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第二天清晨,秦优看到从背后抱住她的少年,头痛欲裂。

    她干了什么!

    她居然在昨晚陷入梦魇的时候,意识不清地跑出去,找到靳寒川,一头钻进人家的怀里。

    她简直想掐死自己!

    恶狼就在眼前,秦优盯着靳寒川毫无防备的睡颜,前世的恩怨翻涌。

    大仇得报就在此刻!

    秦家的潦倒,父母的离世,还有那些屈辱的时光。

    秦优目光晦暗地盯着靳寒川,手慢慢掐住他的脖子。

    锁骨之上,脉搏跳动微弱,本就苍白的皮肤,在寒冷的清晨滚烫。

    她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动手,卧室门就被人推开。

    沈茜雪敲了好一会门,佣人告诉她,靳寒川在阳台露宿了一晚上,她便过来看看情况。

    想到秦优那个性子,沈茜雪怕她对那个寡言的少年乱来,心急之下,竟自己推开了门闯了进来。

    两双眼睛对视了几秒。

    沈茜雪目光下移,定在了秦优攀在别人脖子处的双手上,那个孱弱单薄的少年衣衫凌乱,无知无觉。

    空气中充满了尴尬。

    下一秒,门嘭一声关上。

    沈茜雪说服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人家那只是情趣。

    秦优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见沈茜雪在短短几秒内变了又变的眼神。

    欲哭无泪。她会被当成变态的吧!

    秦优转而再次看向靳寒川,少年身体温度高得不正常,苍白的脸颊瘦削,嘴唇冻得青紫。

    他抱住自己的臂膀却有力,秦优被护在少年的心口,像是护住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秦淑来到家里后,再也没有人会这么抱住她了。

    自己最讨厌的人,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触碰的人。

    秦优冷着脸,将少年的手臂扯开。

    她的内心不会动摇,靳寒川不会被留在家里,秦家绝不会走上前世的绝路。

    只是,在此之前,少年病了,她要给他治好。

    昨日在花园,少年的右眼黯淡。

    那只眼,是秦优欠他的。

    晨曦中,秦优手指缓慢上移。

    薄薄的眼皮下,是永远无法愈合的眼球。

    *

    消失已久的花香,梦中再次出现。

    靳寒川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手上打着点滴。

    昨夜他已经心如死水,最绝望的时刻,偏偏她又出现。

    不由分说地抱住他,挑逗他,甚至按住他的双手,温热的唇含住他的。

    靳寒川阖上眼。他在嘲笑自己。

    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秦优喜欢他的荒谬。

    少女的眼神炙热,缩在他怀里的身体柔软芬芳。

    靳寒川真想将她揉碎了融在自己的身体里,在这段关系中,他永远是落败的一方。

    被撩拨,然后被冷冷扔在一边。

    只有秦优需要,他才会被想起。

    靳寒川面无表情地转头,柜子上,两人婚纱照旁,是三个朋友的合照。

    秦优站在中间,手搭上身旁的一男一女,阳光灿烂,笑魇如花。

    靳寒川开始想起,婚礼上那个眼神破碎的男人。蒋毅。

    如果没有自己的横插一脚,他们会是最受祝福的金童玉女吧。

    靳寒川抬手,输水管回流的鲜血悠悠向上,宛如猩红的蛇信子。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秦优的笑颜,十三四岁的少女,一定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嫁给一无所有又残又废的他吧。

    可惜。

    靳寒川盯着照片中清纯懵懂的少女,眼神压抑。

    唇瓣似乎仍留有余温,曾经遥不可及的月亮,有一天竟落入他怀。

    靳寒川面无表情地拔出针头,鲜血溅到地上。

    他走到窗前,视线向下。

    窗外,青绿的榕树沐浴在阳光下。

    秦优背对他站着,白色的裙,黑色的长发,静谧美好。

    汽车缓缓停下,她挥动手臂,雀跃着跑到秦文海面前。

    靳寒川倚靠着墙壁,整个人浸没在阴影中。

    秦优今天就会提离婚吧。

    秦文海那么疼她,不舍得看她受一点苦。

    靳寒川抬手抚上唇瓣,眼神低落。

    不一会儿,赵妈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喊他:“小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

