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地牢幽湿昏暗,一双漆黑皮靴踩着脏水停在牢笼面前。

    牢笼里的正是前几天夜袭的迟夕刺客。

    他神情如行尸走肉般,因喂了生髓散,他断裂的双腿和肋骨都已重新长了出来,闻景弈心狠,喂一次敲断一次,所以并未伤及性命,只是这样,比死可痛苦太多了。

    黑皮靴的主人缓缓拉下斗篷,露出一张绝色的小脸,只是这脸笑得又可怖又渗人。

    正是宣妩。

    那刺客一见到她便如发了疯了野兽,激动的捶打着牢门想伸手过去掐死她,动作幅度太大,身上的尸臭味弥漫在空气里,宣妩蹙眉捂鼻,摸出腰间的短刀就狠狠将他伸出来的手割下。

    “角习浔有没有告诉过你,任何时候,都绝不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行事,更何况,你那日下了死手。

    “你说,你该不该死。”

    她拽过那人的脖子,脸上云淡风轻,手上的力道愈发使劲,那人瞳孔惊恐的无限放大,只听喉咙一声异响,他已歪着脖子倒了下去。

    地牢无人来过的痕迹。

    “公子,那人死了。”

    忘忧阁内,南冶正禀报,又补了句:“是折颈而死。”

    闻景弈翻看手中书籍:“可有人去过。”

    “狱卒说了,并未见可疑之人——”

    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二人默契闭言,宣妩端着一盏青瓷茶具,走到他案前:“这是前日新收的雪,我折了梅花瓮的,今日已成,第一杯,拿来孝敬公子。”

    闻景弈接过,雪水清冽,刚一入口便有喷香的梅香,抿完一口,只觉肺腑都清静了。

    “好茶。”他只抿了一口,便搁置在一边,又问道,“伤可好些了。”

    宣妩望着被冷落的茶沉默不语,才说:“好多了,难为公子记挂——”

    闻景弈打断她,将手中书卷递过去:“这是祈锦心经初卷,最简单版的,你先拿去试着,若有不懂的,问红衣便是。”

    “这……”宣妩接过,“祈锦心经不是闻韵门密卷吗,若是让我练岂不是坏了规矩。”

    “这不过是初卷,祈锦心经共分成八十八卷,只有后十八卷才是密卷,其他的,不过是入门罢了,让你用来防身,不会坏什么规矩的。南冶,再带她去挑把剑。”

    南冶领命,带着她进了一处库房,屋里陈设悉是她并未见过的兵器。

    “这把剑倒是好看。”宣妩走到一处,指着架子上的剑,那剑通体雪白,剑尾处刻着一张栩栩如生的脸,反面也刻着一张。

    “这叫双面剑,一面有毒一面无毒,剑柄处藏有机关,若美面朝上,则有毒,若素面朝上,则无毒。不过你可放心,此剑并未开锋,如今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你可拿上手试试。”

    宣妩抚摸剑身,握上剑柄,使上力,那剑横立不动,再咬牙提拎,费力气刚抬下来,又坠在地上。

    周遭一阵安静。

    闻景弈不知何时到了门口,手中多了枝梅花枝:“我方才忘了,你并无内力所以才提不动这剑,你先用木枝作剑,待你内力稍成,便可使上真剑。”

    宣妩接过梅枝,却不见二人挪步,便察觉二人要有密话谈论,便行了礼离去。

    至她身影消失,闻景弈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照着这个地址,去珞川找王鸣的儿子,看看在他家中有没有娑梅镖的图纸纹样什么的,一定要细查。”

    “公子不去吗。”

    “我之后再去,门中,还有大事要做。”

    宣妩趴在房梁上听得一清二楚,却满心疑惑,透过瓦片瞧见二人要走,便欲跃下身来,冬日屋檐上化雪成冰,她一松脚,那冰便发出破裂声响。

    地上的二人听到异响,相视一眼。

    “追。”

    两人都往库房后追去,屋后是紫泾竹林,宣妩踏雪无痕,心却擂鼓大作,竹林深处是一片湖泊,连通倾冬峰的瀑布,已然无路,只沉吟片刻,她便空手做刃,风影驰骋间就砍断了沿路竹林已做拦路,转身离去。

