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少年的身体发育的很快,闻晏的身高已经快接近一米八,体重却不相符到只有一百一十多斤。他的脸看上去苍白瘦削,整个身子薄薄的一层,似乎风一吹就能吹倒。
闻晏打开煤气罐,把凉透的晚饭倒进锅里,翻炒一会,便盛到碗里,一口一口开始吃起来。
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式的吞咽动作。
雨声混沌,昏暗的灯光将他单薄的侧影投射到斑驳发黑的墙面,孱弱而冷峻,像风雨中摇曳晃荡的残影。
不像真人,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纸片人。
“死女人,老子给你的还少了!”
巴掌声清晰刺耳。
“你儿子上高中的学费哪来的?不是老子给钱,他哪来的书读?黎青,你好好看看自己现在这具又脏又破的身子。你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闻夫人了。多给老子爽几下也死不了。再说了,你不也很舒服么?哈哈哈。”
男人狞笑着掐住女人的喉咙。
女人破碎痛苦的呜咽,在大雨里显得含混不清。
闻晏猛地推开门。
男人像兽一样匍匐在女人身上。
黎青的脸,艳中透着一点惨白。
“小兔崽子,谁让你进来的!”
男人被破坏了好兴致,骂骂咧咧地起身,顺手抄起床边喝剩一半的酒瓶,想也没想就往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的闻晏额头上砸去。
他没想到闻晏愣是不躲。
男人眼神明显瑟缩了下。
“找死啊你!狗娘养的!”
鲜血从闻晏破碎的额头涌出,一下子流了满脸。
一路蜿蜒,将他身上的蓝白色校服晕染出一大片鲜红。
少年仍是一声不吭,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反倒让男人产生了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是……错觉吧。
男人后来离开了。
黎青清醒过来,声嘶力竭地叫闻晏滚。
闻晏,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滚,滚啊!
狠骂一通,她又开始低声抽泣。
哭声里,渗着深深的绝望。
是对生活的绝望,也是对自己的绝望。
闻晏僵直的身子哆嗦了下,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他浑身发抖,纤细的手指蜷成鸡爪状。紧抿着唇,眼里满是自责。
而后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浑身脱力般躺倒在床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黑洞洞的天花板。
身子仍是湿透的,额头还在出血。血水和雨水糅合在一起。
他却一动不动。
他想这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也许失血过多,身体慢慢变凉,也是种不算太差的死法。
第二天闻晏醒过来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
他还是能动,能呼吸。
没死啊。
闻晏自嘲地一笑。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周五下过雨后,滢城的气温一下降了十多度。
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掉了一地。
湿漉漉的,隐隐有未干透的水渍。
这一轮降温实在太过迅猛,课堂上咳嗽和擤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
闻晏似乎也感冒了。
虽然他平时就不大说话,可温蓝瞅着他精神也有点恹恹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早上一来就把她吓了一大跳。
他白净的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结了痂的口子,没有做任何处理,就那样丑陋的横亘在原处。
任凭温蓝怎么问都撬不开他的嘴,只说是不小心磕到了。
温蓝有点不信。
闻晏一整天都趴在桌子上睡觉。
上晚自习的时候,温蓝注意到他脸颊红通通的,和平时的苍白比起来,红的有点不正常。
穿的肉眼可见的单薄,校服外套底下只有一件单衣。
身上竟然在出汗,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看起来粘腻腻的。脖颈处的汗水像雨水一样往下流。
温蓝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在闻晏额头上快速触碰了一下。
滚烫。
果然是发烧了。
“闻晏,醒醒。”
不能让他一直这么睡下去。
高烧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是会很危险的。温蓝一边凑到他耳边叫他,一边用手轻轻揪他露出来的红红的耳朵。
此时的闻晏烧的迷迷糊糊,他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和从前所有梦境一样,梦里只有黑白两色,充斥着各种无意义的刺耳啸叫,像尖锐的刀子在割窗玻璃,吵的他头疼欲裂,蹲下来痛苦地捂住耳朵。
可无论他怎么捂,声音一点都无法减小。
“闻晏,快醒醒。”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少女清甜的嗓音。
突然间,那些无意义的啸叫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寂静、安宁。
闻晏挣扎着醒了过来。
对上一双圆圆的,透着些许着急的眼睛。
“闻晏,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温蓝认真的说道。
白炽灯打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像给她整个人镀了一层薄薄的银辉。
不碍事,死不了的。
闻晏挪开眼。
“你这样不行,走,我带你过去!”
