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一身青色长布衫，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一把金边纸折扇在手中，随着音乐声慢慢敲打着。

    竹椅旁边有一个玻璃圆形小茶几，上面斜铺着一块白色花边的桌布，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上面。

    顾楠清盯着那杯茶，看着热气蕴腾，渐渐弥漫在老人身旁。

    直到这个时候，顾楠清才发现陈老头发已经都白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头发只是花白，没有全白。

    这次看见他，已经全白了。

    小林子看顾楠清半天没动静，“姐姐姐姐”叫着在她怀里挣扎想跳下地来。

    顾楠冰依旧盯着电视机里那个黑白人物动来动去，好会扭过头来，抬头问顾楠清：“姐姐，什么时候我们也买个电视机吧。”

    顾楠清回过神来，放下小林子，摸摸顾楠冰的头发说道：“以后会出彩色的电视机，到那个时候我们再买吧。”

    “而且还没找到方嘉健啊。”顾楠清轻声说道。

    顾楠冰靠在顾楠清身旁的沙发上座着，这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猛地抬起头来：“姐！我们可是有一周没发糖了。”

    家里的糖用大竹筐装着，越来越多。顾楠清叫大家停下来不做了，说是要过中秋节和国庆节，让黑石婶子她们先回家过节，说可能要搬去昌市了，会很久才会回石门寨了。

    黑石婶子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还会去昌市的，惊的嘴都合不拢，好会没回过神来。

    但是顾楠冰知道，他们有两个月的糖钱没收回来，而方老板却不见了。她们家和石门寨那边的白糖和水果结算却是必须按时给付的，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

    上个月货款没收到，现在要付给石门寨上个月的白糖、水果钱，那不都得自己先垫出来。他们一个月也才赚四五百块钱，现在一下就要付出一千四五给石门寨那边，相当于三个月白做了。还有下个月，如果这个月的款下个月也收不回来，相当于他们半年都白做了。

    那姐姐赚的钱……

    顾楠冰担心的望着顾楠清，电视也看不下去了。

    周旋一曲《天涯歌女》唱完，接着唱起了《夜上海》，陈老不知啥时候睁开了眼，看着顾楠冰姐妹两。

    两姐妹都不是特别擅长掩盖情绪的人，陈老身经无数风雨，一看两姐妹一直没散开过的愁眉，就知道出事了。

    小林子摇摇晃晃举着一颗糖果来到陈老身边，放在他身上，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又看看那颗糖。

    陈老一瞥眼就看见小林子萌哒哒的样子，特别可爱，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极了他女儿小的时候。

    “你想吃糖。”陈老拿起糖来哄小林子。

    “吃！吃！”小林子着急起来，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陈老。

    “原来是给我吃的啊。小林子真乖。”陈老恍然大悟，张开双臂将小林子抱在了腿上。

    小林子笑眯眯地坐在陈老身上，用小小的手指头开始费力地剥开糖纸，塞进了陈老嘴里，然后又把手指头放在自己嘴里舔来舔去，嘴里口水顺着嘴边就流而下来。

    顾楠清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准备给小林子擦干净。

    陈老却比她还快，将自己的蓝色格子布手绢给小林子擦擦嘴边，垫在了他的下巴下面，说道：“给他弄个口水巾垫着就好了。”

    说着，他仔仔细细看着小林子，忽然他眼前一花，只觉得小林子又变成了陈雯丽小时候的模样。

    他将小林子为数不多的头发用手抓成冲天炮，如果再戴上蝴蝶结，挂个项链，简直就和陈雯丽小时候一样了。

    忽然，他看向了顾楠冰又看向了顾楠清，问道：“好像我记得听你们说，你阿妈是你阿爸捡来的？”

    顾楠清秒懂，她想如果现在就给老人家打上预防针，到后面事实揭开的时候，他才不会那么难过不是。

    于是，她难过的低了头，说道：“是啊。我阿妈是从外乡来的，说是不小心摔下了悬崖，失去了记忆，被我阿爸捡到。伤好了后就嫁给了我爸。我阿妈也很苦啊，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对呀对呀。我们家小时候可穷了。一天只有一顿能吃的差不多的饭。我阿妈从来都是让我们先吃饭，她才吃饭。我应该少吃一点的。”顾楠冰深以为然地点着头。说着说着，她还吸了吸鼻子，要哭不哭的样子。

    陈老抱着小林子，手在小林子胖乎乎的小脸上揉来揉去，仿佛要揉出花来一样，在听见顾楠冰吸泣声的时候，手停了下来，靠在了椅子上，轻轻摇着，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小林子。

