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没有多少阳光照进来，叫醒莫莉的是身下的冰凉和背后的痛感，洁白的天花板晃着她的眼，意识还没回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应该摔下了床。莫莉撑着床沿站了起来，扶着自己因为摔下床被磕着的后腰，窗外依旧是厚重的云层，她又爬上床贴着窗户往下看，街道上走过熙熙攘攘的人，不似昨晚的冷清，睡过一晚的房间陌生又熟悉，看着手中拽着的蓝色布料，记起了昨晚的故事，今天是第二天。
大量的记忆闪过，昨晚太累了，真的就只想着睡觉了，她设想着离开这个房间后的一切画面，迅速地围上衣服，整理好床铺，走到门前去听外面的动静，没有声音，很好，从房间到大门的距离估算一分钟就能搞定，再留下一句告别来宣召她的离开，没有一夜后尴尬的寒暄，没有吃力的社交，完美的计划。
莫莉推开门，目不斜视地朝着大门走去，或许不需要一分钟，她就能走出这个公寓。
“面包在厨房里。”带着点清晨未醒的沙哑声音从后方传来，停下了莫莉走向大门的步伐。
法赛尔就坐在沙发上，可能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用毛巾盖着，遮住了他的眉眼，但阴天早晨不直白的微光还是描绘出了男孩有着完美比例的轮廓，发尾的水沿着高挺的鼻梁和削瘦的脸颊流下，流到脖颈，消失在衣服里，衣物变成和皮肤贴合的画布，勾勒着男孩单薄肩膀的线条，那是一套有着深蓝色裤装的条纹睡衣，宽松的袖口衬出他的手腕，和上面尺骨的拐角。
“如果你需要的话。”他手里拿着本书在看，喝了口咖啡后翻开下一页。
莫莉站直身体，从胶着在一起的手指可以看出她的局促，她把还未梳理的头发别到耳后，清了清嗓。
“没关系，我就不吃了，谢谢你的收留，我现在就走啦。”她转身一步就跨到了门前，走了出去，没看见法赛尔撑着眼的疑惑和抿着嘴的认命表情，他放下书起身，光着脚走进自己的房间，沙发的一旁是昨晚那个男人依旧沉睡的脸，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片烤好的面包。
莫莉关上门就靠在上面大呼口气，她真的不太受得了，昨晚其实就意识到了，法赛尔，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接触过多少英国人，他的脸对莫莉来说真的是个很大的冲击，刚刚看到的画面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突然扩大的心跳声还未停止，耳边就传来一声怒吼。
“我不会去的，你想都不要想！”紧接着是门被用力摔上的巨响。一个女孩从莫莉对面的公寓走出来，两个人在本就不宽阔的走廊对视，互相看着面前的人。
莫莉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在哪见过，她端详了一阵，女孩嘴唇上的唇钉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
“你是地铁上那个女孩。我想起来了！怎么样，昨天过的还好吗？”女孩凑过来，掐着手说着，一头金发由于她的动作从肩头滑下，干扰她的好奇视线，莫莉看到她的脸，黑色的眼线把她的眼睛勾得像猫，金色的发丝把她的脸映衬得发光，她仰头撩起头发往后顺，带过来的风让莫莉能闻到她嘴里甜蜜的柠檬糖味。
“嗯？等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后的门忽地打开，全身都倚在上面的莫莉毫无准备的就往后倒去，没有预想中和地面的再一次亲密接触，而是靠上了一片温热，她抬眼去看，放大的灰蓝眼眸就在她的眼前，她能清楚的看见男孩眼睛上下垂到眼尾的浓密睫毛，甚至是眼眸里倒映着的她本人，颈后是男孩透过衣物传来的温度。
“行李箱，你忘了拿。”法赛尔把莫莉推开，脸朝右边偏过，点了下地上的行李箱，上面还有莫莉一并忘记的背包。
“哦----”一旁的女孩夸张地拖长了音，“所以，你昨晚带来个女孩回来？法赛尔。”女孩看见法赛尔的身影，发出不知是探究还是揶揄的问话。
“这还是第一次。”
“没什么。”
“嗯哼？”
“麻烦总是会找上我。”
“哦，是吗？”
“瑞娜，你想干什么。”法赛尔不想再进行这样没有尽头的对话，深叹了口气后直接停止了女孩的游戏。
“把你的烟给我的，我的抽完了。”叫瑞娜的女孩撑开手，递到法赛尔的眼前。“我搞不懂曼森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了，竟然开始玩那套，不卖给我了，就算是，那我也只差六个月，这是完全可以忽视的时间！”
“我已经吃了整整三天的糖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得蛀牙了。”女孩的表情随着她大声地抱怨跳起来，像是活过来的精致人偶。
