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塞

    初秋黄昏,河面飘着落叶和云影,鸟儿鸣叫,虫子也叫。哗啦一声,金色的长发钻出水面,惊扰了浮木上安静发呆的鸟儿,鸟儿咕咕一叫扑棱棱飞上树梢。

    切茜娅一步步走到岸边,越来越来的水嫩白皙随着步伐暴露在空气中。金发湿淋淋地贴在泛着水光的肌肤,水在发尾汇成透明小蛇,顺着曲线蜿蜒而下。几缕细窄分流抵达指尖,缓缓壮大成圆润的明珠,一颗颗缓缓坠下,摔碎在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切茜娅在岸边用毛巾擦拭头发,初秋的风吹过身上挂着的水珠,带来丝丝凉意。与风声一起而来的,是悠悠的吟诵声。

    你将记得那条奔跃的溪流,

    在那儿甜甜的香气上扬、颤动,

    有时候飞来一只鸟,穿著

    水色和悠然:秋天的衣饰。

    你将记得那些大地馈赠的礼物:

    永难忘怀的芳香,金黄的泥土,

    灌木丛中的野草,疯狂蔓生的树根,

    利如刀剑的奇妙荆棘。

    你将记得你采摘过的花束,

    阴影与寂静之水的花束,

    彷佛缀满泡沫的石头般的花束。

    那段时光似乎前所未有,又似乎一向如此:

    我们去到那无一物守候的地方,

    却发现一切事物都在那儿守候。

    切茜娅转身望去,斯宾塞穿着来自宫廷的高贵华丽的干净衣服,背靠树干,望着树梢,富有韵律地吟诵完,他侧过头望向切茜娅。

    “仅以此诗献给溪流,秋天,大地,鲜花,还有比它们加起来都更美丽的切茜娅小姐。”

    切茜娅细细品味,赞叹道。“真是一首好诗。”

    “我从繁华的城市走到僻静的山林,用这双被夸赞有灵性的眼睛寻找极好的人,极美的景,才能偶尔写出几句诗。若没遇到你这样的上帝宠儿,这首我最满意的杰作将永不见天日。”

    “嘴巴真会说话。”切茜娅微微笑着,同时被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摄住心神。

    切茜娅的认可激励了斯宾塞,他缓步上前,轻轻搂住切茜娅的腰肢。此时恰有一阵儿风吹来。

    “当我爱你时,风中的松树要以他们丝丝般的叶子唱你的名字。”

    切茜娅笑得眯起眼睛,斯宾塞俯下身子,含住那水润的唇瓣。切茜娅吻了一小会儿,当他再次靠近,切茜娅笑着躲闪几下,挣脱开,跑到河水中,笑意盈盈的看他。斯宾塞立刻把几乎从不穿的昂贵衣服扔到湿湿的土地上,追到水中。

    在齐斯宾塞腰深的水位,他终于捉住那轻盈的水中精灵。于是切茜娅转过身来,奖励他一个吻。她比斯宾塞低不少,胸脯刚好浮在水面上。吻了一阵儿,她用腿盘住斯宾塞的腰,几次想爬上去,但斯宾塞细皮嫩肉的,水让他身上变得光滑。每次切茜娅跳上去没多久又滑坠下来。斯宾塞朗声一笑,端起切茜娅结实滑嫩的大腿,用力吻她。

    手臂的扑腾,婉转的轻吟,热烈的情话,搅动了静谧山林中河流的安宁。斯宾塞的情话是切茜娅听过最动听的。他说切茜娅是水中的火焰,是森林的丰饶,是河流的波心。

    他用了无数美丽的意象,他把切茜娅比作自然的一切,于是切茜娅感到自己和自然的边界消失了。风随她喘息,吻碎在水花里,河流在她身体里歌唱,他在她身体里筑巢。

    水面的翻涌声渐渐停息,河面的月影碎了一整晚,终于恢复圆形。岸边,斯宾塞把自己昂贵的衣裳摊开,让切茜娅躺在上面,声称这是衣裳的荣幸。自己则躺在湿湿的泥地。切茜娅已大半年没和别人放纵过,斯宾塞谈吐不凡,气质浪漫,又是个调情圣手。伴随着热烈的情话二人已经疯狂的太久太久,这时疲惫的不行,二人很快便就着夜风沉沉睡去了。

    斯宾塞的浪漫唤醒了许多悄悄睡眠的身体记忆,切茜娅做了甜蜜的梦,她梦到了杰洛姆,又梦到卡尔。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切茜娅隐约听到了响动,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子,手往身侧的人身上一搭,却扑了个空。手上热热乎乎的,她睁开眼,不远处阿诺双手架在斯宾塞咯吱窝下,向远处拖行着。切茜娅手被身侧一地的猩红染上色,浓稠的猩红旁,斧子掉落在地上。切茜娅久久看着这一幕画面,好长时间才理解发生了什么。

    她尖叫一声,吓到了阿诺。阿诺手一松,斯宾塞的身体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尸体脖子处有一道深深的砍痕,鲜血从其中缓缓流淌而出。阿诺憨厚地挠挠脸,脸被沾满鲜血的手涂上几道血痕。他往切茜娅那走了两步,切茜娅慌乱中握住身侧的斧柄,用斧头对住阿诺。

    “不要过来!”

