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狭鹰关不久之后的变故，风清反而更加冷静了下来。
她入侵六师兄的识海记忆时，师兄的记忆被魔藤啃噬的只剩伶仃碎片，甚至拼凑不出完整的情节，更遑论看到杀害师兄的凶手。
唯有‘狭鹰关’三个字犹如钉死在了识海一般，纡林事毕，风清循着师兄的提醒来到狭鹰关就遇到了二师姐。
六师兄这番用意，不就是为了让她帮助师姐保下狭鹰关吗？
既如此，那涉昂和喀什雄的踪迹便不需要她费心去追了。
若恙坐在院中分拣新到的草药，风清就小尾巴似的跟着。
她于药理只是泛泛，师姐也从未强求她跟着学习过，她也从不缺这些，旁人求而不得的灵药，师姐大把大把地给她存到储物袋中。
她把自己能做的杂活都弄了，院子转了一圈，见若恙坐在绣架前，风清就抱了个小板凳坐到她边上，脑袋伸在若恙的大腿上。她好想好想师姐，眷恋地用脸颊蹭了蹭，挑选着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像个懒猫猫。
若恙就满眼笑意地用细线去扫她的鼻尖，惹地风清不得不躲闪，最后叠着双臂不得不整张脸埋进去闷声打喷嚏。
风清无计可施，只好攥着若恙的衣袖，软声告饶：“师姐。”
不是那种在外人面前的故做矜傲，一听就是不好相与的冰美人调子，而是带着点爱面子又想撒娇的软绵，其中还勾芡着数不清的甜丝。
是听过就想好好将她捧在金玉丛中娇生惯养的可爱。
除去那些身份，风清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若恙见她眉宇之间的愁云终于散去，小姑娘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这才继续穿针引线的动作。
风清就躺在师姐怀里晒太阳，无聊了伸手去玩师姐的绣品。
其实也没什么花样，大片的雾霭蓝面料上只绣了一个小小的如意。
蓝色布料是极为普通的，但风清看得出师姐的绣的线是最最上等的天蚕丝。
好多年前在神山时，师姐就是用这样的天蚕丝给她绣了一个小老虎玩偶，打开里面还可以装小东西，甚至还添了两条长长的带子让她可以背在身上。
但后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心里不由得失落，但风清想，只要是师姐做的，玉如意她也很喜欢。
只要是师姐，她都喜欢。
因此，她看着那块小小的玉如意越看越顺眼，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风清本能地警觉起身，余光瞥向门外。
“进来吧。”
师姐发了话，门外的人也就自然推门而入。
男人带着些着急和慌乱，“阿若，我来迟了。”
风清顺着若恙的视线看过去，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手提着一条鲤鱼还在不断挣扎的鲤鱼，一手抱着一份厚厚的册子，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这个男人仿佛将外面贩夫走卒的叫喊，噼里啪啦地柴米油盐都带了进来。
他带来了一个平凡的世界。
心思玲珑如风清，她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眼前的这位或许就是这些年来师姐总会在神山消失一段时间的原因，也或许，就是那位十世换命，惹得师姐牵挂的神。
可他怎能如此普通？
只算是端正和善的容貌，一眼望穿毫无修仙可能的资质，竟然还能被一条半死不活的鱼欺负。
神。
传言中的神灵，便是如此吗？
风清还在苦思，若恙却已经走向男人，拿出帕子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和被鱼打湿的衣摆。
“不碍事，进来吧。”若恙领着他进院子，风清还坐在小板凳上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男人被风清并不友善的气场震慑，“这位姑娘是......”
若恙介绍说：“清儿，我的妹妹。”
风清依旧坐着，但是挺直了身板，微微扬起下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睨他。
有点不太礼貌。
男人将手里的册子放在药材架子上，也不在意风清不起身见礼，牵着条鱼朝风清作揖，“在下罗绛，见过清儿妹妹。”
风清没说话，鱼做了回应，一个鲤鱼打挺拍在了罗绛的脑门上。
风清：......
罗绛赶忙将它提远，狼狈却又满脸笑意朝若恙说：“阿恙你看，它真活泼。”
风清顿时笑不出来了，木着一张脸。
花言巧语。
罗绛还以为是鱼腥沾到了风清，赶紧解释：“狭鹰关这片荒凉，没有好的鲜鱼，这是我出关去泫月河支流里抓的，想为阿恙做一餐鱼，惊扰姑娘，姑娘恕罪。”
风清看着那条精力旺盛的鲤鱼。
师姐对罗绛带条鱼来并不感到意外，并非罗绛所说是他想为师姐做，而是师姐要求的。
师姐不喜欢吃鱼，喜欢吃鱼的是她。
师姐知道她会来，让罗绛去捉的鱼，罗绛以为她生气，怕她牵连师姐，这才把这条鱼主意揽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鱼是师姐给她准备的，这个什么罗绛的，只是个跑腿儿。
风清瞬间又笑了，她站起来，从罗绛手里提过那条鱼，带着点假模假样的礼貌：“谢谢。”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厨房去，罗绛着急跟在身后，若恙将一切看在眼里，拉住罗绛说：“今天我来下厨吧，我知清儿的口味。”
“那我给你打下手。”罗绛也不愿闲着。
风清看罗绛也跟进来，又有点不开心，师姐和他在巴掌大点的厨房里忙的格外契合，她什么也不会，只能坐在小矮凳上干瞪眼。
直到香气飘出来，风清才消解来些不忿，专注于那香喷喷的鲤鱼。
若恙还弄了几个小菜，全是风清喜欢的。菜齐了，她先挑了个大碗，给风清装了满满一碗的米饭，而后才用平时吃的饭碗给自己和罗绛盛来两碗。
罗绛看看自己手上的饭碗，再看看风清面前比她脸还大的碗，眼里写满了震惊。
小......小姑娘吃这么多阿。
怪不得阿恙要他挑条大鱼。
若恙没忍住笑，风清投过去的目光总带着几分幽怨。
“我家妹妹年纪小，要长身体。”若恙憋着笑说。
“嗯！对对，小姑娘是要多吃，清儿看起来很瘦，多吃多吃。”说完罗绛就顾不上斯不斯文猛扒饭，生怕下一秒自己笑出声来。
风清：......
