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瀚包房中,班级聚会兼黄瑶的生日会热闹非凡,。
经理又送了果盘和饮料来,酒水倒是送得很克制,陈书婷叮嘱过,都是刚成年的孩子,适当喝点就好。
黄瑶献歌一曲,被拉到边上玩起游戏,输的人要盲选喝的,从纯净水、茶饮料,到啤酒、洋酒,还有经理特供的耗油、辣椒酱。
她运气不上不下,选到一杯啤酒和两杯威士忌,没有茶,也没有地狱辣椒酱。
游戏后渐渐脑子发昏,她靠在沙发休息,身边坐下一人,正是不久前放她鸽子的赵笙,赵市长的女儿。
为了弥补上次爽约,赵笙约她过几天出去玩。
“我过几天要出去旅游,亲,你错过了我。”
赵笙眨着好奇的眼睛,“不是刚从美国回来?你又要去哪儿?和家里人吗?”
“去昆山,一个人。”
唐小虎说他最近工作忙走不开,她长大了,独立了,可以一个人去。
赵笙出其不意道,“昆山很适合避暑诶,正好我也无聊,我们一起吧!”
黄瑶呆住。
赵笙开朗大方,动员力强,加上性格自我,很快又约到另外几个同学一起。
生日会结束,同学们各回各家,赵笙和她敲定时间,满意地走了。
黄瑶觉得头更晕了。
陈书婷的司机堵在路上,经理先带她去经理室休息。
刚出门,唐小虎搂着琳琳迎面走来,放在琳琳肩头的手上夹着香烟,身旁大腹便便的男人走得歪歪倒倒,看样子喝了不少,两人谈笑风生。
黄瑶双颊绯红,微笑地打招呼,“虎叔好。”
她认出了林琳,唐小虎新交的女朋友,前两天才官宣。
“琳姨好。”
唐小虎让经理去送醉酒的老总,皱眉问她,“喝了多少?”
“不多,妈妈说可以喝的。”
一句话就把他噎回来。
气氛沉默,琳琳劝唐小虎先送她去歇会儿。
黄瑶坚称没醉,不让唐小虎扶,琳琳挺身而出,“虎哥,我来吧。”
唐小虎的事业重心在强盛,白金瀚办公室不常来,黄瑶更是第一次来,吐槽了句装修有点土,倒在沙发上望天,仿佛要把天花板看穿。
唐小虎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你休息会儿,司机马上到。”
琳琳去找经理,问司机什么时候到,结果说还堵着呢。
她想不如让唐小虎派人送,回到办公室,发现黄瑶已经睡着,身上盖着男士外套。
半支烟溺死于灭烟沙,唐小虎周身阴云笼罩,目光落在睡着的人身上,深沉而不顾其他。
他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琳琳不敢出声,趁没被发现赶紧退出办公室。
经理匆匆赶来,她阻止不及,门再次被推开。
“虎哥!”
唐小虎凌厉回眸,吓得他压低声音,“虎哥,盛哥喝多了发火呢,你去劝劝吧。”
沙发微响,黄瑶缓缓坐起,酒劲儿已经过去,眼中清亮起来。
顶级包房中,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已谢幕,地上一片狼籍,全是破碎的好酒。
西装革履的男人仰靠在昏暗中,周身从容有度的松弛,秀挺的鼻梁上,眼镜映出变幻的灯光,让人看不清镜片后是怎样一双眼睛。
说他喝多了,人还清醒着,说他在发火,又像很冷静。
黄瑶推门而入,在唐小虎提醒小心时已绕过玻璃碎片。
轻飘飘的羽毛落在高启盛身边,手背覆上小小的温暖,“小叔叔,你还好吗?”
高启盛露出微醺的笑容,原本苍白的皮肤透出酒后淡淡的红,“没什么,接了个不太愉快的电话。”
黄瑶眼中闪现疑惑。
气头稍稍过了,他解释道,“那块地一直批不下来,你妈的意思是这次让给蒋天,你爸同意了。”
黄瑶明白过来,商业街的事已经压过蒋天,让一局没什么,可高启盛还想赢,又看到高启强那么听陈书婷的话,当然气愤。
她悉心安慰,“小叔叔别生气了,京海有那么多地呢。”
“不气了,你来了就不气了。”温润的手掌抚上黄瑶面庞,“你还不回家,你妈才要气吧?”
黄瑶想,她不回家陈书婷不一定生气,但来找他肯定生气,他是这个意思吧?
仿若透明人的唐小虎终于出声,“阿盛,我送你回去。瑶瑶,你用我的司机。”
高启盛轻挑眉毛,有些玩味。
黄瑶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们一起送小叔叔,然后你再送我就是了。”
喝得半醉的人不让唐小虎搀,黄瑶不由分说充当第二拐杖,提醒他小心地上。
高启盛轻轻倚着臂弯下瘦弱的肩膀,绕过碎片出门,身后跟着透明的唐小虎。
到了车边,唐小虎把人扶进车里,刚想让黄瑶去副驾,她已经坐到另一边。
车子上路安静了一段时间,一个开车,一个闭目休息,黄瑶好奇地抚摸着手杖上的狮子,手背突然覆上另一只手掌。
高启盛说了车里的第一句话,“瑶瑶,我跟你妈,你选谁?”
这应该是他想问高启强的问题。
黄瑶想了想,“逛街购物选妈妈,学习考试选小叔叔。”
高启盛揉揉她的脑袋,“机灵鬼!”