    靳寒川闭眼。

    该来的总会来。

    *

    秦优抱着秦文海的衣袖,不愿松开。

    上辈子秦文海死得太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

    看着秦文海染上白霜的鬓发,她的眼眶慢慢湿润。

    不同于沈茜雪的柔情母爱,秦文海的关心不动声色,如山似海,寂静而深沉。

    他给秦优理了理头发,目光深切悠远:“爸爸在,不要怕。”

    秦文海面相正气严肃,曾经的部队军官退伍后也不减威严,这些年秦文海在商海起伏,一双眼睛依然锐利清明。

    秦优想到上辈子的结局,眼神坚定:“爸爸,我想说一件事。”

    秦文海目光一凛,并没有在外面看到那个身影,他抬手示意秦优等一下,转头问赵妈:“靳寒川呢?”

    赵妈在一旁诚惶诚恐,只得回道:“夫人说小姐新婚,夫妻之间应当住在一起,好培养感情。”

    秦文海脸色一沉,冷声道:“妇人之仁。优优出事我还没有找他算账,这件事不会轻易就这么过去。”

    他一边上楼一边吩咐道:“让靳寒川过来找我。”

    秦优本想说离婚的事,但是秦文海明显还在调查国外遇险的事情,她只好跟过去,想看看秦文海会怎么处理。

    靳寒川进来的时候,秦优第一眼就看到他手臂上干涸的血迹。

    少年病倒在床上,输液的水都挂完了,也没人来替他换下。

    她抿住嘴角,将目光挪开。

    秦文海一身黑衣,身材挺拔,往那一站压迫感十足。

    他背着双手,看见靳寒川进来后,上去就是一脚。“我让你去照顾秦优,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

    靳寒川本就单薄,连续多日的风寒让他更加脆弱。

    秦文海那一脚踹到他的腰窝,他踉跄着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秦优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她抬脚向前一步,又默默收回。不要对他心软,这是他活该。

    秦文海下跪求他的时候,靳寒川有想过放过他们家吗?

    冷血的头狼,不会因为被施舍一口,就会放弃盯上的猎物。

    上辈子秦文海对他如同亲儿子,却只换来恩将仇报的结果。

    这一次,秦优不会插手。

    靳寒川不说话,只是跪在那里,手上的伤口渗出鲜血。

    秦文海没得到他的回应,一怒之下将桌上的文件拿起来摔到他脸上,啪一声,在寂静的房间突兀而响亮。

    靳寒川始终一言不发,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向他求情。

    秦文海知道他是个硬骨头。

    第一次见面,他就从靳寒川的眼神里嗅出危险的味道。多年的军人直觉告诉他,要么驯服,要么扼杀。

    靳寒川对秦优还有用,秦文海还不会对他做什么。但是秦优遇险,秦文海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一直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秦文海有自己的考量。

    靳寒川不说话,他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

    秦文海丢下一句“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便走出了书房。

    秦优看了看靳寒川,少年衣衫单薄,从回家起几乎就没有过好日子。

    可是他是大魔王诶。

    上辈子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可怜兮兮地跪在这里,秦优一点也不心疼。

    想到自己要说的事,秦优没有多看,紧跟着走了出去。

    靳寒川一个人跪在空荡荡的书房,那股熟悉的花香很快消散了。

    *

    秦优下楼的时候,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客厅内,沈茜雪旁边坐着沈湘语,沈湘语哭哭啼啼,想来是在告状。

    她视线左移,沙发后的绿植旁,一个穿着雾蓝色西装的高大男人站在那里,正在跟秦文海说话,两人不远处,就是百无聊赖不停打哈欠的蒋玄。

    蒋玄的眼睛胡乱扫过,看向楼上的时候,跟秦优的目光正好对上。

    他一激灵,话语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秦优你怎么醒了?”

