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

    薛云妙心情好转,压着翘起的嘴角,哦了一声。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之前的争吵。

    这不是一个几句话便能说开的事情,既是如此不如就此揭过。薛云妙也没有那份自信,觉得自己几句话就能让萧况逢认同她的所思所想。

    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总算是有所缓和了。

    有人欢喜又有忧,欢喜的当然是李宛童,忧伤的自然是薛洄。

    但他这忧伤仅持续了几个时辰,很快又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

    姚府寿宴。

    姚徵是不是个好人他不清楚,但去了姚府肯定要对上姚远汀。

    上次踹人之后,薛洄又找人打听了。这姚远汀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见着美色便走不动道,不知轻薄过多少良家女子,但仗着有亲爹是巡抚,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这也是为何金陵有人极其厌恶姚徵。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谁晓得姚徵私底下是个啥人。

    像这种浪荡子弟,把他逼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薛洄很担心。

    “哥哥,有你和宋逢陪着,我不会出事的。”

    “那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是我们没看住你呢?”

    薛洄说罢,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把精巧细小的匕首。

    “我专程从铁匠铺子里淘来的,你就塞在靴子里,出事就用它防身。”

    薛云妙失笑,在二哥的反复强调下无奈将匕首收了起来。

    后来萧况逢听到她提起这件事,不置可否,只伸手将匕首借过去,在刀刃上倒了点东西。

    她接过来,好奇地想碰,被他迅速挡住,道:“别碰,洒了毒药。”

    薛云妙愕然。

    “量不致死,不用担心。”

    薛云妙顿时觉得手里这匕首跟个火球似的,烧得她心慌,“应该不会到动刀的地步吧……”

    萧况逢看她这副颤颤巍巍的模样,话里含了点笑意:“我在的话,不会。”

    他自然会在薛云妙取出匕首前将该死的人都杀尽。

    包括那个姚远汀。

    ……

    宴席当日。

    薛云妙在薛洄的搀扶下了马车。

    姚府宴席摆得声势盛大,人群如流,放眼望去有高官富商也有文人墨客。她还在里面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在京城也赫赫有名的诗人。

    能将这些人汇聚到此地,可见姚徵这人的面子有多大。

    姚徵正招待着客人,远远看到了他们,走过来。

    “洄儿和云妙来啦。”

    薛云妙和薛洄朝他行了礼,贺了寿。

    “听闻姚大人喜欢字画,我和哥哥特地寻了几幅作为薄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姚徵笑得面色如花,“当然不会,有两位小辈的这份心意,什么礼物我都喜欢。我这还有其他宾客,你们先跟赵管家进去坐吧。”

    他说完,招来一中年男子,领着他们进了里面。

    到位置坐下后管家便离开了。

    萧况逢站在薛云妙身后不远处,穿着身简单朴素的衣裳,隐了气息匿人群中,观察四周来往宾客。

    “高老板!”

    一声高喊在嘈杂中格外突兀。

    被唤的中年男子坐在斜对面,鼻梁塌陷,左脸一颗黑痣。闻声站起来,与来人握手交谈。

    看来此人就是高知胜。

    只见交谈几句后,高知胜便一脸急色地离开位置往外去。

    萧况逢走到薛云妙身后。

    “小姐。”

    她侧目,听萧况逢低声说了原委,知需要给他制造个机会离开。思索片刻,忽然摸向腰间,道:“我的香囊呢…香囊好像不见了?”

    薛洄夸张附和:“香囊不见了!这可不能被别人捡去。宋逢,你赶紧顺着原路去找找!”

    “是。”

    萧况逢颔首,转身离去。

    *

    高知胜捂着肚子,脸色憋得发红,一路狂奔冲进茅厕,待纾解完后才畅快地呼一口气,拎着裤腰带站起来。

    穿好衣裳走出茅厕,正准备打原路返回。嘴巴忽然被人捂住,随即一股大力拖进空屋内。

    他瞪大眼睛,拼命唔唔地挣扎着,脖颈处忽横过一把短刀,雪亮光芒乍闪过。

    “若敢出声,你必死无疑。”

    萧况逢阴沉语气自耳畔响起,寒冷刺骨。

    “听明白没有。”

    高知胜瞳孔颤动,浑身哆嗦起来。

    萧况逢松手,看他当即两腿一软瘫坐在地面,蹲下身,刀锋顺势搭在他肩膀上。

    高知胜欲哭无泪:“大人,我…我跟您无冤无仇,这是要做什么啊?”

    “你和姚徵做了什么交易?”

    “姚大人?我就是个做小本买卖的,怎么可能和姚大人有什么瓜葛?”

    知他不会轻易说实话,萧况逢也不兜圈子,抬手摁着刀锋就往胳膊里割,刀刃瞬间划破布料,血渗出来,另一手用布堵住高知胜的叫喊。

    “说,还是不说,你好好决定。”

    强烈的恐惧将高知胜淹没,痛觉往往会让人在第一时间寻求解脱的可能。他面色惨白地,慌乱点头,口中呜呜作响。

    布被拔出来。

    “我和姚大人就是……交易了卖绢的事,他让百姓到我这来高价买绢,我分七成的钱给他,其他真的没了。”

    “七成的钱,你心甘情愿给?”

