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来电，来自有过短暂同学情的蒋纬。
迟到十年的道歉，他的国语比当年进步了。
“我想了很多年，一直想同你说对不起。”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小。”
“当时我同你讲嘢，你不理，我真系激气。”
“提到你爸爸，是我不对。”
“一开始我不觉得我不对，我以为你是疯的。”
“后来听我daddy讲，你爸爸让你过上了很好的生活，我才明白，你爸爸不是衰人。”
“你知道，我daddy同你养父不和，他不认识你爸爸，但他觉得你爸爸是个好爸爸。”
“其实他也是个好爸爸。”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蒋纬吗？”
“因为他叫蒋天。”
“他说，我们是经天纬地的一对父子。”
“sorry，本来是跟你道歉来的，还要你安慰我。”
“阿瑶，可以这样叫你吗？”
“对不起，阿瑶，我不该用你爸爸伤害你。”
“现在，我也没有爸爸了……”
“不好意思，我应该控制好情绪。”
“谢谢，我会没事的。”
“是，刚到京海，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香港。”
“没关系，不用见面，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不想给你找麻烦。”
“你真的可以吗？”
“好，那到时候见。”
黄瑶相信，蒋天确实是位好父亲。
因为蒋纬的悲伤、脆弱让她感同身受。
才得知蒋天死讯时，黄瑶问过高启盛，“小叔叔，是你吗？”
高启盛在病房里打高尔夫，以手杖为球杆，昂扬的狮头将球送入球洞。
他摇头说，“病房太小，进球太容易了。”
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他变得黄瑶也拿不准了。
警方再三调查，最后确定蒋天的死因是浴室滑倒头刚好撞到浴缸，实在令人唏嘘。
黄瑶想见见蒋纬，无奈最近被盯住了，出个门司机寸步不离，私下见面有难度。
都是因为高启盛。
她被盯住的起因是高启盛出院那天，高家收到一封匿名信，举报高启盛骗取政府赔偿，高启强本想单独教育弟弟，没能瞒过陈书婷。
陈书婷说强盛早晚被拖累，高启强觉得不至于，一来他们没有参与，二来强盛有自己的根基，夫妻俩争论不下。
前阵子关系趋缓的叔嫂终于大吵一架，高启强夹在中间血压骤升。
陈书婷质问高启盛，保险柜里是不是有证据，蒋天死了，匿名信八成就是他儿子送的。
高启盛说除了他没人能完整打开保险柜，匿名信没有附真凭实据也说明了这点，对方在诈他而已。
陈书婷见他还是不可一世的样子，直呼无可救药，转头就给黄瑶下禁令，不准她见高启盛，盛世的班也不用上了。
高启盛打电话向黄瑶斥诉不满，“她要离间我和你爸，她还想拆散我们！”
黄瑶无奈表示，他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分开冷静一下。
对面声音变得低沉，“她又用心理医生那套给你洗脑了对不对？”
陈书婷确实这么干过，黄瑶否认，“是我自己......”