    蒋玄声音不大,在客厅却听得清楚,剩余四人抬头,纷纷看向秦优。

    楼梯上,少女一身白裙,白狐披肩下,腰细腿长,身材曼妙。

    雾蓝色西装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隐秘炽热。

    旁边,沈湘语先一惊,看到秦优后目光从慌乱变得嫉妒,随后,她似有所感的转头,果不其然看到男人难耐的眼神。脸上浮现出窥到秘密的得意和鄙夷。

    秦优款款下楼,遇险和卧病并没有让她的魅力减损,反而明艳中带着脆弱,让人忍不住靠近她保护她。

    沈茜雪第一个发话,她向秦优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秦优坐下来,位置跟男人之间,隔了一盆观音树和秦文海。

    沈茜雪拍了拍她的手,本是质问的话,语气却软下来:“你又欺负小语了?她昨天哭了一晚上,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秦优闻言,拢了拢垂在颊边的发丝,向后单手搭在沙发边,眉毛微挑,声音清澈:“我欺负她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沈湘语咬住嘴唇,脸色憋得通红。

    沈茜雪看在眼里,误以为沈湘语真被欺负了,只是碍于秦优的面不敢说。

    她收回手微微坐直些,语气变得严厉:“优优,不要撒谎,当初你姐姐的事我们就没有说什么,结果你又做这样的事!不要让我和你爸爸失望!”

    秦文海和男人还有蒋玄本就离得不远,沈茜雪的话一字不落全都听进了耳朵。

    沈湘语本来只想告个状,让秦优被小姨教训教训,没想到看起来温和的沈茜雪,也有这么凶的一面。

    秦优看向沈湘语,沈湘语肯定不敢把自己先挑衅靳寒川的事说出来,只能把锅往她身上扣。

    本来只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偏偏婚礼过后,秦优的风评变得很差,当众欺凌自己的姐姐,还把人家推下楼。现在谁也不信秦优是个好人了。

    客厅里五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秦优要么现在就给沈湘语道歉,但是口碑肯定会更差,要么,就把靳寒川扯进来,把锅都推给他,让他自己去解释。至于秦家人信不信,那就另说了。

    秦优垂下长睫,刚刚病愈的她脸色病弱,唇色淡粉。她的声音又轻又柔;“······是我做的。”

    沈湘语闻言,心里又惊又喜,她没想到秦优也有低头认错的一天。

    沈茜雪眼神失望,声音不似刚刚温暖,带了些冷硬:“现在就给小语道歉。”

    秦优起身,她本就高挑,灯光下,她周身仿佛镀了一层光晕,漂亮惊艳。

    沈湘语莫名打了个冷颤。心头划过不妙的预感。

    秦优落下左肩的披肩,少女纤细白皙的胳膊一只手就能圈住,娇嫩的皮肤上,赫然出现手指用力攥住的红痕。那是昨夜靳寒川留下的痕迹。

    秦优表情真挚,声音诚恳卑微:“是我做的,湘语妹妹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推我后对你出言不逊,你只是想替秦淑出口气罢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

    所有人都惊了。

    沈茜雪转头看向沈湘语,难以置信:“小语,你推优优了?为什么不告诉小姨真相?”

    沈湘语直接站了起来,本就娇小的她手足无措,圆脸涨得通红,“我没有推她!是,是秦优······”

    秦优上前一步,打断她的话,楚楚可怜道:“小语,你不推我我为什么要说你呢?难道是我无理取闹?”

    沈湘语比秦优矮了一大截,她没想到秦优会主动认错,这跟她印象中的秦优完全不一样。

    那个高高在上,眼里只有画画的大小姐从不对谁解释,更不会道歉。正是如此,沈湘语才敢恶人先告状。

    沈湘语不敢说出靳寒川,她只能咬死是秦优的错,秦优本就有前科,那次的事大家不也没有怀疑秦淑吗。

    “我也不知道秦优姐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大家都说她有精神疾病。”

    气氛突然凝滞。

    沈湘语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再说话,这件事不是所有人的共识吗?

    秦文海率先打破沉默。

    他从沙发背后绕过来,把披肩给秦优穿好,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茜雪,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秦优突然喊了声“父亲”。

    她走到沈湘语面前,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那声音干脆利落,丝毫不手软。

    “沈湘语,你胡编乱造鬼话连篇,这里是我家,你以为你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吗?”