    “他是官老爷啊,我一个商人哪里不敢……疼疼疼!!我说,我说!”刀刃深深砍进胳膊,高知胜脸上血色尽失,“我,问他买了官……只要给他钱,我弟弟就能在京城里谋个好职位。”

    难怪高知明一介无能之人却能做上礼部员外郎,原来不止是沾了先皇后远亲的光。

    萧况逢面无表情:“可他死了。”

    “那是他自己不争气,跟我没关系啊。”

    “官员中参与此事的还有谁?”

    在萧况逢逼迫下,高知胜吐出几个名字,都是金陵各县的地方官员,官职不大,却渗透至各个角落。

    但光是这些名字不足以让陛下派他秘密前来。

    “京师之中,可有同谋?”

    高知胜嘴角肉眼可见地一抽搐,透过皮肉传出浓烈的畏惧。他支支吾吾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无论萧况逢如何将匕首刺入,高知胜都忍着痛,好像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比说出名字的后果更令人折磨。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死时,萧况逢忽然抽回匕首。

    “你可知我是谁?”

    高知胜恍恍惚惚地,说不知道。

    “我姓萧,你该探过高知明的狱,应当认识我。”

    “萧…你是萧况逢?”高知胜不敢置信。

    “陛下派我来金陵探查丝绢税一案,你逃不掉,姚徵逃不掉,他背后的人也逃不掉。但若你供出幕后的名字,我可留你全家一条性命。”

    萧况逢的语气淡淡的,像是给足了高知胜做选择的机会。可他知道,高知胜家中还有几个孩子,小的不过刚满月,他贪财却爱子,不会拒绝。

    “你不说,没人能保住他们。姚徵自身难保,你觉得他还会救你吗?”

    高知胜脸上透出绝望的茫然。

    “我说了的话,真的能饶我全家人的命吗?”

    “可以。”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高知胜喉咙干涩,“但我知道他是司礼监的人。”

    这个答案萧况逢竟不算意外,

    “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司礼监的事我怎么敢问啊,都是官老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绢也不是我非想卖的,我能赚多少钱啊,还不是都进了那些官员的口袋里。”

    “可有字据?”

    “没有,所有字面上的东西都在姚徵那里,我这什么都没有。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

    声音戛然而止,高知胜被一掌打晕昏倒在地。

    萧况逢起身,擦干净短刀上的血迹藏回袖中,看也没看地上的人,径直推门出去。

    此地偏僻,姚府人都在前院忙碌,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发现。

    走出屋后,萧况逢没有回席上。

    他趁着无人进了姚徵书房,想借此机会找到罪证。但翻过抽屉、桌面,都只找到些临摹的废纸,毫无有用的东西。

    姚徵不许人靠近书房,此地绝非如此简单。

    萧况逢四处搜查,转身时看到博古架中央的一尊小佛像。姚徵信佛,求佛,将佛像摆在这个位置正常,但他敏锐地觉得奇怪。

    跨步上前。

    提起佛像时感受到一股阻力,目光一凛,转动佛像。

    咔哒一声,脚下所踩的木板翘起角。

    果然!

    里面藏着的,皆是姚徵和各富商来往交易的书信,算不得罪证,但拼拼凑凑起来却能将整件事还原。

    姚徵连同臬司衙门几位大人不仅让百姓高价买绢,还让富商们故意以“优绢钱”的名义私下向百姓征收额外的费用,若不缴优绢钱,则不能向这些丝绢大户买绢。百姓卖粮换绢,还要给出大量优绢钱,乃至必须倾家荡产才能达标。

    而倘若有百姓不肯去这些富商家中买绢,去了别地,就会暗地命人毁其庄稼,逼他们典妻卖子,家破人亡。

    官商勾结,百姓无从伸冤,只能一年年用高价的钱去买不值当的绢,最后守着田地却饿死家中。

    萧况逢手背青筋鼓起,愤怒充斥胸口。

    他忍着愤慨,继续将纸翻到最后。

    最底下还有一封信,是从京师送来的的密函。

    写信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容喜。

    萧况逢拆开信。目光凝起,有些诧异。

    ……

    另一边,薛云妙迟迟不见萧况逢回来,便让薛洄去找。

    “你自己一人没事吧?”

    薛云妙让他安心。再三确认后,薛洄离开了座位。

    薛云妙独坐一旁,偶尔有几位富家小姐来同她说话,明里暗里打听着家中两位兄长的情况,薛云妙皆是含蓄带过,不愿多说。见此情景,她们也只好沮丧地无功而返。

    府内人愈发多起来。

    薛云妙心里估摸着时辰,一边打量四周,怕姚徵突然过来。

    这时却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自游廊外一闪而过。

    李鸢?

    薛云妙犹豫片刻,起身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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