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盯着柳元说：“堕魔之罪罪不可赦。那稷澜作为大宗门，奉仙王令执守仙郡，接求援信不出是为不忠；不顾纡林生死，任由魔族欺辱生灵是为不义；言语尖酸仗势欺人是为不仁；不忠不义不仁，敢问大长老，与我这堕魔的妖，又有什么分别？”
这柔弱美丽的妖，右手滞魂钉，左手锁妖链，身下还圈着缉查术法让她动弹不得，明明是一副上天入地无门，任人摆布的模样，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
“你自己不堪受辱堕落成魔，要怪便怪那出现在碣罗的仙子勾起了喀什雄的兴致，怪仙都王族熟视无睹，与我稷澜宗有何干系？”
风清听闻柳元的厥词，藏在袖摆下的手在缉查术法上曲指一抚，柳元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万年寒冰，动弹不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清挣脱了他的缉查术法，站了起来。
稷澜宗众人面露惊恐，柳元再看向她，风清的眼神就如同毒蛇一样追着他。
果真是条上不得台面的蛇妖！
“我先修仙途，后堕魔道，对灵力和魔力都能有所察觉，我方才就觉得，稷澜宗上有灵气旋聚，但其中，也有魔力存在，本以为是魔族入侵，但现在好像是，稷澜宗丢了什么能聚灵的魔......”
柳元大声呵斥制止了风清的话：“住嘴！妖言惑众！老夫今日就替妖族清理门户！九天雷来！”
柳元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雷电之力蕴含其中，这是柳元的贮灵器，蕴含着九天雷霆之力，鞭下魂断了不知多少犯戒弟子和魔族孽畜。
风清已经被惹不高兴了，虽然脸上没有显露出来，但已经做好了毁了柳元贮灵器的打算，让他也当几天凡人，体会一把凡人的苦。
可那鞭子没落到她身上，徐晟洲接住了。
那些雷霆和金乌心晶一样，伤不了他分毫。
他到底是谁？
比起稷澜宗的无耻诡辩，她更好奇徐晟洲的来历。
“柳长老怕不是被人当枪使还乐在其中，我与她一同从扶桑谷出来，一路上都在一起，被引到此地，遭你空口诬陷。那真正偷钨胥鼎的家伙，恐怕早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你我两败俱伤的消息。”
“你......什么钨胥鼎！老夫根本不知道。”
徐晟洲冷笑一声，出手将柳元的鞭子缴了过来，说：“那我给长老提个醒，佞蛇部祭祀之物，钨胥鼎，不仅能引炼魔气，还能聚灵力。却在十年前在人仙妖三族围剿之下失踪，敢问柳长老，真的没有见过吗？”
当时围剿之战并非只有稷澜宗一路仙家，柳元还想矢口否认，风清抬手，数条水蛇从地上衔起柳元破碎的术法，修补成一个更高级的缉查术。
“妖女，你在做什么！”
风清说：“闲着无聊，替你改进了一下法术。来看看夜里来稷澜宗做客的老鼠吧。”
她撤开几步，好让稷澜宗众人看得清楚。
一身黑衣的魔头怀抱着一方置物灵器在嘉郡路上行色匆匆，虽然看不清盒子里面的东西，可那个灵器上还有代表他柳元的雷状柳条图腾。
到底谁拿了稷澜宗的东西，不言而喻。
徐晟洲了然，对着身边的姑娘问：“刚刚一动不动就是在找他？”
风清说：“他隐藏了魔气，而我魔气太盛，柳元的术法不好，就锁到我身上了，我只好改进一下，以证清白。”
徐晟洲点点头，说：“不是蹲在地上哭鼻子就好。”
风清：......