    阿诺站住了。两人就这样对视。阿诺眼神慌乱,他支支吾吾地想解释什么,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久切茜娅才理解了阿诺想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你以为他想侵犯我,你阻止了他?”

    阿诺快速点点头。切茜娅悲哀一叹,她放下斧头,在斯宾塞身边蹲下。他眼睛闭着,嘴角微微笑着,似乎还沉浸在与切茜娅的欢愉之中。切茜娅摸了摸他的脸颊,还是温热的,但那温度正在以指尖皮肤能感知到的速度,急剧下降。

    上一瞬还和她寻欢作乐,她刚刚体会到美妙之处的身体就这样冰冷了。一个或许能通往伟大艺术道路的浪漫富有才华的诗人就这么死了。因为误会。切茜娅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和世界的偶然性,她因为世界荒谬和可怕而心底寒冷。

    可真的是误会吗?

    切茜娅转过头盯住阿诺,“我们睡在一起,都睡着了。他还没醒来,你怎么判断是他侵犯了我?”

    “切茜娅小姐不会愿意和他睡在一起的。一定是他强迫的。”阿诺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切茜娅紧皱眉头。

    “在村庄,你拒绝了所有男人。”阿诺说。

    这样的误解让切茜娅更觉得荒谬。

    “可我也对你表达出过好感。”

    “切茜娅小姐总是那么温柔,我心怀感激。”

    “那你觉得我该和谁睡在一起?王子?”切茜娅此时语气已有些不稳。

    “王子或许能配得上您。”阿诺极为诚恳。

    “谁能配的上我轮不到你来判断!”切茜娅愤怒地大吼了他一声。

    切茜娅如此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阿诺的嘴唇抖了抖。“切茜娅小姐,我是为了您的贞洁与安危......”

    看着他脸上的尊敬,固执和诚恳,想到满地的鲜血和斯宾塞逐渐冰冷的身体,切茜娅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她扶着树哇哇直吐。阿诺上前扶她,她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别说是为了我,我没让你杀人。你不是为了我杀人,你是为了心中的偏见而杀人!我知道你迟钝笨拙,可没想到你的愚蠢会让你犯下如此罪孽!早知道......”

    望着阿诺那熟悉又不知所措的面孔,切茜娅止住了话语,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真的可以相互理解吗?人们对她们深以为充分了解的对象,难道真的知道其核心吗?半年多了,阿诺仍然不了解她,她也不像想象中那么了解阿诺。

    此时再责怪他又有什么用。他们之间的交流若是有效,这一幕又怎么会发生?或许她再说一千次,阿诺依旧固执己见;她再聪明,也无法穿越二人内心之间被迷雾遮掩的庞杂迷宫。

    她再没说话,沉默地收集树枝树干,花了一整夜做出木筏,在阿诺的帮助下将斯宾塞的尸体抱到上面,切茜娅凝望一会儿他安详的遗容,将那华丽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又花了一早上采来干草和美丽的鲜花,掩住他的全身,然后点燃干草,将木筏推入河流。

    木筏随着河水慢悠悠地向下漂流,鸟儿鸣叫,虫子也叫。切茜娅诵读圣咏113首之后,祈祷说:“愿天上的众天使来迎接你。”

    木筏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很快火燃尽了。除了天上久久停留的浓烟,和烟的味道,再不留一丝痕迹。切茜娅想起那献给自己的诗,低声吟诵。

    你将记得那条奔跃的溪流,

    在那儿甜甜的香气上扬、颤动,

    有时候飞来一只鸟,穿著

    水色和悠然:秋天的衣饰。

    你将记得那些大地馈赠的礼物:

    永难忘怀的芳香,金黄的泥土,

    灌木丛中的野草,疯狂蔓生的树根,

    利如刀剑的奇妙荆棘。

    你将记得你采摘过的花束,

    阴影与寂静之水的花束,

    彷佛缀满泡沫的石头般的花束。

    那段时光似乎前所未有,又似乎一向如此:

    我们去到那无一物守候的地方,

    却发现一切事物都在那儿守候。

    切茜娅在河边站了很久,直到那被树林困住的浓烟也完全散去,她回过神,对着河面轻声呢喃,“斯宾塞,你的生命短暂易碎,但你创造出比生命本身更长久甚至堪称永恒的事物。虽然我们仅仅只短暂触及过对方的灵魂,但我会永远记住你。”

    有关斯宾塞的一切都逝去了,即使稍有名声,很快世人也会忘记他。但这首诗被切茜娅流传了出去,比斯宾塞的名字流传得更久。

    以后切茜娅每每从别人那儿听到这首诗,总能想起那条奔跃的溪流,飞鸟,那片金黄的泥土,灌木,荆棘。还有那段似乎前所未有,又似乎一向如此的时光。

    她再不需要一个居所,告别了阿诺。去往了再无一物守候她的地方,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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