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初见

    其实林晴玉并非一定要讲个排场,但凡事都得有个差不多。分明有三间兽头大门,中间的大门是迎最尊贵的贵客的,恐怕要天子来使或是皇子亲王、四王八公家的人才能扣开。晴玉作为亲戚晚辈,不会硬逼着人弄那么郑重。但最起码,你也得给我开个侧大门。

    至于角门,若等真住了进去当一家人看,为着方便偶尔走走倒也没什么。可这是第一次进贾府第一次见面,她和晴玉都是朝中大员之女,没有这样的道理。像是第一次进家门就只用一顶小轿抬进偏僻角门这种描述,说句不好听的,她只在大户人家纳小妾的时候听说过。

    而派人迎接也是同理。旁的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原著薛宝钗入贾府的时候“喜得王夫人忙带了媳妇、女儿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来”,而黛玉进来时,直走到了贾母门口才有丫鬟寒暄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合着之前进门黛玉走了那么老半天,是压根没人通报呗?

    之后丫鬟才打起帘子回话说“林姑娘到了”。怎么讲呢,搁现代随便找个饭店,服务员喊“欢迎光临”都比这个积极。

    还是那句话,她是晚辈,不指着主子们到大门口接,但意思意思招呼下会累死吗?方法万万千,现在这样不就挺会变通?

    晴玉还未出声,就见那管事婆子已殷殷切切唤了一批衣帽周全的小厮接替轿夫,又挥手找来仆从帮林管家卸了行李放入院子,一应事项有条不紊,这才总算露出一点大家风范来。

    面子是相互给的。人家既然给了面子,晴玉也不再计较,略客气两句后便安安稳稳由着轿夫抬进去。身后王嬷嬷和李嬷嬷都下了车,带着丫鬟们赶上前来步行围随。直一垂花门前,管家婆子便又招呼着其他随从先候着,晴玉与黛玉下轿,只携了两位嬷嬷并雪雁、碧鸢、青梅、白苏四位贴身丫鬟依旧往前。

    过了垂花门,则更是一番雕梁画栋的奢华景象。紫檀架子、穿山游廊、鹦鹉鸟雀,端的是把富贵两个大字写在了面上。

    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争着打起帘笼,又笑着回道:“起姑娘们到了大门前,老太太可就坐不住了。这一会子功夫便念了几遭。”

    说着又引她们进去。甫一入房,就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晴玉便知这是鼎鼎大名的贾母,正欲行礼,早被她老人家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

    老年丧女,人生悲事。晴玉纵然对贾府有诸多防备,此前也恼怒于贾府连正经派个主子去奔丧都不肯,此刻倒也愿意相信一位母亲失了女儿的悲伤。黛玉更是心思玲珑细腻,最易被打动,被老太太一声声的“敏儿”触动思母之情,忍不住跟着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慢慢劝解起来,晴玉也擦着泪道:“往日母亲最惦记老太太,总想着能回家看看。如今我和黛儿来了,便是替母亲回来侍奉。只是惹得老太太如此难过,母亲若知也必当愧疚不安。”贾母这才止住悲伤,由晴玉携黛玉正式拜见。

    又见堂中还有几位主子,贾母一一指与她们:“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二人一一行了礼,却见旁边仍有三位姑娘。

    晴玉想到原著中是黛玉都进屋陪着哭完,贾母才叫三春过来的。如今她们却是提前报了行程,又正经在进大门时便通报了,自然不好拖拖拉拉地现场再说什么“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倒叫她能提前欣赏到三春风采。

    最小的必是惜春无疑。另两位中,一位肌肤微丰,显得温柔沉默,想来该是迎春;另一个削肩细腰,顾盼神飞,当是探春。三人各有特色,都叫人见之难忘。只是,也幸亏各有特色,否则脸盲患者该发愁了——三人钗环裙袄,皆是一样的妆饰。

    晓得的,知道这是对三位姑娘一视同仁,不曾厚此薄彼;不晓得的,该说这衣服是批发的了。

    晴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面上却半点不显,只随着贾母的话见礼。但她不说话,她和黛玉的衣饰却会说话。三春自小生在贾府,几乎没有外出的时候,偶尔见着亲戚家的女孩子如湘云、宝钗也只是单独一位,未曾知晓旁人家里如何待姐妹。今日见着晴玉和黛玉两人,才知不同。

    因孝期刚满一年,二人俱不愿穿红戴绿,皆择了一身深蓝裙子。饶是一样的颜色,裙身设计亦各有细巧之处。晴玉从医,自来爱穿得略利落些;黛玉喜静,一身裙子格外衬她身形,显得温婉可人,更有几分她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灵动。裙上配饰也有讲究,晴玉素爱缀些香囊装药草药丸,黛玉则自书中学了“君子如玉”,腰间系着羊脂玉佩。头发上,晴玉走得是“大气”风格,梳最简单便捷的发型,剩下的全靠装饰,几只银质宫花配上珍珠发钗,搭配得端庄雅致;黛玉年纪小却格外耐得住性子,并不嫌弃梳头繁琐,丫鬟便弄得更精巧些,略插上几根玉簪玉钗就格外有仙气。

    两身装扮并不多凸显华贵,难得是这份心思。从前贾敏在时最爱打扮她们两个,林如海更是从不吝啬,但凡妻子女儿喜欢只管买来就是。可放在贾府中,王夫人断没心思打扮探春,贾赦舍不得给迎春花钱,惜春的父亲哥哥则是不提也罢。倒让晴玉有些感慨:偌大的荣国府,身处“寄人篱下”四个字中的其实不止她们两个。爹不管,娘不在,才是贾府的常态。想真正活出自由和体面的,谈何容易?