真是烦死了。
一顿饭快乐两个人。
吃好之后，罗绛忽然问风清：“请问清儿妹妹先前从何处来？”
风清冷下眸子：“你什么意思？”
罗绛连忙拿出自己的牌子：“在下在平关府当差，任笔录官一职，主要是通关人口的登记入册，清儿妹妹虽是暂留，但近些时日府主下令，出入暂留人口一律都要登册，还麻烦清儿妹妹配合。”
城门守卫知道罗绛和若恙的关系，知道事后找罗绛就可以，再加上对若恙的信任，所以才那么轻易给了师姐面子，放她进来。
风清看向若恙，若恙朝她点头。
于是罗绛摸出一块更加饱满的验灵石，风清将手搭上去，验灵石没有任何反应。
罗绛又将抱过来的册子打开，开始对风清的盘问。
“风清。”
“纡林来。”
“没有父母。”
“找人。”
“不久留。”
......
罗绛记录来满满一页，这才停下笔，拿出一个写着‘三月’的木牌，后背还刻了一只鹰。
“清儿妹妹换下这块吧，你那块只能让你在这里呆三日，这块木牌能让清儿妹妹在这里停留三月，三月之后你若想继续留在狭鹰关，还请来找我修改记录。”
风清依言换下。
三月。
大概也足够了。
“谢了。”想来她也是沾了师姐的光，才让这位笔录官亲自来替她换牌子。
想起他不善言辞弱鸡脆皮，却还是事事以师姐为先，风清心中的不满也少了几分。
她不懂感情，心里贫瘠荒芜，想不明白世上最好的神女为什么会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在一起。
风清认为自己的师姐该配天底下最好的人，莫说一个，两个三个八个十个也是应该的。
可她看向师姐温柔的眉目，细致流转的眼波。
谁又能说，罗绛不是最好的呢？
反正她强，师姐更强，乱世之中保一个文弱书生又有何难？又不只有她们两个，还有岱融啊，还有其他师兄啊。
十世啊。
好久。
总该有一个圆满。
晚上，风清抱了床被子和若恙躺在了一起。
她总喜欢将自己蜷缩在一起，自小的习惯，带到了现在，若恙喜欢就伸手抚摸她的发，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像是要将她的晦暗都抹去似的。
两人都没有睡意。
风清靠在若恙怀中，良久，她开口：“那扇石门拦不住魔。那个人也是无用功。”
就算有仙王的手笔又如何？她能进来魔也定然可以进来。
罗绛排查地再仔细，也根本避免不了。
若恙并不反驳：“是啊。”
是啊，蠢蠢笨笨的，明明上面都得到消息了，却只顾着加固关口，严防死守。
人如微芥，但看不见的泥土之下，也有深深的根系，不输桑榆。
关内，风清睡了一个很安稳的觉，心魔察觉到风清身边的人，安分地很，一点不敢冒头打扰她。
而关外，堪堪躲开石门攻击的涉昂，步履踉跄地逃了出去。
喀什雄被徐晟洲削了许多肉，身上哪哪儿都疼，偏偏还进不去狭鹰关，只能靠在这颗破歪脖子树后，连嗷嗷叫都只能小声。
涉昂走到喀什雄的身边，这才敢软下身，半跪在沙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没用的东西！”喀什雄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对着涉昂的后背就是一脚，将他深深地踹进黄沙中，溅起的飞沙扑入他的口鼻和眼睛，他睁不开眼，越咳嗽吃进去的黄沙就越多。
暗夜之下，青筋暴起的手奋力插进黄沙大地，却什么都拢不住，收紧再收紧，掐住的只有自己掌心的血肉。
“带着钨胥鼎还伤成这样！看来你们家的这个破顶也没什么用啊，为了这个破鼎本殿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头，涉昂，本殿杀了你都不为过！”
喀什雄踩在涉昂的脸上：“纡林已经失败了，若是进不去狭鹰关，本殿就用这口鼎煮了你下酒！”
“殿下，殿下！”涉昂两手抓着他的脚求饶：“殿下信我，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狭鹰关并无水源，吃喝靠的都是泫月河支流，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既然我们进不去，就让他们自己开门！”
喀什雄嫌他脏，将他的两手踢开，总算是放过了他：“再办不到，我就送你去见你爹！”
喀什雄重新坐了回去，背对着涉昂，唯有他那块儿吹不到风，他缩着自己，口中还不断在骂涉昂是个废物。
那咒骂声被风吹远，却又像利箭插回了涉昂的心脏。
看似松弛的手背实则青筋暴起，涉昂一瘸一拐如同幽灵一般靠近喀什雄。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啊！
他在心中咆哮，可脸上却挂着纯良的笑意，语气谦恭：“请殿下放心。”
他偏偏这样，在几近撕裂的极致情绪中寻找快意，颤抖着又兴奋着。
一派臣服模样，致命的匕首却已经在掌中崭露头角。
他要喀什雄死。
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