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
忘忧阁院中一片躁动,宣妩被凤翎侍桎梏得紧,她衣着单薄,兵甲硌的她生疼,闻珉玦燃着火把,靠近她的脸。
“放开我。”宣妩喘着粗气,用力挣扎。
“迟夕细作。”闻珉玦凑近,“景弈弟弟,知道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宣妩皱眉。
“你不说,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却见一旁的琉璃花纹门徐徐打开,闻景弈身披银黑鎏金氅,倚在栏上:“什么办法。”
宣妩闻声抬头,声音可怜:“公子……”
景弈目光越过一排站着的凤翎侍看向她,深夜寒气重,她却一袭寝衣,单薄得能看出身线,面色颊边已被冻的通红,他低低喝道:“放开她。”
凤翎侍看向闻珉玦,得到同意后才松了手,宣妩跌落在雪地,闻景弈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发觉怀中人眼泪已像断了线的珍珠。
“我夜半睡不着,便想着起来自弈一局,白子少了一枚,我才出门在院中寻找,谁知……谁知……”
宣妩泪如雨下:“谁知大公子拾了一个字条,便说是我的,叫人将我抓起来,还说我是什么迟夕细作,我求他叫我回屋添件衣服,他却不肯……我只着了寝衣…那么多侍卫都看到了……”
闻景弈只觉脑边青筋突突的跳。
闻珉玦呵笑一声,却不言语,丢下一张字条:“弟弟自己看看吧。”
那字条上只有几个数字,偏偏贰与柒都被划掉,闻景弈只看了一眼,便怒气扔下:“你说她是迟夕细作,便就是这个?”
“弟弟不信我?此乃迟夕密语,那‘柒’字所划的杠指向南方,便是——”
“闻珉玦!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会做事了,”闻景弈已不想听他在这信口开河,“深夜来我忘忧阁抓人,指着一张字条编出故事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倘若今日是我出来,是不是便要把这罪名按在我头上。”
气氛剑拔弩张,忘忧阁的侍卫已按住剑鞘欲试待发,闻珉玦扫了眼四周,也知现在场景对自己不妙: “弟弟若是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夜已深了,今日多些叨扰,早些休息吧。”
“只是弟弟,你以往的疑心与戒备都去哪了,如此妙人,竟被你这般捡到。听我一句劝,美人刀,刀刀割人性命。”
他做出抹脖的样子,拂袖离去。
路上身旁的南雄道:“今日之事,公子鲁莽了些。”
“并非我鲁莽,”闻珉玦又回头看了眼,宣妩已经被人扶着进了屋,身形袅袅,他迷了眼,记忆里好似见过这样的背影,“倒像是位故人。”
“宣妩?故人?”南雄不解。
闻珉玦点头,目光又望向远方,蔑笑:“闻景弈啊闻景弈,但愿你能好运。”
“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暖阁外。
闻景弈与南冶站在廊下。
他手里还攥着那字条,字迹已有些晕开,南冶瞧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率先开了口:“闻珉玦真是疯了。一张字条,便惹得他这般兴师动众,依我看,这倒像是哪个婢女随手写的扔在院子里。”
“那你觉得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闻景弈道,“宣妩今日受了伤,叶红衣关照她,屋里点的应是可以让她休养生心、一觉天明的安息香,可她为何会在半夜醒来,恰好来屋外拾一颗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棋子。”
南冶听出他话里的疑心,迟疑开口:“公子这是……又怀疑宣妩姑娘了。可闻珉玦给的理由,太牵强了吧,谁家密语这般随便。”
“她自是没有当迟夕细作的潜质,只是,一切都太巧了。”
“先进去看看吧。”
屋里陈设简单,燃着淡淡的茉莉香,榻边还有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他心下了然,豁然开朗。
宣妩蜷缩在被褥里,不住的发抖,还传来几声抽泣,旁的侍女端着雪梨燕窝粥,一脸焦忧。
“姑娘,公子来了。”
宣妩扭捏探出头来,眼眶红肿:“见过公子。”
闻景弈递上一盏流花红瓶:“这是秘制的化痕胶,对你额角的伤有益。”
“闻珉玦与我不睦,他羞辱你借机敲打我,今日于你是飞来横祸。”
“公子莫要再说了。”宣妩情绪激动,猛的咳嗽起来,“夜深露重,我也要休息了。”
她吹灭明蜡,又缩到被子里,闻景弈置身黑暗,似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屋外,悄寂无声。
方才闹了这么大一出,地上已有些雪化,有东西在地上着光,他拾起。
正是那枚白子。
丑时过七刻,山谷南面,有人闯入。
宣妩着一身金蝶黑纱,踩着厚雪而来。
二人一见面,她便以手作利刃,狠狠向那人抓来,招招凌厉,直至扼住那人喉咙扣于树前。
她面露凶光:“角习浔,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解下帽笠,正是迟夕峰盟主,角习浔。
他挤出笑道:“若不是我,今早你便被送出城去。”
宣妩不松手,手上力道愈加大,冷声:“今夜,你早已发觉闻珉玦就在忘忧阁外,故意留出声响,引我出门。若我暴露,于你有什么好处?”
