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披荆斩棘地穿越灌木丛。

    应之南忍受着颠簸，庆幸自己死守了吃早餐这一黄金信条，她只有吃饱了才不会晕车。

    明明计划是舒舒服服地在酒店边吃早餐边选片，结果6点就收到陈淼的一条信息：早晨计划有变，不过如果你真的对可持续话题感兴趣，有个地方很想带你去看看。照片我们下午再选。

    她真心希望自己没有早睡早起（30岁后好不容易命令自己培养的习惯），不然也不会见到这条信息。

    Messenger是可以看到对方已读的。本着职业精神，她回过去：好的，几点？

    立刻有了回复：6点半在酒店大堂见，不妨带泳衣，做好防晒。

    应之南花15分钟洗漱整装，还好酒店补充了mini bar，她来得及给自己泡了杯伯爵茶就小饼干吃。

    业内的摄影师是不会这么即兴的。昨天见到陈淼，才知道他是在本地做毕业项目的澳洲M大留学生，摄影只是业余爱好。郑总的表妹早年移民，是陈淼的房东，一来二去就向郑总推荐了他。之南当下有些不满，这样操作选题风险很高，领导心也太大，给她搞来个关系户不好管理。

    工作半日后，之南心里基本有了数，这小哥哥虽然不太了解本刊的视觉风格，但对她的指导领悟力很强；也不是完全没有商业拍摄经验；加上可能是在国外上学的经历，思维不受限，创意多；总之：能用。

    还长得挺好看。

    陈淼准时接了她：“车程差不多40分钟，你可以眯一下。”之南不假思索地闭了眼，每一秒都希望自己仍然待在酒店的大床上，迷糊中睁眼时，只见他们已经到了码头，皮卡直接上了轮渡。

    之南：“我的天，这该不是要出境了吧，咱们到底上哪儿？”

    陈淼：“Nusa Penida，听过吗？”

    轮渡上没有信号，不然应之南立刻就可以搜到关于Nusa Penida的维基百科：

    “Nusa Penida是峇厘岛东南的一个尚未开发旅游业的小岛，岛上山峦起伏，海水温暖清澈，生态环境适宜海龟繁衍。除了原住民，岛上的主要居民是国际志愿者团体建立的海龟保护基地。虽然商业不发达，却有着令人停止呼吸的热带天堂般的美景……”

    上了岛就没有公路了，沿着土路继续开20分钟，他们终于到达了一片建筑物前。

    陈淼的白色皮卡一驶入，就有皮肤黝黑的当地工作人员笑嘻嘻地迎上来：“快来快来，它们正在洗澡！”

    它们……是谁？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走进一个茅草屋顶的大院子，一个个水族箱正被搬运到水池边上。之南好奇地凑上前去：天呐！这些都是海龟吗？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活生生的的海龟幼崽被聚在一起，有上百只吧！一只只只有巴掌大，滑溜溜亮晶晶地在水箱里扑腾，也太可爱了！

    几个穿着基地Logo T恤的欧洲青年围上来，“我们都是志愿者，今天是给幼崽清洁洗澡的日子，哈哈绝对是once in a lifetime的体验。”

    之南问陈淼：“这就是今天的惊喜啊？”

    陈淼：“除了这个，还有其它环节，正式欢迎你，来到我的可持续项目研究组！”

    “如果不采取人工干预，这些海龟的存活率不到1%。”陈淼一边拍摄志愿者给海龟幼崽冲洗的过程，一面讲解。“在这里培育的主要是Hawksbill（玳瑁海龟）和green sea turtle（绿海龟）。海龟是非常脆弱的生物，保育得从保护蛋开始。”

    他们接着转到一个更大更深的池子边，里面能看到几只体型较为成熟的海龟正带领着小海龟游弋。

    陈淼：“志愿者在里面饲养了许多本海域的小型鱼，是训练小海龟自行捕食的地方。”

    “很活泼呀！”之南兴致勃勃地看着。

    陈淼：“你看那些前肢像桨一样，龟壳特别扁平呈流线型的，是Hawksbill ，濒危海洋生物。”

    之南：“啊那只翠绿翠绿的，一定是 green sea turtle 了？”