温蓝才不管闻晏答不答应,只知道要是不及时退烧,后果可能会很严重,拉起闻晏就往教室外面走。闻晏因为发着烧,没力气反抗,只能被温蓝拖着走。
夜幕笼罩下的校园,教学楼灯火通明。
因为在上晚自习的缘故,校园里少有人走动。
十六岁的少男少女一前一后走着,距离不远不近。温蓝大约离闻晏半步的距离,刚好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薄唇抿的紧紧的,目光微微低垂,纤长的睫毛遮盖了一些不明的情绪。
到了医务室,温蓝找校医拿了体温计,递给闻晏,而后一脸关切絮絮叨叨的说,“你知道这个怎么用吧?要先甩几下,然后再把银色的那头在腋下夹个五分钟……”
话还没说完,就被闻晏生硬的打断。
“我不是傻子。”
不过他还是依样照做了。
温蓝突然有些想笑。
“呀,39度8!都快烧到40度了!闻晏同学,你是怎么做到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在心上的?你在这坐着不要动,我去给你倒点温水,医务室老师说要先退烧。”
温蓝一溜烟跑到走廊尽头去接开水。
回来。掌心摊开,里面藏着一颗圆滚滚的药。
“来,先把这个吃了。这是退烧药,大概半个小时会有效果。要是温度降不下来的话,就得去医院看了。”
半小时后。温蓝给他量了体温,降了一度左右。
“退烧药看来起效果了,不过几个小时内只能吃一次,在这期间,你要多喝点温水,喝水对退烧也是有辅助作用的。”
温蓝又去给闻晏接了好几杯水,盯着他把水喝完。到晚上九点多,闻晏的体温已恢复正常,脸色看起来也好多了,至少没有红的那么不正常了。
“这些药是帮助你后期恢复的,一定要按时吃。你现在还很虚弱,回去可以让爸爸妈妈给你炖点鸡汤啥的补一补。还有,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不能再穿这么少了。”
两人走出医务室大楼,温蓝嘴巴里还一刻不停地交代着。
他真的不是个傻子吗?
月光照不见的角落,闻晏细长的眼里滑过一抹暗色。
下了晚自习,闻晏一个人往停放自行车的车库走去。走到垃圾桶旁,看也没看就把温蓝给他的那袋药像扔垃圾一样扔了进去。
他不需要这种东西。
翌日,温蓝和闻晏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起因是温蓝发现闻晏并没有好好吃药,一番逼问下来,他竟然轻描淡写的说,药已经被他扔了。
他眸光冷漠,让人心底发冷。
“闻晏,我再也不要管你了!”温蓝气的大吼。
“哦”
“……”
温蓝望着他那张好看而又淡漠到没有一点情绪的脸,突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是,本来就是她多管闲事在先。
他怎么回应,吃不吃药,都是他自己的事。
-
十一月中旬,滢城正式进入寒冷而漫长的冬天。
同学们大都在薄薄的校服里套上了厚厚的羽绒服,一个个看上去都很臃肿。
只有闻晏和其他人不一样。
大冬天的校服底下也只有一件单衣。
体育委员汪凡正在挨个登记报名参加校运会人员的名字,问到温蓝和闻晏这桌时,闻晏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汪凡多少有点尴尬,倒是温蓝主动跟他攀谈了起来。
“汪凡,参加校运会拿了名次,有没有什么奖励呀?”温蓝眨巴着圆圆眼,笑盈盈地问道。
“你别说,还真有,而且还是实打实的钱呢!校级一等奖可是有五千块呢!”
汪凡笑的挤眉弄眼,疯狂暗示,就差没把温蓝的名字给直接写上去了。
“真的呀!那我帮我同桌报个名!”
温蓝笑嘻嘻的抢过汪凡手里的笔,在登记本上大剌剌写下闻晏二字。
“温蓝,有人找!”
来不及注意闻晏眼里的怪异神色,温蓝一溜烟冲了出去。
“蓝蓝,听说下周校运会,校啦啦队要搞一场演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苏依依和温蓝是从小就在一起学跳舞的好朋友,小学、初中又是同班同学,感情非同一般。
温蓝知道,苏依依打小就有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的愿望,她练舞比自己刻苦,是为了有一天能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绽放光芒。
见依依这么兴致盎然,温蓝自然也不想扫她的兴,她用力捏了捏依依肉嘟嘟的脸,以示同意。
苏依依高兴的抱着温蓝又啃又亲。
校啦啦队排练的场地在正对着操场的行政楼里。
每天吃完晚饭,温蓝和苏依依都会来这边参加排练。
窗外是傍晚的夕阳,红彤彤一片染红深蓝色的天,美不胜收。
中途休息,温蓝本来正靠在窗边欣赏美景,却看到这样一幕。
黄昏的流光洒在操场上不断奔跑的少年身上,淋漓的汗水像那晚的雨水,沾湿满脸,垂下来的发丝像鸦羽一般,衬得他那张脸更加白皙精致。
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是在急促的喘/息。
狭长上挑的眼睛里像含了水。
少年的校服领子微微松开,底下的锁骨若隐若现……
温蓝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真的是闻晏!
又直勾勾看了好一会儿,温蓝赶紧收回目光。
她刚刚在干什么啊,对着闻晏……意/淫?
傻儿子自己知道来操场训练,她该感到欣慰才是啊。
没错。
在闻晏不知道的时候,温蓝已经偷偷把他当成自己养的儿子了,还是很傻很气人的那种。
跑到第十六圈的时候,闻晏停了下来。
他已经汗流浃背。
很累。
却是难得的放松。
行政楼里的音乐声、欢笑声,混杂在一起。
飘飘渺渺的传出来。
闻晏不理解,怎么会有人笑的那么肆无忌惮。
是因为开心才笑的,还是因为笑,然后才开心的?
他试图在自己脸上挤出一个笑来。
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