“他们每人都对你心存怀疑,若不逐一打消,日后你只会更难自处。我是在帮你。”
“闻珉玦越是栽赃你,闻景弈就越是信你。今夜他不是一样帮了你。”
提到闻珉玦,宣妩想到他指控时的话语:“为何闻珉玦也识得迟夕密语?”
“他是你们迟夕的人?”
“自然不是,”角习浔挣脱那手,“他心机深毒,许是从其他地方得来。只是今日,我有其他事与你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镖。
宣妩接过看了眼:“这是什么镖?”
角习浔应声,一脸神秘贴近她说:“此镖名唤娑梅,天下第一暗器。是在你师父墨即身上找到的,这镖自手心打进臂膀,伤痕薄且细,难怪你找不到他的死因,剜出来时都已生了锈——”
“你到底想说什么。”宣妩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若不能告诉我是谁将这镖打进师父心房的话,你还是闭嘴吧。我不想听什么查不出根因的话,徒增烦恼。”
“你可知道闻韵门老门主,”角习浔重整帽笠,淡淡说道,“三年前,有人夜潜裕翎山谷,欲要争夺珀玉,老门主与他交手之际,也中了这枚镖,不久后便突然暴毙,可众人皆知他已突破祈锦心经,一个镖怎么能伤他分毫。”
“呵,所以,这镖是你们迟夕的?”宣妩捕捉到了线索,警觉问他。
“何出此言。”
“这世上居然还会有比你更想得到珀玉的人,敢夜袭裕翎山谷的,除了你们,还会有谁。”
“自然不是我们,”角习浔否认迅速,“我虽一心想要珀玉,但绝不会做出如此蠢笨之事,还未查探清楚就贸然进攻,我没这么傻。何况墨即与他身上的镖是一致的,我有何理由,暗害你师父,若真是我动手,我又干嘛拿着这镖来找你。宣妩姑娘,你且听我说完——”
“当年之事后续有人继续查,才得知老门主曾见过墨即。”
提到师父的名字,宣妩抬眸冷眼看着他,也想知道他能说什么,才会把二人串联起来。
“在见过墨即之后,老门主便闭关了,一直到那夜才现身,不过,想来身手定不如从前,否则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被伤了。”
“你说,会不会是你师父早就给老门主下了三日后才会发作的毒还是什么啊。”角习浔嗤笑出声,佯做佩服之意。
“倘若你再胡说,我便撕烂你的嘴。”宣妩横眉冷对,气氛已降到冰点,“这样毫无凭据的话,你都敢说,你难道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若是我师父下毒,便不会让他多活三日。更何况我们与他无冤无仇,何必要做这种龌龊事。”
角习浔见她如此,也止了话题,似笑非笑道:“江湖上的风言风语罢了。那老头尸身冻在倾冬峰上,你不妨找机会去瞧瞧,看看有什么关窍。”
“别用这种语气指挥我,我自有打算,”宣妩掸掸身上的飘雪,“不过你能知道这么多消息,倒出乎我的意料。迟夕看来,也不像我想的这么没用。”
“那是自然,蛰伏多年,总要有些成事。只是宣妩姑娘,媚心之计,事不宜迟。”
“呵,”宣妩蔑笑出声,“你要我行媚心之计,无非要就是要打探到珀玉下落,不如这样——”她凑到角习浔眼前,眼神仿若夜间行走的的毒蛇吐出蛇芯,“我替你杀了他,便无人可以阻拦你夺得珀玉,不好么。”
“自是不用。”角习浔一瞬间变了脸色,又恢复成他往日无所谓的模样,“你杀了他,谁去找珀玉的下落,单凭你我二人,就连去何处查都不知道。”
“何况如今,你不是也有了要借他手要查的东西吗。”
墨即之死。
角习浔在她脖颈处吹了口气,坏笑起来。
一声寒鸦惊叫,两处松针抖落,黑夜里,似乎又有什么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