    小林子也乖乖地趴在他身上，眼睛眨巴眨巴地渐渐闭上了眼，睡着了。

    “我阿爸对阿妈可好了。除了我阿婆很凶之外。”顾楠清赶紧打断顾楠冰说话，说道，“我阿爸是寨子里的猎手，身手很好，人脾气也很好。虽然阿妈和婆婆、大伯娘她们合不来，但是我阿爸把我们家搬到寨子最边上，和她们都远远地。只是后来阿爸不见了后，一切都变了。”

    陈老听着艰难吐出两个字来：“是啊……”

    他便觉得心中十分难过，干脆闭上眼不再说话，只用手轻轻拍打着小林子。

    好一会他才问道：“你阿妈后来记起来家里的事了吗？她怎么去的啊？”

    顾楠清擦了擦眼角，说道：“她生小林子的时候难产去了。她去之前叫我们找舅舅。但是当时一团乱，我们都不知道她的意思。后来……”

    说着，顾楠清看向了陈老。

    只见陈老闭着的眼角留下一颗眼泪来，他摇着椅子，抱紧了小林子，喃喃自语：“找舅舅啊……”

    顾楠清只觉得看见陈老这样，比直接骂她一顿还难过，干脆不再说话。

    这边的异样引起了陈芸岚的注意，她拿着电话，看着这边不语，直到陈司令在电话里叫道：“岚岚，说话啊……”

    她才小声说道：“爸，爷爷好像发现了。他在问顾楠清小姑的事。”

    电话那头陈司令也沉默了。

    好会，王冬梅抢过陈芸岚手中的电话，说道：“中秋团圆的日子，你们存心不想让人好好赏月是不是？”

    说着，推了陈芸岚过去。

    陈芸岚走到顾楠清身边，笑着说道：“爷爷，外面月亮好亮。我们去看看。难得今天大家都在，我们把月饼和吃的都拿到院子里去。”

    陈老睁开眼，笑道：“好啊。”

    说着，他站了起来，对着王冬梅说道：“冬梅，你给雯民说，过完中秋我就去京市。他不用来接我了。”

    顾楠清赶紧去接小林子，去被陈老躲开说道：“我来。”

    他把小林子放在沙发上，盖上薄被，然后带着顾楠清和顾楠冰去了院子里。

    整个晚上，顾楠清很明显感受到陈老低落的心情，却依然强打精神和她们说笑的样子。那一刻，她有一点点内疚，却不觉得做错了。与其忽然接受不了，不如慢慢接受。

    或许，陈老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猜测了。她现在不过是加了一把火而已。

    陈老又问起她们在威安县的事来。

    顾楠清将自己被陈司令安排到学校上学的事说了，然后又说道自己在做糖卖，业余的时候还做出了飞船和火箭模型，现在在准备考昌市的大学。

    顾楠冰抢着说：“还有我，我打算以后就卖糖赚钱。赚最多的钱，开最大的飞机，送姐姐去上班。还有小林子呢，他说他长大要开飞船的。以后姐姐做飞船，我们开飞船。”

    陈老听得哈哈笑了起来，之前的不悦都一扫而空。

    他拉着顾楠清的手说道：“以后要常来看我老人家啊。”

    “还有我呢。爷爷不要太偏心嘛。我也要考昌市的大学，以后不如我们一起去昌市。”陈芸岚摇着陈老的胳膊，“我长那么大，从没离开过爷爷，爷爷跟我一起去读大学啦。”

    陈老失笑：“鬼丫头。哪有带着爷爷去读大学的？”

    “反正我不管，爷爷就是要一起过去。我周末还可以回家，住县城多远啊。周末就放假一天，我回来吃个饭立刻就要坐班车回去。如果你在昌市的话，我最多半小时就能到家，多方便啊，不是。而且你还能帮阿清看着小林子。你看看小林子多可怜啊，没爹没妈的，阿清两姐妹都要读书不是。要是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到时候还要送去学校上学，谁接谁送啊，是不是？”

    好像听起来是这个道理啊。

    陈老被陈芸岚摇的头晕脑胀，只觉得这丫头说的有道理，不禁点了头。

    “耶！”陈芸岚笑的跳了起来，抱着顾楠清挤眉弄眼。

    怎么样？还是本小姐厉害吧？

    顾楠清点点头，对陈老说道：“那可太好了。我还一直很担心呢。”

    “爷爷李过去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有人欺负姐姐。有两个月的货款都没给我们了……”顾楠冰一高兴起来就大嘴巴子，忍不住倒了出来。

    等顾楠清听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陈老越听越生气，一个小罗罗竟然欺负到他孙女头上了。

    陈芸岚赶紧拍着陈老的背说道：“爷爷不要生气。陈胖子不是过去了吗？等他找不到人的话，我再让我爸找找。”

    顾楠清埋怨地看了一眼顾楠冰，安慰道：“是啊，是啊。不要太担心，我们解决不了的时候您再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