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敢）没出现

    他强忍着已经席卷到肩背的疲倦和困意，设宴款待，而她没出现。

    好在同学们都厚道，就是享受美食与叙旧，没有觥筹交错也无推杯换盏。偶尔感慨，最后纷纷人到中年养生为上，9点便一团和气地散场。主题当然还是云总仗义，友谊长存，没人敢提他被离婚那档子事儿。

    缺席的道歉是路莘传达的，他总不至失态到去问她的房间号。况且，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去敲门，去责怪她为什么又一次让他独自带着伤面对人群？然后把她就地正法？

    不，你没那么pathetic——云升对自己说。

    手机响了，远在欧洲的女儿打来要和爸爸视频。

    原来近乎20个小时，不曾想起那份糟心的补充协议。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

    他情难自禁地轻抚那横陈的纤细背脊，将头埋进雪白的一段颈肩……

    虎躯一震，32岁的云升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把脸埋在了酒店的枕头里，好像还……落枕了？

    什么情况？这也太晚节不保了。

    活动着僵硬的脖子，走进淋浴间，拧开花洒，热水冲刷着紧张的肩背，闭起眼，梦中景象犹存，热气蒸腾。

    不就是筋疲力尽地入睡前，瞥见那件I LOVE BALI，忽然觉得给她穿也不错吗。

    沐浴更衣，云总再世为正经人，下楼用餐。

    同学们大多用完早餐就check out 去机场了，只是没见到应之南。

    她不会已经走了吧？

    云升点开微信朋友圈，看到之南发了张早安图，显示地点：Ubud (乌布）。

    世界瑜伽大会BSF的主会场设在Ubud的Pupa酒店大谷仓——一个能容纳100张瑜伽垫的大型帐篷下。

    云升进入会场时，活动正在进行中，100名瑜伽练习者正举起手臂做战士式，一头脏辫儿的教练发出口令：inhale... exhale...

    应之南在会场的另一端，正和一个穿渔夫裤，拿着专业相机的小子轻声指点着什么。她架着墨镜，穿一条修身的dance studio 七分裤，小白鞋，上身是crop的紧身衣，贴着MEDIA 标志贴纸。

    摄影师先是围绕教练取了几个角度，然后走入人群，拍摄局部和细节，最后走到外围高处，拍完整的活动场景，并带上活动的Logo。此时之南也加入人群，脱鞋走上一张空白的瑜伽垫，全场在做下犬式。接着是双人瑜伽，之南和旁边的练习者面对面，拉起手，双腿举起，脚心相对，呈现一个美丽的金字塔平衡。

    摄影师似乎也喜欢这个体式的场景，灵活地钻进空隙，连着按下快门。

    40分钟的练习结束，之南过去与教练交流片刻，拿出手机开始录音采访。她从进入大学就开始练习瑜伽，比做媒体的时间还长，教练也难得遇到这样内行的媒体，双方聊得不亦乐乎。

    云升静静地看着她工作的样子，不觉入迷。

    他戴上墨镜和草帽，找个角落的长凳坐下，看着之南与摄影师走了过来，他们完全没注意云升的存在，只听见之南说：“普通的活动图片咱们都有了，但我觉得视觉冲击不够，不足以支撑一个6页的图片专题。今天有很多专业大师课，咱们争取能请大神展示些厉害的技术。抓拍质量不能保证，还是需要部分摆拍的。”

    随后就看她急匆匆地奔着主办方的调度台去了。

    已经正午，烈日当空，云升脸上已经浮了一层汗。她还会工作多久呢？什么时候吃午饭?

    正想着，就看见之南和摄影师一人手上抓着一块三明治边吃边出来了。他们到水吧一人拿了瓶绿色蔬果汁，午餐时间各个桌子挤满了人，索性就着酒店回廊阴凉处席地而坐。

    之南微微皱眉：“大神们都挺好说话的，愿意配合咱们。就是活动这场地的条件，不太出片儿啊。BSF是个特别传达普世价值的活动，场地是背包客也能负担的大型客栈，选不出适合时尚杂志的背景环境拍摄。看来我得想办法找找别的场地，Alyla酒店倒是在附近，他们泳池的光影很高级的，特别有秘境感，就是不知道这样临时找过去，marketing的公关能不能愿意帮忙。”

    云升靠过去说：“Alyla是Hytt系的吧，也许我可以谈谈。”

    之南沉浸在工作中，大脑自动跳过昨日的辩论以及刚放过人家鸽子这part，进入资源（派）整合（活儿）模式：“咦？你来了，太好了，快！现在就谈！反正中午的光不好，要拍怎么也得等到4点后。”