高启盛打断道，“我知道是她教唆你，瑶瑶，不要在意她说的，什么情结什么叔侄，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这样，我一会儿过去接你好吗？”
黄瑶轻叹，曾几何时诱导她离家出走，如今终于肯亲自来接了，“不要，你来了我也不会和你走。”
“瑶瑶，你变了，以前你不顾一切也要来到我身边……”伤心的语调，倏尔变冷，“现在，你在唐小虎身边吗？”
黄瑶解释道，“虎叔确实来家里了，妈妈留他吃饭，不是你想的那样。”
“又是你妈，总是你妈！”高启盛憋着邪火，“我一会儿过去接你，这不是和你商量！”
“小叔叔，我不想看到你和妈妈再吵了，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沉默持续了数秒。
“她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妈妈很重要，我要听她的话。”
身后突然有股压迫感，黄瑶回头，是面色不善的唐小虎，手机里传来冰冷的声音，“如果没有她，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什么？”黄瑶尚未听清，突然被抢走手机。
唐小虎高举手机不急着挂断，好脾气地问，“我看你没扒几口饭，吃饱了吗？”
“还给我！”黄瑶跳起来抢手机，“唐小虎！”
他反而举得更高。
她又用软的，“虎叔，你还给我吧。”
陈书婷和孙姐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唐小虎顺势抱住她的腰，嘴角不由上扬一度，“你妈说了，不准见你们见面。”
黄瑶动不了，怎么都够不到手机，突然听到陈书婷说，“瑶瑶，你虎叔是为你好。”
吓得她赶紧挣开唐小虎，他却不以为意，提醒说，“站稳，别摔了。”
黄瑶翻白眼，说得好像抱她是怕她摔跤一样！
唐小虎放下举起的手，通话还在继续，那就挂断前说最后一句，“我今天不忙，多的是时间陪你。”
此话一出，黄瑶不敢说话。
孙姐也不敢出声，悄悄瞄向陈书婷。
在陈书婷心里，唐小虎还是十二年前抱黄瑶回房，又是哄睡又是拿书还扛来望远镜的好叔叔，因为陈金默而对黄瑶格外照顾，黄瑶对他也比唐小龙亲近，所以黄瑶有事她都会想到唐小虎，黄瑶离家出走就让他去追，后来又让他去劝，他说要留下来陪黄瑶，自然是要盯着她以免她去找高启盛。
陈书婷深感欣慰，确定不耽误唐小虎正事后，干脆让他这段时间多看着黄瑶，顺便劝一劝。
黄瑶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唐小虎感慨，“你妈可真不把我当外人，也不把我当男人。”
就这样，黄瑶被盯住了，每天在家和高晓晨大眼瞪小眼，出门要么有司机，要么有唐小虎。
想见蒋纬得想个办法。
她知道匿名信不是蒋纬发的，因为发信人就是自己。她在高家的争吵中录下了一些信息，确定罪行还是得有证据，她寄希望于蒋纬手上的保险柜。
黄瑶对蒋纬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和高晓晨一样难伺候的少爷脾气，性格极差，老师让他们组成语言小组，她忙于学习，被忽视的蒋少爷一有问题就扯她头发。
黄瑶并未透露和蒋纬联系的事，唐小虎却热衷于聊这人。蒋天的一个手下失踪了，儿子也对死因无异议，接着高家收到匿名信，这么想黄瑶倒也理解唐小虎的担忧。
他问，“听说蒋纬以前总欺负你？”
她说只是拉扯头发而已。
唐小虎嘴角向下笑着，“小男孩拉扯小女孩的头发，大多是因为喜欢她。”
黄瑶觉得这醋吃得莫名其妙，反问，“你上学那会儿没拉扯过女同学的头发吗？”
“我退学早，还真没有。”唐小虎从来没有因为读书少这么在理过，状似不经意道，“你们没有早恋过吧？”
“早恋的话我会把他扎进医院吗？”
“那就好。”唐小虎出其不意狠亲一口，“男同学都不是好东西，离他们远点！”
黄瑶笑了，“你是说郑清吗？”
“那就郑清除外吧。”
她蔫坏道，“为什么？我男朋友不配吗？”
唐小虎横她一眼，“你男朋友和赵市长女儿走得挺近。”
黄瑶瞬间接不上话。
“我算明白了，你也是他的挡箭牌。”唐小虎哼了声，“所以就他除外，其他男同学都防着点，尤其是蒋纬，听到没有？”
黄瑶点头说好，可如果蒋纬真值得防备，她反而更应该去见他。
他们约了明天见面。
明天之后会有新的故事。
而今天，她只想和唐小虎度过。
“唐小虎。”
“再大声点，让你妈听听你怎么没大没小的。”
“知道了虎叔！家里太无聊了，你去跟妈妈说，你想带我出门散心。”
命令语气，唐小虎无奈遵命，“知道了，这就去。”
陈书婷信任唐小虎，轻松同意黄瑶出门。
