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龙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讲到罗凤桥下葬，就戛然而止。

    “孩子，小赵，回家，我要回去了，都要回去了，天快黑了。回去还要准备一些东西，下次来虎牙洞，要把这里打扫打扫。打扫后才能发现更加精彩的故事。”

    卢莎莎按着罗爷爷的描述，找到了石洞底部有石片，有泥沙的地方。

    那矮小的空间里，有密密的蜘蛛网。

    蜘蛛网上，有数不清的小虫的躯壳。

    小虫躯壳里，是无数细小的小尘埃。

    不知道那些尘埃，是小虫腐烂的器官，还是，洞里随风飘起的灰尘。

    卢莎莎跪下了。

    卢莎莎跪得很端庄。

    罗龙舟和赵光辉站在卢莎莎身后。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跪着，站着。

    罗龙舟说话了。

    罗龙舟说：“孙女，回去吧，人死不能复生，凤桥智商太高，能力超人，树高易折，可能就是道理。”

    卢莎莎没有站起来。

    赵光辉说：“中国的高速公路，我记得是九十年代才开始修建，她八一年就开始研究，可能是中国高速公路第一个专家，也是第一个为中国高速公路献身的人！”

    罗龙舟说：“沪嘉高速公路是中国大陆建成通车的第一条高速公路，于1984年12月21日动工兴建，1988年10月31日公路全线通车。动工最早的是沈大高速，84年6月开工，90年8月全线通车。”

    蜘蛛网后面，有个迷迷糊糊的木盒。

    卢莎莎想去打开，看看姑奶奶千古一人的绝笔。

    罗龙舟说：“孙女，下次吧。那书稿里，浸润着我家凤桥的身体，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病毒和细菌，下次来，戴上手套，四周消消毒，再打开。”

    卢莎莎站起来，慢吞吞的。

    赵光辉带有餐巾纸，递给卢莎莎一小叠。

    卢莎莎擦干泪水，坐了一下会儿。

    罗龙舟拉起卢莎莎，小步走向洞口。

    出洞口了，赵光辉走前面，拉着卢莎莎的手，罗龙舟在后面，护着莎莎。

    罗龙舟说：“看着路，小心点，不要崴了脚。孙女。”

    卢莎莎说：“不会，我穿的是运动鞋。”

    吃了晚饭，简单洗漱洗漱，卢莎莎就开始写日记：

    罗凤桥，我的姑奶奶

    罗爷爷的妹妹叫罗凤桥。

    罗凤桥是曾祖爷爷罗伟光，罗大光的女儿。也是高祖爷罗天成的大孙女，理所当然，罗凤桥生于高河边，长于高河边。

    罗凤桥生于农历一九五七年。自幼随她爸爸和爹，日夜与悬崖洞为伴，与高河边石林为友，因为是女孩子，与昌河水交往很少。

    三岁，随爷爷背诵《三字经》，渐渐地，会背《唐诗三百首》，背《宋词》，《千字文》，《论语》，汉语拼音，算术……

    由于悬崖洞面积太小，白天黑夜没有多少清静日子，六岁时，他爷爷和她一起，每年春、初夏，秋末，冬天，也就是昌河不发大水的季节，来到虎牙洞居住。

    七岁，在她爷爷的教导下，学完了小学三年级课程。进了学校，直接进入鹿山小学四年级。

    九岁，学完小学的语文数学、自然等全部课程。

    在龙门中学读了半期书，□□爆发，学校停课，姑奶奶罗凤桥停学回到高河边。

    学校办办停停，七九年，姑奶奶终于在龙门高中毕业，当年以全校第一名成绩，被西交大录取。

    西交大，是姑奶奶罗凤桥的爸爸罗伟光教书的地方，本来，姑奶奶罗凤桥应当在西交大一面读书，一面撰写她的研究文章，但是她坚持要回到高河边，她要回来看她的爷爷，她的爹，她的妈妈。

    回到高河边，罗凤桥日夜不停不歇，将两年多大学生活期间搜集整理的资料，写成了修高速公路研究文章。

    谢丽芳生了罗鹏，悬崖洞里人口太多，吵闹太大，姑奶奶罗凤桥独子自一人在老虎崖修改论文。

    一场突如其来的百年未遇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滔天的昌河水，封住了虎牙洞，封住了大学生罗凤桥的逃生路，封住了罗家人的救援路，罗凤桥，还有她的论文，无影无踪了。

