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谷(三)

    那团金乌火早已被魔族掳了去。

    来的魔是喀什腾的宠臣仑砭,虽然不是最强,却极擅长隐匿和追踪,除了他那不成器的逆子喀什雄,喀什腾最喜欢这个部下。

    仑砭大笑道:“你这蛇妖当真出息,竟然真能穿过雾野来到扶桑谷,随我回去面见少主,许你大功一件。”

    费尽心力得来的东西就这么被抢了,风清的神色冷极了,掌中有飞雪暗暗凝结。

    心魔眼见她不管不顾又要全力运转灵窍,连忙骂道:“你这疯子不要命了!三颗滞魂钉还钉死在你骨头上,你也不怕用力过猛变成傻子!这凡人很强的,让他来解决,你别透支自己了!”

    小疯批才不听话呢,心魔使出杀手锏:“等你气力全无,滞魂钉钉死三魂七魄,灵台失守,那我可就能占你的身体睡你的男人了!我绝对要把他吃干净的我跟你说!”

    风清有了一丝犹豫。

    下一刻徐晟洲挡在她跟前,鸿止和魔刀厮杀在一起。

    他爹还在晋山郡死撑,他比风清更急,可他越急反而面上越发平静得可怕,出招只攻不防,不计代价的下死手。

    仑砭虽然比先前那些追杀的魔强,但到底对手是强大如斯的徐晟洲,徐晟洲招招压着他揍,要不是凭着自身圆滑的优势,仑砭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轰隆隆——!

    好似大旱千年的世界突然爆出一声闷雷,炸开了雾野和扶桑谷的边界,蓝绿鎏金的雾野像是瓶中被晃荡剧烈的浓墨重彩,翻卷成滔天巨浪,欲要将扶桑谷的深坑填满。

    沉睡在欲壑之流的巨蟒苏醒了。

    昂扬起头颅冲出河面,幽绿的竖瞳锁死入侵者,墨绿蛇尾紧随大浪其后。

    吼!

    犯扶桑谷者!

    杀!杀!杀!

    绿蟒从欲壑之流中显出真身,河底水草被它带出水面,化作滑腻又坚硬的蛇鳞,行经之处,留下大片湿漉的绿藻。

    河水漫过堤岸倒向扶桑谷,绿蟒紧随其后,直逼入侵者。

    原本充满死气的扶桑谷在不断倒塌的同时被注入水和绿意,生与死并肩而行。

    并非一个比喻,是真的有一条巨蟒沉睡在雾野,守在扶桑谷前!

    突然的变故让徐晟洲变了脸色,却也不至于像仑砭一般吓成软蛋。

    满眼生机的少将军不知,身后的姑娘和前面的敌人,看到的都是苏醒的炼狱。

    天塌地陷,世间邪魔挤成沼泽泥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在捕捉他们。

    “绿岩蟒......王。”仑砭眼中闪过异色。

    鸿止剑刺入仑砭的魔体,而后精准洞穿了仑砭体内的魔丹。

    人无法消除魔气,唯一杀死魔族的办法,就是直接绞杀魔丹。

    失去魔丹的魔融化成一滩黑泥,顷刻间被绿蟒吞噬。

    徐晟洲立足之地坍塌,他被大浪卷了进去。

    幻境之中的无力感又来了,无论他怎么游,身子都在下坠,脑子好像被人拽着往上,五马分尸也不过如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四分五裂开来了。

    那姑娘呢?

    徐晟洲不知道风清怎么样了,他想睁开眼再看一看。

    河水漫涨了不知道多少,无数扶桑木随着绿浪扭曲摇晃,他看不真切。

    忽而,他看到一只嫩绿的小舟如他一般在浪里沉浮。

    ‘只有这样能过河,任何其他方法最后都是沉到河底。’

    徐晟洲想起风清的话,拼尽最后的气力朝那只小舟扑过去。

    风清在变故突生的那一刻就意识到最重要的是金乌火。她已经凝不出第二条水蛇了,她顾不得其他,攀上滚烫的扶桑木,忍着烈焰灼烧的疼痛爬到金乌骸骨上。

    如此近的距离,风清看见金乌骸骨中还有一颗晶石,比世间任何颜色都要炽热滚烫。

    这是金乌心晶,是金乌死去千年仍然燃烧着的心脏。

    她来不及多做思考,只想带走一缕金乌火破魔族雾障,可那火焰也好似烧了千年变得浓稠黏腻了,她根本拉扯不下。

    身后的万千恶鬼拥成巨浪,遮蔽了她头上的天地,转瞬就能将她吞噬,她的手被金乌火灼烧,皮开肉绽。

    “姑娘!过来!”