    南冶与闻景弈追至这里,只看到成片断裂的竹堆,却无人踪影,闻景弈至那湖泊边看,池水清冽看得透彻,水下也无人,便吩咐南冶:“你去倾冬峰上看看,不必声张,我先回忘忧阁。”

    “公子是——”南冶了然。

    方才我来,这附近并无可疑之人,而她方才离去,便有了偷听的刺客,这怎能不让人怀疑。”

    他快步回到忘忧阁,院中有婢女正洒扫,闻景弈问她:“可有见宣妩回来。”

    “回禀公子,并未。”

    他又瞧见西暖阁门紧紧关着,心下警铃大作。

    幼时他读书,书中写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如今再想,她何尝不是猎物,初遇时她佯装可怜博他同情成功进入裕翎山谷,后来雪中执棋夜里受辱,何尝不是更让他心生怜悯,或许就连上次,倾诉衷肠,什么庇佑,什么已在眼前,都是假的!

    假的!

    他只觉周遭空气都已降到零点,那婢女见公子如此,便识相走开,又听她在不远处小声与谁咬耳朵:“宣妩,你可算来了,公子方才问起你,现在不知怎么了。”

    闻景弈转身,只见宣妩拎着木篮,裙摆处湿土泥泞,他快步走过去,不顾宣妩受了伤的左肩拽起她的手臂,一改往日温和,声音也是毫不留情的严肃:“你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到!”

    “我——”宣妩挣扎甩开他的手,捂住左肩,疼痛钻心入骨,“我,我方才去了盎春峰,挑了些花种,想来年春天种在院中增添些美好。公子这是何故。”

    伤口撕裂,她痛得倒吸凉气,仍是将手中提拎的木篮给他看,篮中放着一箩筐的带着湿土的花苗,她只觉委屈万分,泪流满面。

    闻景弈:“当真?”

    “自然是真的!”宣妩仰头对视他,“公子为何不相信,到底出了什么事要怀疑我,难道我在公子眼中,就是偷鸡摸狗满嘴谎言之辈吗。”

    她情绪激动,眼泪像断了线了珍珠,却仍是不卑不亢,闻景弈看她,虽依然心有疑虑却还是松了口:“方才是有刺客偷听,当时只有你刚走,如今又回来都这样晚,所以我才——”

    “所以公子才怀疑我。”宣妩擦了眼泪,收了生气的模样,“公子该知道的,我连剑都举不起来……怎么可能是我…”

    闻景弈点头,抽出手帕递到她手上:“今日是我唐突,往后,我定不再冤枉你。”

    宣妩诧异抬头,又突得上前抱住他的脖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绝不会怪公子的。”她望向大门口,扯出嘴角,那里站着一个身影。

    不远处,宋流光驻在原地。

    闻景弈被她这一抱怔住了,却有茉莉花香窜到鼻尖,纵然好闻却还是默默推离了她,轻咳了一声道:“你心经刚拿到手,初练时会有异感,我先帮你运功试试。”

    她跟他进了门,打坐于蒲团之上,心中默念祈锦心经口诀,不多时身后有暖流传过,接着便是无尽的寒意,寒意随着经络传送四肢,胸口也是一阵阵的刺痛,喉咙冒出一丝腥甜,宣妩强压下去,直至小腹部感觉要被开膛破肚一般,她终憋不住喷出第一口血,接着又是伏在地上一口一口的鲜血。

    “宣妩!”闻景弈惊呼一声,上前点住止血穴,查探她脉搏,她体内尽是祈锦内力,深厚绵远,却不知为何,叫她如此难受。

    宣妩痛得欲要昏死过去,强撑着道:“我体弱,自是招架不住这祈锦内力,真是枉费公子一片好心,公子先离去吧,我自己好好歇歇。”

    闻景弈见她这样,只得离开,见他走后,宣妩支起身子拔掉头上的发钗,闭眼咬牙,划破自己手腕,又解了止血穴,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她只觉肺腑的翻涌都逐渐平静下来,手腕的伤已悄然愈合,再把脉,祈锦内力都已泄的差不多了,疼痛也止了。