    罗家人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洪水退后沿河寻找十几天，不见罗凤桥半点痕迹。

    十余天后，下游几十里外龙门镇的某山脚处的大树上的浪渣堆里，滴落奇怪液体，臭不可闻，有人爬上树去看究竟，发现是具女尸。

    女尸双手抱着手写的书稿。

    龙门镇里报告到县公安局。

    公安局在全县广播寻找女尸家人。

    听到广播后，高祖爷罗天成，曾祖爷爷罗伟光，爷爷罗龙舟前去认领。

    尸体已经完全腐烂，身体的绝大多数部位，只能看见白骨和成堆成团的晃头晃脑的蛆虫。

    爷爷罗龙舟，太爷爷罗伟光戴了几层口罩，喷了酒，用篾席裹了那堆浪渣，扎紧，把姑奶奶从树上掉下来。

    许多骨头已经分离，为了基本保证姑奶奶能全尸下葬，只好将浪渣和尸体一起装入棺材。

    去了，我的姑奶奶！

    去了，我亲爱姑奶奶！

    高河边没有平整的土地可以安葬姑奶奶罗凤桥，罗家人决定，永远舍弃虎牙洞，那个令人泪流成河的悲伤之地。

    他们在洞里用锤子，钢钎，开凿了一个小洞穴，放进棺材，外边用石片、泥沙密封。

    那叠八十多页的中国高速公路的开创性研究文稿，装进小木盒，放在小平台上。

    姑奶奶，你聪颖过人，你不该离去。

    你的离去，给罗氏一家人，带来了天长日久的悲伤！

    你的离去，中国高速公路建设，失去了一位开天辟地的领袖！

    卢莎莎对自己的小作文不太满意。总觉得感情表达不到位。

    卢莎莎抱着电脑，来到隔壁赵光辉的居室。

    赵光辉正在抽烟。

    卢莎莎说：“赵叔，你帮我看看，我自己都不满意，没有把内心感情完全表达出来。”

    赵光辉认真看了两遍，虽然若有所思好一阵，但还是与卢莎莎有同感，一是对罗凤桥的敬爱之情，二是对对罗凤桥英年早逝的悲伤与怀念，还很不到位。

    最后赵光辉说：“我和你有同感，但我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最后一段，‘开天辟地的领袖’改一改，我记得有个词，叫作‘筚路蓝缕’。你查查，可能更贴切一些。”

    卢莎莎在手机里查了，回到自己居室，把那段话改成“‘有筚路蓝缕之功的开创性人物’。”

    卢莎莎就这样坐着，抱着电脑，头微垂，像喝醉酒的少女，两眼似醉非醉，朦朦胧胧。

    卢莎莎悄悄地思考一个问题，高河边，每个成员都是读书的好了，都是学霸，我呢？

    中考成绩不好，主要责任在自己，自己平时心里太过纠结，太看重自己，思考自己。考试时，一时冲动，一时的任性，自己毁了自己。

    班上还有许多留守子女，离异家庭子女，成绩好的、成绩拔尖的都有，当然和我一样，学渣也有出自这些家庭的。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离异家庭中的优秀奋进者呢？

    我读书一事，首先向谁述说，怎样才好开口？

    我是去补读初三？还是给卢明达打个电话，要他考虑把我塞进哪所高中，去读高一？

    假设读高一，没有学籍，今后能不能参加高考？

    我爸是教育局长，老爸能不能解决学籍？

    我能适应高中阶段的学习吗，假设许多课听不懂，跟不上进度，怎么办？

    卢莎莎很是苦恼1

    但是，这些苦恼，我去向谁倾述？

    到了八点半，赵光辉来带到窗外，看见卢莎莎低头沉思的样子，心中欢喜：罗龙舟，罗叔叔，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人家才是教育专家，深思熟虑的高河边虎牙洞一行，那个刻骨铭心的罗凤桥，已经感动了卢莎莎，已经给卢莎莎造成了心灵震动，看样子，卢莎莎又在思考深层次的问题。

    通过卢莎莎小作文，赵光辉知道，卢莎莎与私奔女，已经渐行渐远。

    卢莎莎正在为入学读书，做心理准备。

    或者说，她已经在模拟中学生了。

    赵光辉喊了一声“卢莎莎”，卢莎莎如梦初醒，去放了电脑，自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