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亮昏暗的室内，一家人还沉浸在安详的美梦中。
紧闭的厨房内，银亮的刀刃与木制砧板碰撞，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室内蒸腾的热气在高处盘旋翻滚，最后又化为晶莹的水珠悄然落下。
白鸿切好绿油油的葱花悉数撒进锅中，奶白的汤汁激起小葱独有的香味，热腾腾的，香得人馋虫都被勾出来。
白旭阳从房间里起来的时候，客厅里满是这股鲜甜的滋味。
“小鸿啊，你又在烧什么好吃的？闻着可真熟悉。”
白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切，他笑道：“蔬菜烩面，我记得舅舅你以前常常提起，今天有空就随手试试。”
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神情微微一愣，系领带的手僵在原地。
“啊…这样吗…”白旭阳出神地望着在厨房忙碌的高大身影，语气比平时更加温和，“那我今天一定得尝尝你的手艺，可不能让你白忙活。”
“好嘞，我今天面煮的多，您放开嗓子吃。”
面端上来时，有人从二楼下来。
穿着黑色西装的女性神色匆匆，扎成丸子头的鬓边垂下几条没来得及绾上的碎发，她夹着公文包快步越过客厅，整个人看上去相当憔悴。
“舅妈，我准备了三明治，要不要路上带着？”白鸿从冰箱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蔬菜三明治，朝她走去。
“嗯，谢谢。”
女人回身接过，也没再多说，直接往外赶。
“看来舅妈最近的工作量不小，我昨晚一点的时候看她房间的灯还亮着。”
白旭阳叹了口气，淡淡道：“你舅妈最近脾气不好，你也别太操心她的事了。”
白鸿笑笑，没接他的话往下说，这是提醒他面容易凉，最好趁热吃。
白旭阳看着忙里忙外的身影，内心很不是滋味。有时候他倒是希望外甥能有点脾气，不要这么懂事，哪怕是向他这个长辈抱怨、倾诉也好，他都能稍稍宽心。
至少这能证明他有保护好两个孩子。
“小雨她…今天心情好些了吗？”半饷，白旭阳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白鸿：“舅舅，小雨不是孩子，她不会为了垃圾发火。”
“倒不如说，她从来就没在意过那些流言蜚语。”
白旭阳的声音有些哽咽：“也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无能，不能替你和小雨讨回公道…”
白鸿停下手中的动作，放下抹布，似乎要说些什么。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打破沉重到近乎凝固的氛围，惊得客厅里的两人都从繁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谁啊？”白鸿走进玄关，推开大门。
门外阳光正好，成束的白色雏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柔嫩到一丝一毫的触碰都是亵渎。
纯白的花朵占据了白鸿所有的视野。
“呃…”
还没等他先开口，熟悉的嗓音从鲜花后飘出。
“生日快乐，哥哥。”
身量瘦小的姑娘高举花束，黑亮的长发如上好的绸缎轻盈垂下，更衬得她肤色洁白如雪。
十六岁的少女正值青春年华，美好得如她手中这束花。
白鸿连忙伸手，接过分量不轻的捧花。
“谢谢你，柠柠。这花开得可真好，小雨一定会喜欢。”
“哦？难道说…哥哥你不喜欢？”丹柠柠挑眉，灵动的双瞳满含笑意。
白鸿连忙改口：“那怎么会，你送的我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丹柠柠浅笑：“知道就好。那我先走啦~改天见。”
白鸿：“这就走啦？不进来坐坐？小雨也想见你。”
“不了，”丹柠柠摇头，情绪有点低落，“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严女士让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家中帮小杰复习。我是偷溜出来的，得在她发现之前回去。我的那份祝福你替我转达给姐姐吧。”
白鸿知道她的难处，微微弯下腰宽慰道：“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就和我说，别一个人强撑着。”
“嗯，知道了。”少女张开双臂，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不管过了多久，丹柠柠在他面前都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白鸿无奈一笑，敞开胸怀给予对方极富安全感的拥抱。
“哥哥。”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嗯，你说，我听着呢。”
“如果哪天你们离开B市能带我一起走吗？”
白旭阳躺在沙发上追忆着往昔岁月，脑海中一幕幕回闪。
妹妹苍白的笑容、床上哇哇啼哭的婴儿、从地上朝他蹒跚爬来的小小身影…
时光飞逝，一转眼竟已十七年，孩子们也都大了。
太快了。
让人无从适应。
白旭阳感慨万千，却瞧见白鸿抱着一大束白色雏菊花走进客厅。
白鸿笑道：“柠柠送的，正好小雨这几天需要花的素材写生，过会儿我就送到她房里去。”
白旭阳：“嗯，那孩子和你们玩得熟我放心，去休息吧你也忙活很久了，以后早点什么的出门买就好，何苦起这么早？你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