    正思量间,忽听得一阵笑声传来,却是另一位挣出体面的奶奶来了。“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刚听见这句话,晴玉便跟着眼前一亮。只见帘幕微动,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身上无一处不精致:八宝攒珠髻,五凤挂珠钗,缕金百蝶穿花袄,翡翠撒花洋绉裙。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王熙凤本就美貌,配着这一身与众姊妹不同的华丽衣裳,当真配得上“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的描述。

    美人谁不爱看呢?且她们姐妹这两年还得在王熙凤手下生活,少不得要更热情些。随着贾母那一番“凤辣子”的调笑,晴玉也上前凑趣:“母亲往日最惦念家里,每每年节下都是要问的。人家都说,琏表哥的夫人最是爽利,管着一大家子井井有条。今日见着嫂子,便知道传言不虚呢。”

    这话隐去了一些东西——比如贾敏一向知道,王熙凤管家的同时,上头还有几座大山。但毕竟也不算假话,是以黛玉也跟着点头应是,叫王熙凤听着心中得意。

    年轻的奶奶当家,自然最喜欢别人肯定她的管家之才。听见两姐妹给面子,熙凤不由得更亲切:“妹妹们几岁了?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一应叮嘱,尽显当家奶奶的风范。

    顿了顿,又想到两姐妹带来的浩大仆从队伍,笑道:“妹妹们带来的人也不必担心。适才已叫人打扫了几间下房叫她们歇息,行李东西都搬好了,日后缺什么少什么,也只管说。”

    王熙凤那巧嘴只要想说,再没有说不好的。一番话叫远客熨帖,又顺了贾母的面子,直叫屋子里的气氛热络起来。偏偏长幼合乐之际,趁着熙凤捧茶捧果的间隙,冷不丁王夫人插进来一句:“月钱放完了不曾?”

    晴玉心里“咯噔”一声,面上撑着不显,心里却凉了下来。侍立在侧的王嬷嬷和李嬷嬷略抬头看了眼,只见王夫人面色平静,贾母虽笑容微敛,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熙凤便忙着回话:“月钱已放完了。刚才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

    黛玉年纪虽小,这些年跟着贾敏和晴玉也多少学了些人情往来之道。眼下听着王夫人这话,本能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只说不准具体的问题在哪,只得在桌下轻轻拽了下晴玉的衣袖,叫晴玉忍不住心疼。

    可不是说不出问题在哪吗?王夫人这一席话,看似是无心话家常,甚至还透露着对晚辈的关心,谁要是敢就着这话跟她掰扯个一二三,那必是要落得个多心、小性、敏感多疑的评判。原著里的黛玉正是吃亏在这里,明明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偏偏大家都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她但凡把事情点出来,便显得她才是那个刻薄嘴毒、斤斤计较的恶人。

    但这气就该忍下去吗?别说是最讲礼节的古代,就算是搁现代,也不会有人当着客人的面讨论自家的工资与花销。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现代有人请晴玉做客,到家了却阴阳怪气地来一句“我家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那她就算不当场走人,以后也绝不会再来了。

    至于做衣服……王夫人真想给黛玉做衣服,多的是方法,绝不是在人刚到的第一天,向下人们传递一种她急缺这一件,自个儿连几件新衣裳都带不起的信息。更格外强调了“随手拿出两个来”,好似贾府库房里随便什么缎子都是她们高攀不起的一般。

    晴玉自问身上这些虽然不奢华,却也不至于叫人小瞧了去,更不用说门口还放着几马车的行李。偏有人还要将这种话拿出来说,赌她不敢反驳——人家长辈只是无心之言,明明是好心,她怎么好意思抓着“随手”两个字不放呢?

    这就别怪她也做一些下面子的“无心之举”了。

    笑吟吟站起身来,晴玉只假作没听出刚才那些隐藏的深意,顺着王夫人的话头开口:“可见琏嫂子最是能干。这一日许多事,难为嫂子都记得清楚。倒是妹妹不才,初来乍到,还真有几件事需要托付嫂子。”

    熙凤一凛,忙又将注意力从王夫人那里转回来。便看到晴玉略抬手,王嬷嬷便从青梅手上接过一匣子,拿出几张银票出来,霎时叫一屋子丫鬟婆子看得眼热。

    “妹妹们从未出过远门,难免多带了些仆从,少不得给嫂子添麻烦了。丫鬟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嫂子只管当自家奴才,该教训教训便是。只一样,这一应的月钱花销,自该由我们这里出。另有三千两银票,是日常吃用所费,还请嫂子万万收下,莫叫妹妹愧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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