    陈淼：“没错，别看它现在还小，绿海龟是世界上最大的海龟之一。它们从孵化开始，要通过漫长的迁徙到达栖息的海域，这个过程里不知道要躲避多少天敌，捕捞，海水污染，如果顺利长到25岁到30岁，才算成年，体重能达到130到160公斤，”

    他朝之南挤挤眼 ：“差不多有四个你那么重吧。”

    “诶哟，小盆友很会说话嘛，谢谢哦~ ”之南被恭维到了，毕竟她再怎么努力体重也就不过百而已。

    他们路经一间大会议室，来自世界环保组织的专家正在给志愿者讲课，ppt上呈现着被渔网和塑料袋困住的海龟：“塑料袋常常被海洋生物误认为是漂浮的水母吞食，是海龟的一大危害。”专家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年出海作业，已与渔民无异。“Hey Malcolm!”专家熟悉地挥手招呼。陈淼举起相机，拍摄了几张上课的场景。

    早上最后的工作环节是去海滩上清洁有害垃圾。塑料制品会飘洋过海，从世界的另一端被洋流带到这一端来，因此每日的清理是必不可少的。

    海滩上已有志愿者在工作，阳光逐渐灼热，之南没穿防晒服，陈淼拿出对珊瑚和海洋生物无害的环保防晒霜递给她：“这种防晒产品价格高一些，手感也比较油腻，现在在国内还没什么市场，希望以后大家的环境意识提高了，能做到普及。”

    他们戴着手套，沿着海滩来回巡了1公里左右，这天的状况不错，只捡出小半袋垃圾。陈淼又演示了专业的分类，这些收集到的垃圾会在岛上由志愿者原地处理，部分打包带到主岛统一焚烧。

    “既然来了，要不要下个水？” 陈淼拿出两套浮潜面罩和脚蹼，“前面有一片不错的浅滩，有很多漂亮的鱼。”

    之南本就在T恤里穿着比基尼，浮潜不需要脱上衣。陈淼引着她下海，这是一片非常安全的浮潜点，没有锋利的珊瑚或礁石。清凉的海水在阳光下呈翡翠般的色彩，之南调整几次呼吸管的角度，便可以从容地巡游起来。

    她瞬间与蓝色的，银白的，黄绿相间的热带鱼交错穿梭，海底的世界真是无与伦比的奇幻。啊！她惊讶地看到了一只半米长的玳瑁在自己下方1米处悠然而过，那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飞碟在宇宙中划过一般神奇。

    她兴奋地向陈淼示意：快看快看！！！！

    陈淼游过来拉上她的手，往斜前方更深一些的海域潜去，底下出现了一片棕色的珊瑚。这意味着这片海域的珊瑚虫是活的，那些在旅游图片上展示的五彩斑斓的，是已经死去的珊瑚礁才能反射的光影。

    这时之南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群水母的包围，这些像小水泡一样的远古生物咕嘟咕嘟地一拥而上，避无可避地撞上了脸，有一只甚至还碰到了她的嘴！

    那些被水母袭击的传说立刻就让应之南惊慌失措，她手忙脚乱地拽着陈淼示意赶紧上岸。陈淼以为她抽筋了还是有什么不适，立刻加快速度，几分钟就把她带回了岸边。

    “啊！我被水母强吻了！”之南脱下面罩边喘边喊，“怎么办？我觉得嘴麻麻的？”

    陈淼无语了：“拜托，这里的水母都是无毒无害的，应该不会有事。”

    之南：“可是我还是觉得嘴巴不太对劲！快让我冲冲淡水！”她奔向扔在沙滩上的背包，拿出水瓶往脸上倒。

    陈淼忍着笑：“对付水母蜇的正确方式……”

    之南：”Seriously? You’re gonna pee on me?”

    陈淼快笑喷了：“拜托，是用醋！行了，你要真这么害怕，上我家用醋漱口去吧。”

    之南：“你家？你家不是在我们酒店附近吗？”

    陈淼：“那是你们杂志为了工作方便给我在青旅订了一晚床位，这个岛才是我驻扎的地方，我家就在基地后面的宿舍里。”

    基地为志愿者提供的宿舍有多人间和单人小木屋。陈淼的项目组经费较充裕，让他住在一排木屋的最后一间，比中间的屋子多了个小小的院子角，挨着停车位。

    两人湿着进屋，进门是个简单的开放式厨房，陈淼打开上方的橱柜，拿出瓶乌醋，利落地倒入一只威士忌杯递给之南：“Enjoy，Ma’am”.