白旭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白鸿松了一口气，似乎比往常更加放松：“您看出来了？”
“我可是你舅舅，你这孩子心里的弯弯绕绕我还不清楚吗？说吧，究竟有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我和小雨打算进电竞职业圈。”
话音刚落，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寂静到落针可闻。
白旭阳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坦然的年轻人，脸色有些苍白。
“你…”
“我没开玩笑，舅舅。”白鸿声线极为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怎样开口才不会让你生气，我本来打算挑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把话全部说开，既然现在您已察觉我也没什么好掩藏的。”
白旭阳气得发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话来：“胡闹！简直是胡闹啊你们两个！电竞圈？！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去搞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人这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不好好奋斗跑去打什么电子游戏？这像话吗？！”
“这个主意是谁提出来的？！是你还是小雨？！还是学校里那些成天胡思乱想不学无术的东西？！”
“算了！这个主意甭管是谁最先提出来的，小鸿你作为哥哥怎么能思想不端？！你是大哥啊！你难道还要带着你妹妹走不归路？！电竞圈能有几年好风景？！等你们出来了能学到什么东西？没有学历、没有手艺！你们以后在社会上连自己都养不活！！”
往日里儒雅随和的中年人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颤，打理干净的鬓发被揉乱成一团，整个人活像发怒的雄狮。
白鸿静静地听着舅舅愤怒不已的训斥，神色如常，只是将怀中的鲜花抱得更紧。
白旭阳到底是好修养的人，就连发火生气都骂不出太脏的字眼，在起初的焦躁平息之后他又逐渐冷静下来，视线却从未离开过自家外甥。
平心而论，他一直都力所能及地给予两个孩子他能支撑起的最好的教育，这十几年的照顾从未有过纰漏，在他的关照下兄妹俩的心志比起同龄人要成熟许多，甚至比一些上了年纪的成年人都稳重。
所以，他更想不明白现在的一切。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两个孩子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就硬要去爬那悬崖峭壁？
白旭阳百思不得其解。
“舅舅，你别怪老哥，这都是我的想法。”
穿着纯白睡袍的姑娘拿着一叠纸张从二楼走下，面容平静。
因为几天没出门，她的身形有些消瘦，声音却十分的坚定。
“是我向老哥提议去打职业，准确来说您生气的对象应该是我。”
白旭阳：“你…”
如果说白鸿胆大的发言让他心存侥幸，觉得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白雨的坦白直接击碎他了最后一点妄念。
白雨是个听话的孩子，很少让人操心，但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要是她决定的事就没有放弃的可能。
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倔强。
看着那张和妹妹白渺肖似的面孔，白旭阳生不出半点脾气，无尽的疲惫包裹着他，他只能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小雨，我再问一遍。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是。”
“不管您问多少遍，我的回答始终如一。”
少女的眼神坦然而又无畏，恬静美丽的外表下却是永不低头的灵魂。
“唉…你们年轻人能懂什么？净想些不着调的东西，非要以后在阴沟里翻船了才知道后悔！”白旭阳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躺在沙发上才好受些。
白鸿很有眼力见地递给舅舅一杯温水，随后乖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白旭阳喝了水，阖上眼，不再看这两个令他心神不宁的祸害。
见舅舅态度缓和了些，白雨继续说道：“舅舅，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您都不会安心，可我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您。”
“您一直都是负责任的好舅舅，说心里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把您当作父亲去敬爱。”注意到白旭阳苦笑的神情，白雨宽慰道，“您不用妄自菲薄，我是认真的。”
“我对您的敬爱是真，而我的梦想同样真挚。”
白雨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湛蓝的眼眸流淌着炙热的色彩。