    徐晟洲站在小舟上,收紧他和风清之间的锁妖链,逐渐往她那里靠,他朝风清伸手。

    风清眼看他站在万鬼之上,成了更高的天空。

    但也只那一眼,接着她毫不留恋转过头继续和金乌火拉扯。

    风霜雨雪齐聚手中,凝成无坚不摧的寒刃,她重重的劈下,冰和火浴血厮杀,难分高下。

    欲壑之流淹没她之前,徐晟洲搂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探尽烈火中,将那只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手从烈火中带出来,而后将人提到小船上。

    上船的同时,巨蟒好像失去了目标,竟然错过他们潜入了水中继续寻找。

    水还没有将扶桑谷彻底淹没,风清不死心,还想跳下去取火。

    徐晟洲扣紧她的腰,将人拉回来,声音很沉,说:“别弄了。”

    他将手摊开给风清看,男人的掌心有一颗火红的晶石,是金乌心晶,他把金乌的心脏也一起捞出来了。

    徐晟洲问:“这个有用吗?”

    风清松了一口气,说:“有用的,这是金乌心晶,比金乌火更有用。”

    那就成,徐晟洲也放下心来。

    风清难以置信,他到底是什么人?

    至少她的认知里,除了天生仙骨的大师兄,没有人,或者任何一个修仙者,敢直接去掏金乌的心脏,那是世间除了凤凰火以外最滚烫的东西。

    她的手还没碰到金乌心晶,就被它散发的至阳之火灼烧了魂魄。

    风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倒在徐晟洲的怀里。

    风清姑娘将指尖上的血擦在衣袖上,动作小的好像以为别人看不见。

    她蠢蠢欲动,偏过头看向男人刀削斧凿般的凌厉下颌,问:“我还能摸你一下吗?”

    东西没拿到,说好的承诺没兑现,她还能摸他一下吗?

    徐晟洲的手就搭在船沿,虚扣着,手臂上青色的筋络清晰可见,却不过分偾张,骨节分明,像瘦竹清松,不握剑时有一番独道的贵气。

    “嗯。”

    徐晟洲现在没好脾气,嗯了一声算是允了。他没那么矫情,知道她尽力了,恩与过他拎得清,只是不知道心里冒出的火气该对着谁。

    她用指尖轻轻点在他的手背上。

    举目四望,漫天瘴气轰然倒塌,河中恶鬼成了点点金光。

    他们的孤舟误入一个生机勃勃的神奇世界,温暖闪耀。那些罪孽淌成的腥臭河水变成了翠绿的色泽,看不到尽头的点点金光接连着天穹,将天与地的边界模糊柔和。

    大浪还未停歇,不断翻卷着,像是仙人浮翠流丹的袖口。

    往下看,碧波万顷,扶桑谷成了一块巨大的还未干透的琥珀,金乌骸骨在其中分毫未伤,立于扶桑木巅仰头绝唱,瑰丽的烈焰还在灼烧,经久不息。

    这里依旧埋葬着千年来数不胜数的白骨,可她看到的不再是恶的一面,每一点光都是生前的美好。

    看起来微末,也铺满了天地。

    原来爱与恶同样生机勃勃。

    河水不断上浮,已经将要逼近整个扶桑谷的天穹。

    风清一个失神,险些被突然翻涌的大浪打了出去,好在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将人又捞了回来,扣着她的细腰坐到他腿上。

    这下好了,空间大了。

    这姑娘不知为何有点懵,分开的手想碰又缩回去。

    徐晟洲觉着墨迹,没敢碰那伤痕累累的手背,伸手圈着她的手腕,微微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抚,问:“这样行?”

    风清说行的。

    握在手中的腕细细一截,他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圈住,皮肤细腻又白,像她色泽上乘的镯子。

    河中炸出一声巨响,像是龙吟又像是蛇的悲鸣。

    被芦苇船欺骗的绿岩蟒王终于勘破骗局,吐着猩红的信子张开獠牙就直直朝他们冲来。

    “你别动。”徐晟洲说完就将风清放好在小船上,手握鸿止冲向庞大的巨蟒。

    鸿止剑和蟒蛇的毒牙狠狠撞在一起,削掉了小半牙尖。绿岩蟒王彻底被激怒,翻起滔天巨浪势必要将这两个入侵者埋葬在扶桑谷。

    徐晟洲被它狠狠甩出去,扶桑木的枯枝穿破了他的腰腹,徐晟洲咬牙将枯枝拔出来,用手背擦掉唇边血迹。

    他与凶兽四目相对,后者的幽绿的竖瞳将人类将军的狠戾照得分明。

    震耳欲聋的嘶鸣再次试图威慑,徐晟洲戏谑:“大声没用,废物才喜欢吓人。”

    回馈他的是一记刁钻至极的蛇尾,徐晟洲的面颊擦着尖锐的蛇鳞堪堪避过,绿岩蟒王翻起的巨浪送了他一程,他将鸿止扎进蛇鳞中的脆弱处,借机翻上了绿岩蟒王的蛇身。

    他这才看见,这条巨蟒的脑袋顶上,竟然有两个短短的突起,像鹿角,不,是龙角。

    这条蟒蛇曾经试图化龙!

    砰砰砰!

    绿岩蟒王丝毫不给他多想的时间,试想那个曾经能够接触到飞升门槛的大妖,能够允许别人骑在他头上?

    绿岩蟒王发疯一般带着徐晟洲撞向扶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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