13年前，他迷茫地去到那个陌生的城市。

    二线的城市，二本的大学，非常脚踏实地的专业。

    那年的高考是一个酷暑。

    其实之前已经有几所大学送来保送邀请，但作为学校重点培养的尖子，母校希望他能去争一争状元的荣誉。

    只要正常发挥就好。

    考英文是在下午，气压莫名地低，酝酿着一场雷暴。

    南方孩子对这样的天气习以为常，他的位子恰好在风扇下，忽然打了一个寒颤。看来是考场把档位调高了些？他不以为意继续答题，下面是一道选择题：a. the \'90s  b. the 90\'s  c. the 90s  d. the ‘90’s。

    他的后颈忽然一片冰凉，呼吸骤然急促，胸腔透不过气，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该死的哮喘！

    这是他自小就有的老毛病，自从上高中特别规律地运动后，就再也没犯过，他一直相信自己好了。

    被送去医疗室紧急处理后，坚持回考场一直作答到考试结束。

    就砸了一科而已。

    估分的时候他赌了一把，仍然把北京的重点大学列为第一志愿。

    但在那道命运的窄门前排队的人，太多了。

    母亲经验丰富地为他填写了第二志愿的学校和专业，硬技能，好就业。

    录取通知还没来的时候，他去找应之南签纪念册，因为如果来的是坏消息，自己恐怕就没有力气去面对她。

    她没有签他的纪念册，原本的家庭电话也换了。很快，听说她去北京了，从机场走的。

    他没有参加任何同学的聚会，也没去火车站送任何人。

    整个7月他疯狂地打球，阅读名人传记和成功学著作，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输赢不在起跑线，在终点。于是放弃复读的念头，选择服从分配，去上二本。

    离开时没有通知任何同学，送他的是孟雪。

    孟雪主动和他发生了关系，他没有拒绝。

    孟雪留在家乡上学。

    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发誓：此后的人生，只许向上。

    方渝是他同专业的大学同学，有着当地女孩特有的热情泼辣。天资不算高，但勤奋、向上，本科没能冲出二线，大三时便确定以考研为通道向一线城市再次发起冲击。

    他一贯欣赏这样有目标，有规划，有执行力的女性，也认定这才是适合与自己一路的合伙人。她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任女友，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婚，他随她考研进京就业。刚结婚他就被派到香港，异地的几年里他保持绝对的专一，心无旁骛，自问对方的满意度没有100也至少是 no complaint。在他人生的KPI里，婚姻美满是硬指标，也是他在业内风评一直稳定输出的口碑。

    他们的确携手走向了一线，携手积累财富，开创事业。奋斗的过程中又增加了为孩子而更努力的理由，他本以为下一阶段目标会是争取最好的教育资源，接下来还有国际学校、出国留学等等，这是一个长期项目的开端。他明明设定了正确的roadmap，完成第一笔融资，搭好构架……怎么就突然要拆伙了呢？

    方渝的理由也很敷衍：“就是忽然觉得，反正都离了，不复婚也挺好的。”

    他也就出了趟差，回来家里东西和人都没了，她执行得那么利索，只用一条微信就打发了他。

    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还有，他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应之南又是怎么跑到他的房子里去的？

    那套复式是离婚前住的房子，方渝带孩子搬走后，他实在不愿意自己待在熟悉的环境里，其他的房子又都在放租，索性住进公司常年合作的酒店公寓。

    他前脚刚走，后脚方渝就把房子交给中介了？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他留！可她自己却一大家子人住在他每个月付按揭的房子里！也就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不闻不问。

    一团乱麻。

    云升决定在这件事上不主动也不退让，看看对方还会怎么出招。离婚已经是既成事实，剩下的纯属商业谈判。

    挺好的，男，32岁，名下无房。也没跟帝都的大多数人差多少。

    他调整情绪，准备开项目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