    沈湘语第一次离秦优那么近,少女气质明艳身形磊落,她竟感觉到自残形愧,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茜雪大概知道是什么回事了,她第一次用陌生的眼神看向沈湘语,语气也不再亲昵。“小语,今天之后你就回去吧,你父亲那边我会解释。”

    沈湘语本打算借着照顾沈茜雪的机会在这里长住,沈家连秦家一半都比不上,她想讨好沈茜雪,没想到却踢到了铁板。

    就算沈湘语是秦淑的朋友,秦优也是秦家的亲女儿,她在人家的地盘污蔑秦优是神经病,给她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沈湘语被送走了。

    连晚饭都没吃,沈家觉得丢人,连忙派人把她接回家,估计少不了一顿教训。

    秦文海更加心疼秦优了。

    大病初愈,不久前还遇到歹徒,就连在家里也时刻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

    想到这里,秦文海连忙走过去安慰她:“优优,爸爸给你的卡里划了一千万,顺便给你派了几个保镖,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对了,你早上想对我说什么?”

    客厅里所有人的视线再次放在秦优身上。

    离婚两个字在秦优舌尖滚了又滚。

    她看向屋里站着的人,除了父母和蒋玄,还有蒋毅。

    身穿雾蓝色西装的男人肩宽腿长,金丝眼镜下,看向她的眼神逼人。

    秦优蓦然想起,秦家倒台后,蒋毅这个疯批还试图绑走她来着。

    前有狼后有虎!

    离婚不离婚,秦优都觉得自己性命堪忧!

    比起早有势力的蒋毅,至少羽翼未丰的靳寒川看起来威胁小多了!

    吞了吞口水,秦优讪讪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家里太闷了。”

    原本站在角落的蒋毅听完,走到离秦优一步之隔的地方,身材挺括,落落大方,“西城新建设了一个营地,在一座庄园里,那里很适合散心。”

    蒋毅气质儒雅矜贵,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风范,就连说的话都不是疑问句,而是不容置疑的陈述句。

    秦优刚想拒绝,秦文海就抢先一步,替她答应:“庄园安静,玩乐的项目也多,优优,你大病初愈,正好去那里放松一下心情,有小毅陪着,爸爸也放心。”

    亲爹发话,秦优总不能一连驳两个人的面子,只好答应。

    *

    出发去庄园的时候,靳寒川也跟着过来了。

    秦文海本来就不待见他,秦优担心把靳寒川一个人留在家里,指不定会被折腾死。

    一共两辆车,秦优坐蒋毅那辆。

    蒋玄本就怵秦优,再加上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就把秦优留给蒋毅载。

    靳寒川就不好过了。

    蒋玄挡在靳寒川身前,笑得不怀好意,“去哪呢?你也配坐我大哥的车?”

    靳寒川面色隐忍,只得弯腰坐上蒋玄的副驾。

    秦优坐在车里,浑身不自在。

    蒋毅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如芒在背般,刺得她烦闷。

    好不容易到了那座庄园,秦优半秒没有停留,立刻下了车。

    很快,蒋玄的车也到了。

    秦优并没有在副驾上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

    蒋玄哼着歌推开门,还没下车就被人一把薅住领口。

    想到那个病弱的少年,秦优的声音第一次有些慌乱:“靳寒川呢?”

    蒋玄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干巴巴道:“丢、丢路上了。”

    秦优想杀了他。

    等秦优压着蒋玄找到被丢在路边的靳寒川时,她目光一颤。

    那少年似乎走了很远的路,初春的雨毫无预兆的下,他冒雨而来,最终倒在路途中。

    少年脸色苍白,单薄得如同一张纸,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他跌倒在雨水中,身上衣衫湿透,黑发孤寂,身影落寞。

    蒋玄也害怕了,他从没见秦优这么关心一个人。

    他哆嗦着说:“我让他识趣点,不要肖想不该想的人,谁知道那小子那么犟,软硬都不吃。”

    “我抢了靳寒川的东西,跟他打赌。只要他能走到营地,我就把东西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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