高晓晨就没这么幸运了，飙车进局子后被禁足到现在，车行也被下了禁令不准接待他，只能拜托“尊敬的虎叔”帮忙把宝贝机车送去保养。
唐小虎说没空，转念一想又答应下来，“行，我正好试试你的车有多拉风。”
拉风，高晓晨觉得耳熟，黄瑶也用过这个词。
于是，他幽怨地目送唐小虎，穿着他的机车服，骑着他的摩托车，带着他的妹妹出去兜风。
而当他抱怨唐小虎偏心时，得到的却是来自亲妈的嫌弃，“瑶瑶那么乖，你虎叔不疼她难道疼你？就凭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高晓晨欲言又止，对上一旁孙姨理解的目光，郁闷地回了房间。
儿子走后，陈书婷才叫住孙姐，有些话想问问。
她不是没有看到刚才等待的唐小虎，在电话里安排着什么，大概是工作，秋日的阳光暖人心扉，他接完电话在阳光下抬头，靠着花里胡哨的摩托车望向黄瑶的阳台，机车服衬得他仿佛年轻十几岁，眼中饱含着她以为年轻人才有的浓烈的炙热。
那时她路过小花园，只恍然一眼就停下脚步，发觉那好像不是跟了他丈夫多年，大风大浪后老练持重的唐总经理唐小虎，而是刚从旧厂街出来的那个楞头青年唐小虎，热烈得比光还耀眼。
身后传来小跑的脚步声，陈书婷回头，发现了真正让他耀眼的源头。
黄瑶换好衣服欢快地跑来，看到她后瞬间乖巧，“妈妈，虎叔带我……”
唐小虎笑着说，“嫂子，我带瑶瑶出去兜风。”
坦荡得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因为刚才产生的想法而自责。
是她同意的黄瑶出门，此时只能用摩托车不安全为由说事。如果是平时有眼力见的唐小虎，会取消出门计划，或者至少换个车带上司机，但他没有，一边说没事，一边把头盔给黄瑶戴上。
她隐约察觉黄瑶的别扭，想自己戴头盔，被他瞪了眼，“站好，别乱动！”
机车发动前，黄瑶坐在后座抓着他左右两边的衣服，他直接将手绕到腹前，叮嘱她抱紧一点，然后回头说了声再见，驾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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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驰的速度，疾风呼啸。
黄瑶气唐小虎在陈书婷面前的危险动作，想掐他一把，安全起见忍住了，那就暂时不计较，收紧手臂抱着他，享受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她不知道唐小虎要带她去哪里，只知道他们走了很远，逃离束缚的现实，一直走到天黑。
摩托车驶入一条隧道。
漫长的隧道，仿佛没有尽头，头盔隔开呼啸的风，她好像半失聪了，周围一切变得美妙起来。
头顶灯光排列成半圆的光圈，犹如时光隧道的刻度，他们穿越一个又一个光圈，跨过一条又一条刻度。
风的声音遥远了，时光飞逝，全世界只剩两个渺小的人类，他们正去往时间的尽头，那里有一场盛大的庆典，庆祝黄瑶和唐小虎相爱一生。
穿过最后一道光圈，隧道外是清幽的市郊，没有霓虹污染的夜晚，视野被纯粹的夜色占据。
依旧疾驰的风，唐小虎拍拍环抱的手，指了指头顶。
黄瑶缓缓抬头。
星空下，花团锦簇的烟火一同绽放。
独特的庆典，璀璨、绚烂、漫天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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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蒋天的死，警察怀疑过高启强。
高启强觉得冤枉，有段时间唐小龙没去医院看望高启盛，就是被他安排去对付蒋天，虽然绑架其妻儿没有成功，算是给了个下马威，谁想蒋天最后死于意外。
福禄茶楼，安欣坐在对面喝茶，毫不掩饰道，“这下京海没人敢和你争了。”
高启强懒得解释，道上都以为是他做的，没留下证据而已，没关系，就当树威风了。
他不想放过和安欣斗嘴的机会，“谁说没人敢和我争？你不就老和我争？”
安欣满脸问号，“我和你争什么了？”
“争买单。”
“……”
最后，当然还是安欣买的单。
安警官请高老板喝茶，再高档的茶叶，茶楼老宋都会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高启强正准备回家，接到陈书婷的电话，语气少有的焦急。
“老高，瑶瑶不见了！”
他没说话，心里有第一怀疑的人选。
陈书婷懂他的沉默，“不是阿盛！监控拍到的人很像过山峰，然后瑶瑶就不见了！”
“书婷，你先叫小龙小虎......”