”舅舅，我知道您担心我和哥哥以后的生活，诚然，电子竞技确实会影响人生前半段的旅程安排，可那个舞台并没有您想得那般不堪入目。”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白旭阳揉着太阳穴，声音暗哑，“你只看到他们光鲜亮丽的外表，可是其中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更何况这圈子还与资本挂钩，那些资本家都是吃人的家伙！你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不知道要遭多少刁难！”
“舅舅，我想加入的战队没有那么复杂的社会背景。”白雨莞尔一笑，将手中的A4纸递过去。
白旭阳接过资料，仔细观看。
“兴欣战队…”
“这个战队是新建立起来的，目前还在参加挑战赛，不过以他们的实力冲进职业圈不是问题。我打算边学边练技术，明年高中毕业就去他们俱乐部报名试训。”
“当然，如果失败的话，那就证明我没有那个天赋和才能，我自己会放弃，回来复读一年以社会青年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继续学业。”
看着手中白纸黑字的人物资料，还有白雨详细的计划安排，白旭阳紧绷着的眉头终于舒缓。
这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
目标明确且留有选择余地，至少听上去还是蛮靠谱的。
见谈话顺利，白雨继续发挥自己天生的优势，嘴角微微向下，那张与母亲有八九分相似的脸显得纯良至极，惹人分外怜爱。
“舅舅，您就别生闷气啦～您看您一生气额间的皱纹又多啦，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消得下去。”白雨乖巧地坐在舅舅身旁，语气娇俏。
“哼，还不是你们两个不省心的小混球惹得，一天天的那么多想法和花招。”
白旭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气虽消了大半，但还是不免为他俩的未来担忧。
“小鸿，你坐过来。”
白鸿将花束放在茶几上，乖乖地在舅舅另一侧坐下。
白旭阳一左一右抓着兄妹二人的手，心思万千，有些落寞而又无奈。
“你们想进电子竞技圈我不拦着，但一定要小心，外面花花绿绿的诱惑太多了，又有多少人禁得住？”
“你俩一定要警醒，别被花言巧语骗了，别人说得再天花乱坠你们兄妹也别当真，自己心里要有数，安心做自己的事最重要。”
白旭阳继续感慨：“如今你们都大了，我也不能真的束缚你们一辈子，有些事你们想做就去做，但不管怎样都要和我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帮你们参考一二。”
长者如同往日那般温声细语，千叮嘱万嘱咐，可说到最后竟已无话可说。
兄妹静默，纷杂的思绪藏于心底。
一时无人再言。
白鸿拿出花瓶，解开花束的包装，将花朵边边角角多余的枝叶修剪整齐后放入瓶中。
“看，我的手艺。”
白色雏菊花盛放，可爱较小的身形在微风中轻微摇晃，纯洁的美丽被剔透的玻璃蒙上一层朦胧的沙质感，多看一眼都令人心旷神怡。
白雨浅笑：“很漂亮。这花是柠柠送来的吧。看这品质花了不少心思，回头我再送点别的给她当谢礼。”
白鸿：“说起来，我们去电竞圈要带柠柠一起吗？”
少女撩起一侧柔曼微卷的鬓发，伸手去拿桌上的画笔：“为什么不呢？难不成要把她留在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
她再次看向窗台，白花于风中摇曳。
“再顽强的花朵离了土壤和水分，凋零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哪怕柠柠不适合当职业选手，我也会带她离开，”她勾勒出花朵的雏形，笔触温柔，“待在B市，她的血亲迟早有一天会毁了她。那帮封建到骨子里的老东西只会把女儿当作商品卖出去，将柠柠留在这跟杀了她没区别。”
白鸿正在往花瓶里添水，确保所有茎根都能吸收到水分才回应道：“好，回头我告诉她，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他放下水壶，走到妹妹身后，忽然伸手覆上她的眼睛。
白雨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无奈：“怎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莫非你也给我准备了惊喜？”
“你猜，猜到了我才松手。”
“呃…蛋糕？”白雨歪头思索。
“不是，再猜。”
她一口气把能想到的东西给都说了一通，可每次哥哥都是笑着否决。
最后，一张还带着体温的金属薄片被塞进白雨的手中。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一张崭新的荣耀账号卡。
“我前几天去街上路过一网吧，就办了两张，本来是想私底下留个念想，但舅舅现在也同意了，以后训练我们就不用再借别人的帐号卡。我们自己练号，从零开始积累经验。”
白雨细细地磨拭着光滑的卡面，有些出神。
从零开始吗…
“生日快乐，小雨。”
突如其来的祝福并没有让白雨开心。
她面色不改，淡淡道：“你明明知道…”
“是，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白鸿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可作为兄长，能亲眼看着妹妹一点一滴长大，这是我由衷的心愿。”
“…”
“柠柠也是这么想的哦~这句祝福是我们两人的真心。”
在某些方面，眼前这个待人亲和的家伙比她还要执拗。
算了，反正今天心情不错。
白雨望着他，露出今日最美的笑容。
“生日快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