如此公然的场合，柳元被两个后生贬地一文不值，气都快顺不过来了，徐晟洲还要加料。
“我徐晟洲凡夫俗子一个，不如仙妖有引天动地之能，所以想做什么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名声于我而言就是和狗屁没什么两样，旁人的名声更是。”
他从容地将鞭子递给柳元，说：“碣罗城之事已毕，我不追究过错。但今夜晋山危机，若是魔族在你这拿回钨胥鼎，杀我将士，屠我族人。这笔帐，我徐晟洲会发泄在谁身上呢？”
少年儿郎本就俊俏，一笑就能让人心神激荡。但稷澜宗上下感受到的只有冷意。
在一众沉默中，徐晟洲催道：“柳长老，我今日在你稷澜宗耽搁的时间已经很多了，你是随我前去救下晋山郡，拿回的‘仙宝’，还是在这等着我徐晟洲再次登门拜访？”
那魔头竟然堂而皇之地偷走了钨胥鼎！
他们稷澜宗对上尖鲨是万没有胜算，更不要说现在宗主已经前往晋山郡相助，如今摆在柳元眼前的只有一条路，随徐晟洲解救晋山郡，而后和他联手对付尖鲨，拿回钨胥鼎。
柳元看徐晟洲的眼神如同望见了什么鬼魅，他连唇角都在发力，道“你，言而有信。”
徐晟洲抽回了鸿止，收进剑鞘，背对着众人，看的是身边的小绿蘑菇，说：“徐晟洲向来言出必行。”
“众弟子，检查贮灵器，随我，支援晋山郡！”
这战前的雨夜，柳元似乎在用毕生的气力呐喊：“随老夫，杀、魔！”
这天天还未入夜，徐峥颐挨家挨户巡视完毕，又上了城楼。他卸下了蓑帽，在暴雨中直视头顶笼罩的罗刹毒雾，想要用目光穿透过去，看到一些人族光明的未来。
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负手而立的大将军就遭到了‘暗算’，稳当当接过飞来的酒壶，身后的人站到了他身边。
“徐伯家的烧酒，你的老本家非要给我多加一盅，我不要就不让我走了还，磨得我哟，还好我跑得快。”
烈酒入喉，混着连天的暴雨连本带利砸到胃里。
徐大将军咬着牙赞道：“本家的东西就是好啊。”
正准备再灌一口呢，被身边的人抢了去，“好酒当配好菜，我可是听说今儿个杀了头牛才打的酒，那群毛头小子还给你留了最好的牛后腿，这么好的口福怎么躲这来？”
徐峥颐不知如何说起。
老伙计的手搭在他肩上，扳着手指说：“别担心了，城防、米粮、军备、甚至毒雾都没有任何异样。”
“没有异样才奇怪，军中不变，怕是魔族的阴谋不在北麟军身上。”
游有方被他的话点醒，后背冒出冷汗：“你怕魔族针对百姓？不可能，我们军医每日都有味百姓检查，不可能出现问题的，这毒雾应该只是为了围困。”
“十年前我们就大败佞蛇，涉引都折在我们手里，他尖鲨不过魔族的万年老二，少主喀什雄更是草包，估计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就算他们有后手，我们也还有洲儿，守住晋山郡，等他回来就好了。他现在长得多好啊，比你我当年厉害太多了！要相信他。”
“是啊，孩子们都大了，我们后继有人，可晋山郡很多的百姓，这一生结束了，什么都不剩。”
守在纡林，咬着魔族肩颈肉的人，或魂归万里黄沙，或拖着残躯苟延一生。他们半生出走，或许那时还不到徐晟洲这样好的年纪，一声令下就扎根在这里，像树一样。
一辈又一辈，直到再没有下一辈。
他们同这些人是相似的角色，如何不懂？游将军说：“你不是给替晋山百姓向陛下求了卸甲令？陛下宅心仁厚，不可能不同意的。”
“很早就到了，比我想的更快更顺利。”徐峥颐从袖中掏出一管密令，递给游将军。
游将军激动地擦了擦手上的水，往檐下又走了几步，才打开看。
寥寥不到百字的赵帝亲笔，同意了护国大将军徐峥颐的提议，将晋山郡、雁郡、池郡，三郡十四虽以下，五十岁以上的泫北百姓，由北麟军护送回岐都安置。
少有学堂，老有安居。
游将军眼中有泪光，“太好了！我就说陛下定然会同意！”忽而他又想到什么，对着徐将军忧心道：“有人回去就得有人来啊，老徐啊，不过才安稳十年，战事就再起了，你说这以后，还会有小子们愿意来晋山吗？”
还不待徐峥颐回答，游将军就说：“肯定会的，我泫北都是大好儿郎！”
徐峥颐沉着脸色说：“有方，你今年四十五。”
游将军一愣，说：“什么意思？敢情你觉得我不行了？想我也回去？我不回！我还能拿剑，我要为陛下，为天下黎明百姓，再守二十五年晋山！”
游将军灌了口酒，递给徐峥颐，娟狂至极，说：“老子在这驻了二十五年的军，这天底下，没谁能比我更了解纡林，了解极西之地，了解魔族，你和你儿子，都动不了我的位置。”
徐峥颐冷哼一声，拳头捶过好友的肩膀：“出息。”
游将军搭过他的肩膀，说：“等把喀什雄打得尿裤子，我铁定给你一个不差地把百姓们都打包好，让你送回去。”
徐峥颐说成。
游有方示意：“那现在，去吃牛后腿？”
勾肩搭背之间，提着酒壶从城墙上下来，映在城墙上的影子隐隐绰绰，依稀能见二十五年前，岐都的风流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