    案上的初卷还翻在那里,她又拿过试着默念打坐了几遍,每每祈锦内力将成的时候身体总有异样,虽不及方才的排山倒海。

    门吱嘎被推开,几位婢女端着大大小小的药材送到她面前,又有人来洒扫,宣妩也帮忙收拾,用纸盖在那一盏腥血的杯子上洒在花圃中,再往回走,已是头晕目眩,她倚靠在门边闭目喘息,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将她拦腰扶起,她定睛一看,却是南冶。

    “是公子叫我来的,你不必在意太多。”宣妩听言如此,稍才放了放心,又听南冶继续道:“宣妩姑娘,你实在……太轻了些。”

    宣妩尬色,被他扶着置于床榻上,有人递上一碗熬得浓稠的褐色汤药,她皱眉只喝了一口,口中酸涩,下一秒只觉身体绵软,昏睡在榻上。

    闻景弈自门外走来。

    他上前点住她耳边额中手腕上的穴位,搭在她脉搏细细探查,脉若浮游,虚滑无力,方才为她输的祈锦内力也不知怎的流失了。榻上的人阖眼轻闭,睫毛弯卷扫下一片阴影,看起来睡的并不安稳。

    闻景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南冶:“难道真不是她。”

    闻景弈摇头,目光扫在熟睡的人身上,思绪却飘得远了。分明下午时,他还答应了再不疑她,如今设计下药,明明答案已在眼前,他还这般疑心不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愧意,这种愧意,是他从未有过的。

    “你先出去吧。”

    待屋内安静,他给她掖好被角,而后坐在一旁,只是静静望着她。

    青眉媚目,瑰色微唇,这是让人只一眼就能领略到的美。

    “阿妩……”

    “呼”,一声烛灭,西暖阁响了又静。

    夜幕时分。

    角习浔在屋檐之上等得久了,他手中寒鸦已去了三次又回来,宣妩才踩着脚印来。

    “你深夜唤我,所为何事。”角习浔抚摸着肩上黑鸦的身子,嘬嘬几声。

    “两日后,闻景弈派南冶去珞川查有关三年前制镖的王鸣一家,你派人去盯着,我也要知道结果。”

    “宣妩姑娘,论谁盯着也比不过你在他身边盯着好啊,闻景弈后面肯定要去,你与他一同不就好了,何苦难为我的手下呢,若是被他发现——”角习浔手中用劲,竟徒手捏死了手中了寒鸦,“只怕一个个比我手中寒鸦还要惨。”

    那寒鸦在他手中爆开,流出一滩滩脓血,还有蠕动的蛆虫混在血液里,宣妩看的一阵恶心,待胃中酸水稍平,她道:“他对我疑心不曾消减半分,怎么可能带我去珞川。”

    “那便是你的无用了,前几日我还派人试探——”

    “你还敢说!”宣妩愠色,怒目圆睁,又如上次一般狠狠掐住他,“若不是你三番两次来作妖,他怎会对我疑心消了又起。”

    角习浔双手做投降样,结结巴巴的开口:“我不过是想试探他是否在意你,生死一线,他果然留了生机,你虽进山谷不久,这不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你懂什么!巧合太多,便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今日他还对我下药试探内力,疑心愈发重了。”宣妩松了手,伸出手细看手腕上已愈合的疤。

    傍晚情形,她看出来那药有不妥,于是佯装深寐,却听见闻景弈一声“再探”和而后手腕上游走的感觉,他自然看不出什么,可想到他下午的话,只觉讽刺,心中不满时,却又听见一声轻呼。

    “阿妩……”

    闻之动容,感之挂怀。似是隐忍又像试探,他居然唤得这样亲切,那为何还是疑心不减。

    角习浔被松了脖子,俯身咳嗽几声:“你已突破般若绝第十重,内力压匿于经络血液之间,他自然探不出来什么,有何担心。现如今要紧的是,珞川之行,你必须得去,他们查的镖许是与墨即身上一致,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是谁从王鸣那里订做了这些镖吗。”

    只要一提到墨即,宣妩必定会赴汤蹈火,可这次,她在一旁发了愣,他又出声提醒,宣妩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胡乱应了声就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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