莫莉夹在两人之间，她认为自己现在最好做一个空气人，她尽量在不打扰两人的动静下去拿自己的箱子，她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想离开这里。
“我没有女式的。”法赛尔丢下句话，见莫莉已经拿到了箱子，毫不留情地准备关上门。
“没关系，给我你的就好了，反正都是一个牌子。”瑞娜瞄着男孩的动作，一下子把自己挤进门框里，她仰着头去看法赛尔，独特的吞音吃掉了最后一个单词，形成了俏皮的尾调，莫莉觉得女孩应该是在笑，就算是那样的浓妆，她笑起来肯定也是依旧好看。
“最后一根昨天抽完了，不剩了。”法赛尔早猜到了女孩的行动，他的嘴角扯起一丝弧度后又放下，假笑着应对，然后彻底地关上了门。
“噢。”女孩被拒之门外，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她泄气地吹起前额乱跑的发丝。
“要穿鞋，至少是一双袜子，不要再光着脚在地上走！”她又贴在门上喊，一会儿门后传来微弱的回应。
“所以，你多大？”走廊上现在只有两个人，莫莉觉得不出意外女孩是在和她说话。
“我？十九。”她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上，没有去看瑞娜不怀好意的目光。
视线里多了双熟悉的长靴，和金色发丝下眯着的猫猫眼，她好像听到了铃铛摇摆着的叮铃声，响在这个狭窄的走廊里。
“很好，完全够了。”
从公寓的三楼到街区，莫莉一直在被拉着走，当然，女孩还细心地帮她提了箱子，直到她接过女孩递过来的柠檬糖。
“尝尝看，这是我唯一能忍受连吃三天的味道了。”莫莉在瑞娜的注视下拆开糖纸放入嘴中，结果是被酸地睁不开眼。
“哈哈哈，很刺激对不对？等一下就好了，很甜的。”她放开莫莉的手，换了一边用胳膊挽上。
“等下我带你到曼森那边，你进去，前台上就能拿，哦，它的包装上有一半的蝴蝶翅膀，但是是看起来小一点的那个。然后你只需要秀出你的ID卡，等等，你有ID卡吗？”女孩的语速很快，一串对话后留在莫莉印象里的只有ID卡这个词。
“ID卡？我有护照。”
“你不是英国人？”
“嗯。”莫莉终于尝到了嘴里的甜味。“我想糖还是只需要甜就好，我不太能忍受那样的酸味。”
“你不懂这个，多么可惜啊。”女孩也拆开一个糖放进嘴里，她皱起眉头去享受她所说的刺激，莫莉能听见她发出满足的细微呜咽声。“ID卡，护照，都是一样用，走吧！”
“我们一直在走。”
“对啊，再走快一点！”
莫莉仓促地跟上瑞娜的脚步，她们绕过一家花店，走到了拐角的便利店前，便利店上是一个很简洁的招牌，曼森的店，几个字大大咧咧的写在上面，没有更多的装饰，和其他店最大的不同是蹭到了点花店的复杂花香。
一个已经干瘪的烟盒出现在莫莉的眼前，干扰了她正在感受气味的感官，黑紫色的烟盒上有着一半随意画出的蝴蝶翅膀，白色的蝴蝶时浅时深，断续的笔墨，但是流畅的线条。
“就长这样，蝴蝶要小一点，小一点的才是女式的。”
“我就不进去了，曼森看到我肯定不卖了，这是钱。”瑞娜把纸币塞进莫莉手中，斜眼看她，那是信任的眼神。
莫莉并不讨厌女孩自作主张的举动，她嚼碎嘴里的糖，买烟，帮一个未成年买烟，在英国帮一个未成年买烟，不断上加的形容词每一个对莫莉来说都是挑战，她迎着门口的响铃声进去，片刻后又迎着响铃声出来，脸上还是僵着的社交笑容。
“他说记在法赛尔账上。”莫莉把烟盒递给女孩，还有刚刚的纸币。
“那曼森绝对知道是我了，他有查你的护照吗？”
“没有。”
“果然，他就是个小人。”女孩熟练的点起烟，骂完人后吐出的气扑满她的脸，抚摸她的睫毛，带走她的唇彩后消失在空气里。
“你留着吧，我猜你现在手里肯定没钱。”瑞娜见莫莉没有出声。
“我完全可以想象出发生了什么你今天会出现在刚才的公寓里，可能吧？”她开始说她的推论，“你昨天被偷了，身无分文，然后随便抓了个人想在他家住一晚对不对？但怎么凑巧就是法赛尔呢。”
“我记得昨天你说我包的拉链一直开着？”莫莉没有仔细去听女孩的话，提到这个话题她才觉起昨天的推断。
“你一上来我就注意到了，在伦敦，竟然有人敞着包行动，我没遇见过这么狂妄的人。”这个话题比烟更吸引女孩，她摆起手臂，把烟掐在指尖。“所以，是只偷了钱，还是其他所有东西。”
“其他东西？你知道我包里的东西？”
“你的包就那样敞开着，都看得一清二楚。”
“意思是说，你看见我的时候，我上地铁的时候，我包里的东西都还在。”
“当然，我不会看错的，还有个耳机对不对。”
莫莉意识到她可能是错怪了某个好人，无处宣发的歉意涌上她的心头，女式香烟的烟雾夹杂着不起眼的薄荷清香，和昨晚的味道相似又有着微妙的区别，她把手举向天空，撩起一簇簇的云，云层在她的手中翻腾，终于散去。阳光来得清奇，照耀下的城市在人们四周宛如一袭铺满宝石闪烁的银装，这个城市还没那么糟，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