“已经通知他们了，你快回来商量怎么办！”
电话那头传来孙姐的呼喊，“太太，太太！小高先生和小唐先生在门口对上了，您快去看看！”
陈书婷怒火冲天，“这时候还有心思斗！让他们都滚进来！”
高启强只能尽可能安抚道，“书婷你先冷静，我马上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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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瑶在高家十二年了。
谨小慎微的十二年，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没想到会栽在半个陌生人手里。
电话那头伤心的老同学，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她扎进医院的男孩，而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和她一样满怀仇恨的男人。
蒋天死得蹊跷，物伤其类，黄瑶发自内心同情蒋纬，想尽办法来到约定地点，等待她的是突如其来捂住口鼻的昏迷。
京海是高家地盘，年轻的蒋少爷比不上他父亲的老谋深算，但至少不傻，战场转移到了香港。
黑船到港，黄瑶被蒙头拖出船舱。
抓她的人动作粗鲁，用力往前一推，另一双扶住她的手轻柔很多。
头套缓缓取下，黄瑶抬头，面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变化很大，个子更高了，比唐小虎还高，这是她当即想到的参照。
和她通过语音所构想的脆弱形象不同，偏分的港式头带着几分雅痞，瘦长的脸上没有表情，水冷冰清的沉默，把他的怨气渲染得邪性、忧郁，是多年不见的他早就变了，还是蒋天的死让他成了这样？
失去父亲的孩子是不是都像他们这样一言难尽？
药效尚未完全退去，她在疑惑中摇摇欲坠。
蒋纬扶稳她，香江夜色中冷漠的垂眸，“阿瑶，好久不见。”
香港的晚风比京海多一份湿热，粘腻的汗水粘住衣服和皮肤，黄瑶无语，相当无语。
“老同学，你犯不着这样，我本来就找你有事。”
她看开了，虽然见面过程曲折些，达到目的就行，对方这么大费周章，更说明他们有合作基础。
但是，和她一样谨小慎微的老同学，取得信任前还要经过几道程序，比如逼供。
未知地点的冰库，独特的冷藏鱼腥味，大型胶桶里装满冰块和水，水面飘浮着冷冻鱼虾，蒋纬的手下把黄瑶摁进桶里，挣扎中水花四溅。
“高启强和你爸爸都做过卖鱼生意，我谂这是最适合你的方式。”蒋纬坐在桶前的折叠椅，示意手下把人提起来，“再问一遍，我daddy怎么死的？”
“你应该问警察。”
又一次水花四溅，咕噜咕噜鱼腥味的水。
“换个问题，保险柜的密码是多少？”
这个问题也超纲了，黄瑶冻得嘴唇青紫，大口喘气已经懒得回答，百思不得其解道，“香港人都像你这样这么不绅士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蒋纬仿佛笑了下，不见笑意，“我daddy说我小时候好乖，乖到被女仔欺负，多亏你，后来我接受了严格的教育，所以高启强想绑架我才没有得手。”
学生时代的小事竟能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黄瑶笑了，“不用谢。”
蒋纬说，“你爸爸的事，我道歉是真心的。”
黄瑶说，“我来看老同学也是真心的。”
蒋纬皱眉，“我本来想骗你见面，没想到你会主动见我，就为了你说的计划？”
“不全是吧，我也想开导你来着，失去父亲的感受我懂，谁知道你这么有干劲，不需要开导。”
蒋纬挥手，黄瑶再次被摁入水中。
反复几次，黄瑶昏厥过去，醒来时已被捞出胶桶，趴在地上像条半死不活的鱼。
蒋纬的鞋面就在脸旁，居高临下的身影挡住冷白的灯光，“现在可以聊聊你的计划了。”
黄瑶终于取得信任，无力地靠着胶桶，骨骼肌颤抖发热，“折腾半天，你是为了报以前的仇吧？”
他摇头撩起袖子，展示手臂上的疤，“如果那样，至少你会见血留痕。”
“那还是别了。”
唐小虎不喜欢蒋纬，她最好别再留疤了，不然他又要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