    在做Temple收购的同时，云升所在的投行也考察过Hytt集团旗下的酒店品牌，因此结交了Alyla的GM。他品了品那句“太好了”，到底是说他，还是说谈谈，结论是当工具人可太好了。几个电话后，表示现在就可以出发去见负责媒体拍摄的Marketing Director Fiona。车程大约20分钟，之南上了云升的车，摄影师开着辆白色小皮卡跟在后面。

    之南已经比较熟悉这辆SUV，系好安全带，她转向云升：“要是谈得成，也许还得拜托你当司机负责把这边的瑜伽大神们接到Alyla去，拍完还得送回来。你有时间吗？”

    云升叹口气：“你就不问问我吃没吃午饭么？”

    云总这是在闹脾气？要哄吗？之南翻了翻手袋，“还好我工作时总有应急小饼干，先吃一块儿垫垫吧。”她撕开一块饼干递过去，手举在半空中，正犹疑塞他手里呢，还是塞嘴里？云升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饼干送入口中。

    昨天的事情，看来是翻篇儿了。

    之南厚着脸皮给云升画饼：“放心，都到Alyla了，还能把你饿着吗？我会给他们回馈个下午茶版面的。”

    到了Alyla，Fiona非常热情，本身这就是一次零成本一线大刊曝光机会，跟岛上最大的全球性活动做结合，在可持续生活方式的主题下给酒店做一波green wash（洗绿），也许还有机会与瑜伽大神们谈驻场合作，更不用说是给了GM面子，是个n赢的操作。只是泳池有客人在使用，不方便拍摄，但最top的带私人泳池的Villa刚刚退房，今晚无人入住，可以全程提供。

    比起“洗白”，用看似支持环保，实则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举动来提升企业形象的公关行为，则称为“洗绿”，被许多较真儿的环保人士所不齿。

    之南从下车开始就一刻不停地继续忙碌，和Fiona哈拉时还不忘称赞对方的配饰和唇膏颜色。到Villa选景，指挥云升帮摄影师从皮卡上搬器材，电话联络瑜伽大神们。转眼就快3点了，云升准备要出发回会场接人，也没见下午茶给安排上。

    他只能从客房mini bar里再顺了几块儿小饼干吃。

    4点后，拍摄正式开始，摄影师入水，低机位将瑜伽大师的倒影与本人一齐入镜，如一只完整的振翅蝴蝶在山林间起飞。之南站在显示器前看同步，看到好片子抑制不住捂嘴赞叹，眼睛闪闪发光。大神们看到创意也很欣赏，更加配合使出自己的绝技，连着拍了几组个人和群像，到太阳下山还意犹未尽。

    Fiona的助理过来，周到地为一行人在酒店扒房安排了晚饭。但大神们基本都是素食主义者，晚餐也奉行极简，还是由云升将他们先送回去。待到云升进入扒房，已经晚上8点了。

    他一进去就看到之南正与Fiona碰杯，交谈甚欢的社交做派。Fiona一时也没搞清楚到底之南和云升，谁是酒店GM的人脉，加上云升不喝酒，饭局的核心仍然是之南。这时云升才有机会注意到之南身边的摄影师，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大约是95后吧。这小子倒是吃得很香的样子，刚才入水拍摄那一下，还有点儿帅。

    他主动伸手：“还没正式认识一下，我是云升。”

    摄影师大方回握：“我是Malcolm，陈淼。”

    摄影师作为艺术工种，在这种饭局上都会保持边缘，但陈淼竟然愿意参与交流，甚至对营销策划也侃侃而谈。他操着一口南半球的英文，云升在投行里熟悉这种捉不住重音的口音，随口问：“你生在澳洲还是新西兰？” 陈淼用一口京腔回答：“怀柔。”

    晚餐在9点愉快地结束了。之南与陈淼商量，要不要打铁趁热，咱们今晚就选片，这样接下来的工作就可以分头进行，效率更高。云升正要表示这是个馊主意，这一天已经不能再漫长下去了。陈淼倒是先他一步否定了这个建议：“我开车到你酒店就15分钟，明天早上来蹭个早餐顺便选片。今天差点儿中暑，太累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如此这一天就算是圆满收工。

    回去的路上，云升想问之南你每次工作都这么来回折腾吗？发现她已经在副驾上陷入深度睡眠，带着微醺的红晕。

    他伸出手去，她的眼睫，她的唇角微启，是那么近。

    终于他只是轻轻揉搓那头秀发，手指按摩着她的头顶，今天她大概用的是本地的Ylang Ylang护法精油，这味道留在了他的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