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之南是第一次在床上选片，太不专业了。

    摄影师还动不动就拨弄她的脚，严重影响工作进度。

    下午3点他们一起返回Temple，陈淼还要去Kuta市中心还租来的摄影器材。原来除了相机，灯架什么的设备都是本地现租的，倒是很符合共享经济策略。

    走进酒店大堂，正看到会客区摆了一桌经典下午茶，坐着肖骏、云升和一位穿深蓝色三件套的灰发男士。见他们走来，肖骏打了招呼，云升扬了扬眉毛，目光落在她的基地T恤上。肖骏介绍那位灰发男士就是Temple的GM，之南介绍了自己的title，顺便把陈淼也介绍下：“这是本地合作的摄影师，我们正在制作峇厘岛的BSF专题。”

    GM听了很感兴趣的样子，之南只好又多展开聊了聊。本来她觉得自己穿得过于休闲，加上是云升的场子，不便加入这样的商务社交，应该打完招呼就走的。还有，陈淼怎么那么没心没肺地就坐下了？还吃上了？

    正当之南打算说几句结束语离开时，GM却先声称有下一个会议，告辞离席，并力劝他们留下享用下午茶。

    老肖和云升继续着他们刚才的谈话：“看到没有，我觉得可持续是个很好的商业卖点，这年头谁都在强调致力于做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Temple自从升级了环保主题的套房和别墅，家庭入住率提升了50%……我们不妨建议他们加大这方面的营销力度。”

    肖骏说：“如果能让当地人来现身说法，例如可持续性酒店如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福利，或许更有说服力。”

    陈淼忽然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云升：“哦？Malcolm大师有什么指教？”

    陈淼说：“指教不敢当，但可持续毕竟是我的专业。这几个月里我在峇厘岛做了不少田野调查和数据搜集，也从可持续性经济发展的角度对Temple进行了初步分析评估，以目前的数据看，投行的融资对当地经济的促进是有限的，甚至可能有削弱的趋势。”

    云升：“怎么说？”

    陈淼：“给您普及一个概念：Leakage and Linkage。Leakage是指在创造收入的过程中有多少价值流向本土以外，Linkage是指直接作用于当地经济的价值，也就是真正能让本地人民受惠的百分比。

    表面上，Temple是峇厘岛本地品牌，雇佣的也大部分是当地员工，但是看，我们现在坐着的桌椅、房间里的床、家具、洁具，哪样不是进口的？吃的面包、黄油、果酱，是不是本地产的？为了满足国际客人的口味，主厨是澳洲人，坚持要用澳洲的牛肉与红酒……”

    “那么酒店设立的本地手工艺礼品店，算是能创造Linkage了吧？”之南插了一句。

    “这是一个好问题，”陈淼敲敲桌子，“你昨天买精油的时候，是不是用信用卡或手机支付？”

    之南：“没错。”

    陈淼：“See? 当我们使用VISA, 万事达，ALIPAY或者Apple Pay时，货币要先到国际金融系统里环球旅行一下，你猜最终有多少价值能流回本地银行？用于本地建设？别忘了还有刷卡用的POS机，猜猜是哪国的系统？哪里生产的机器？还有，线上订房订票的网站、本地Uber，当你消费时，利益流向的永远是那几家头部。

    我说的这些，都是皮毛，在云总面前班门弄斧了。咱们别忘了现在这间酒店的大股东是北美财团，这一点云总最清楚，不是吗？”

    云升维持着徐徐道来的语气：“我们的视角不同，如果没有财团的资金，就不会有Temple继续存在，这片悬崖既不能种田，也不能放牧，不可能创造就业，提供教育。有句俗话是：商人最大的良知，就是让企业生存下去。”

    陈淼：“这一点我完全赞同。我的point是，资本逐利，要实现利润最大化，这是它的本质。所谓的可持续性发展战略，所谓的企业社会责任感，人文关怀，无非是资本家们一场green wash（洗绿）的表演，就不必带着良心商家的姿态来忽悠当地人陪你们演出了吧。”

    眼见气氛凝滞，之南虽心里默默鼓掌，嘴上只说：“哇，太犀利了！术业有专攻，不愧是M大高材生，给我这种胸无大志的小编辑长姿势了！”她举起手里的青汁与陈淼碰了个杯：“但愿这杯饮料是linkage！”

    随后她又轻轻碰了碰云升的杯子，对上对方讳莫如深的目光，然后一饮而尽。

    大家也都把杯子里的青汁一饮而尽，peace。

    电梯里，云升沉默着看之南按下她的楼层，忽然冒出一句：“刚刚洗头了？”

    之南神态自若：“潜了个水。”

    楼层到了，云升跟着她出去，之南感到莫名其妙，她用房卡开门，却发现门锁一直亮红灯，怎么也感应不到。

    云升取出一张卡：“你的新房卡在这。”

    之南才想起，二婚夫妇订的房其实只招待3晚，按说她今天早上就应该check out，只是自己忙起来竟然把这个事儿给忘了。

    云升说：“房间早上老肖替你续了一晚，如果不着急回国的话，Alyla那边送了两张体验房券，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试住一下。”

    看之南没有当着他刷卡开门的打算，云升只讪讪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之南没直接回复，反问他：“我是在度年假，你呢？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云升：“我跟你订同一班飞机。”

    之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云升：“我在哪儿工作都一样，来的时候一件行李也没有，你让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我没行李箱放，蹭你的。”

    之南内心翻了个白眼：“中年失婚男性，你很闲啊……”

    云升并没有蹭上她的Rimowa行李箱，因为第二天一早，应之南就赶了第一班直飞的航班回京。

    她又把他留下了。一句告别也没有。

    “不想在你的世界我的世界留下希望的牵连”

    ——南方二重唱 《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