    之南这时候也没那么紧张了，乌醋在嘴里漱了漱，索性吞了下去，还怪好喝的。她边喝边打量着陈淼的小木屋，里面的推拉门没关，能看见半个卧室，铺着藏青色床单，屋顶是椭圆型的，出于环保没有空调，但有吊扇。橱柜另一侧是一张工作台兼餐桌，摆着笔记本电脑和数码设备，地上码着专业书和资料，书上都贴着基地的标签，显然是在当地借的。靠着桌角的还有一把尤克里里。

    之南：“你还弹琴吗?”

    陈淼拿起尤克里里随便弹几个节奏：“只会一点儿，基地每周都有中小学生来参观，有时也要组织他们唱几句印尼民谣。虽然可持续才是我的主修，多填一项带娃技能，申请项目时是个优势。”

    他们的上衣都还湿着，陈淼指了指卧室：“去冲一冲热水吧，别着凉了，浴室在里面。”他先进去，从衣柜里拿出件基地Logo的T恤：“不介意的话，可以换这个，就是可能有点儿大。”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递过来一包无塑湿巾：“基地有自己的一套水循环系统，淋浴前最好先用这个把防晒霜擦一下，虽说是海洋无害，但有些成分进入到地下水风险未知。”

    院子里还有个花洒，陈淼毛巾一甩自顾自地去了。

    之南冲了个热水澡，浴室里的男士洗发水也是有机不含硅油的，洗完头发吹干后稍微有点儿毛毛的蓬松，但周身干爽的感觉真好。其实只要去海边，她的背包里总备一套短打。穿上自己的热裤，她想了想，还是换上了那件灰色的基地Logo T恤，稍微有点儿长，刚好在臀线下方，她把前摆塞进热裤里。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决定真空上阵。

    陈淼正在倒咖啡，丸子头散开了，湿发盖住了半张脸。他系着一条印尼当地男性常穿的棉麻sarong，赤着上身。之南发觉他个子虽然不到1米八，但比例很好，院子里还竖着一块冲浪板，怪不得有那样流畅的肩线和腰身。

    她走向他：“咖啡好香。”

    陈淼把滤网从咖啡杯上移开：“印尼单一产地的日晒，本地烘豆技术有限，只适合做滴漏或者手冲，简易版，尝尝看。”

    之南接过咖啡啜了一小口，果香明亮，在口腔里还留下一种与红酒类似的单宁感。

    陈淼边喝咖啡边擦头发：“这里没什么商业，岛上待了快三个月了也没机会剪头发，平时只能先绑着。”

    借着挡在额前的毛巾，他的目光略过之南还略有些湿的发尾、素颜的脸，昨天工作时，他便注意到她除了唇膏，脸上似乎没太明显的妆容，清汤寡水的，应该只是简单打了个底。现在看来和素颜的差别可以忽略不计，鼻梁一侧有一粒淡淡的朱砂痣……

    基地里当然也有不少高大健硕的高加索女性，但他还是偏好纤细轻盈些的……尤其是——她的足踝，昨天拍的那个瑜伽体式里，他悄悄给自己留了一张特写。

    之南闻着杯子边缘，一只足尖踩在另一只上，逆光背靠着洗碗池，说：“你这里倒是很极简，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又似乎什么也不缺。你看，有音乐，有香气……”

    陈淼慢慢从柚木沙发上起身：“因为我的快乐来源很简单，奔跑就能产生多巴胺，晒太阳、听音乐、闻闻海风穿过树丛的味道，冲浪刺激的肾上腺素足以回味一整天，而这些都与物质和消费无关。”

    之南莞尔：“都与身体有关……”

    她转身将杯子放进洗碗池里，霎时间感到右边的耳垂被人含住，手臂、整个上半身都被钳制不能自已。

    “可以吗？姐姐？”

    少年青春的平整胸肌下也是层层的胶原蛋白，她贪恋这丝滑又洁净的触感，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肆意起伏交缠。

    窗子敞着一条缝儿，送来赤道以南的热浪，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Ylang Ylang在这与大陆遥遥相望的岛屿盛放。

    她终于开始度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