两人笑了起来。
后视镜里有一双眼睛,看到他们笑得依偎在一起。
笑声渐渐平息,依偎的人没有分开,后视镜里看不到的手也没有分开。
黄瑶说,“她是个好妈妈。”
“她是个狐狸精。”
黄瑶没有生气,“小叔叔,其实我是懂你的。小时候,我和爸爸相依为命,也怕有人抢走他,邻居说他要和别人组建新家,我气得一天没吃饭。”
幽幽的语气,她已陷入回忆,“所以我理解小叔叔,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车内只听得到行驶时微弱的低频噪音。
被理解、被包容、被归为同类的高启盛说不出一句话,胸腔内鼓动着心跳。
黄瑶靠在他肩头,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恨不能时间倒流,语气越发老成,“人为什么会这样呢?好像生来就非要抓住什么。小时候,我想抓住外公外婆,怕他们把我送人,也想抓住我的亲生母亲,让她不工作只陪我,后来好不容有了爸爸,我更用力地抓住他,可惜……”
高启盛依然不语,这次沉默的原因是陈金默。
“知道墨菲定律吧?越想得到越得不到,越害怕失去越容易失去,我们都陷入了这个怪圈,连这一点都很像。”
不知不觉,她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有时候我想,世上那么多生老病死、离别失去,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贪婪脆弱,不应该是不怕生死,不惧得失吗?这才能适应世界。”她自顾自道,“所以这种贪婪和脆弱一定是病态的,我们生来就是带病的,只因天生如此,所以不觉得。”
就像阿岳说的三与三十万综合症,人们生来被困在三的纬度和三十万的光速,就以为这是正常的,接受时间的残忍和距离的隔阂,一辈子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接下来的路,车里一直很安静。
两个贪婪而脆弱的人彼此依偎。
高启盛揉搓着黄瑶的手问,“冷吗?”
她嗯了声。
他张臂将她揽入怀中,像长辈抚慰晚辈,像同类温暖同类。
低频噪音一定有催眠效果,黄瑶竟然有点困了,缓缓闭上眼睛。
另两双眼睛在后视镜中相遇。
沉默酝酿着沉默。
黄瑶没有睡着,车一停就知道到了。
高启盛住在湖边别墅,因为喜静,保姆不住家,空阔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唐小虎扶他到沙发,立刻给高启兰打电话,喝醉了总要有人照顾,他不喜欢保姆碰他,只能找高启兰。
黄瑶找了湿毛巾替他擦脸,苍白的脸色因醉酒而红润,此时闭目仰靠于沙发,毛巾擦过脖子、脸颊,十分享受的样子。
眼镜有些碍事,黄瑶捏着两边镜腿,小心翼翼取下眼镜,秀挺的鼻梁完全展露出来。
仰躺享受的人缓缓睁眼,没有镜片阻隔,直勾勾盯着上方的她。
黄瑶拿着眼镜愣住,正要从沙发上下来,腰间扶上一只手,慢慢滑上后背,轻松压缩两人的距离。
高启盛撩开她垂落颊边的头发,目光游离而专注,像在寻找什么。
人的一生都在寻找什么。
那过程会很漫长,需要耐心。
他说,“瑶瑶,你长大了。”
黄瑶知道,陈书婷常激起他的胜负欲,只是胜负欲,她又习惯用晚辈的亲近换来长辈的信任,此时有点懵,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去,撞入唐小虎的胸怀。
空气凝固,手臂被抓得生疼,她尴尬得不敢抬头。
高启盛沉下脸色,渐渐地又浮现笑意,狡黠而意味深长。
“很晚了,小虎,你先送瑶瑶回家吧。”
黄瑶听头顶唐小虎的声音,说高启兰一会儿到,然后被拉走。
手臂上的力道很重,她被拽得要小跑才能跟上,走在前面的人一言不发。
又是凶巴巴的样子,一点不像爸爸。
她挣扎地想抽回手,反被抓得更紧。
夜色中,别墅前的湖景静谧美好,车门猛地拉开,塞进去一人又猛地关上,惊起树上栖息的鸟。
到了车里,二人封闭的空间,唐小虎终于出声,开口就是一连串逼问,“你想干什么?嗯?黄瑶我问你,你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黄瑶想下车,被用力拉回来,刚才手臂疼,现在手腕也疼。
她反呛,“小叔叔喝醉了,我照顾他不对吗?”
“你还知道那是你小叔叔!”他隐忍地低吼,“你们当着我的面在干什么?!”
黄瑶不说话了,其实她也有点懵,高启盛是心里只有他哥的人,这个固定标签深深打在脑子里,今晚有点超出认知。
平心而论,她不觉得是坏事,因为她是注定和高家纠缠不休的藤蔓,依附、缠绕、吸干养分。
但唐小虎她不知道怎么办。
他是爸爸信任的人,所以才会让他照顾自己,他做得很好,虽然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
“虎叔,你不用一直这么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尽量心平气和,“我长大了。”
唐小虎一把将她拉近,盛怒下胸膛起伏,呼吸交错。
空气中有种一点就着的危险,黄瑶微微往后缩,不适应这种气氛。
终于,他还是放开了她,怒气未消地看向车前,半天不说话。
黄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虎叔,过几天我要和同学去昆山,你真的没空吗?”
唐小虎怀疑她转移话题,冷声道,“没有。”
黄瑶有些可惜,“那算了,我还想说你带上琳姨也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挺喜欢她的,感觉她和你以前的女朋友都不一样。”
唐小虎拧眉,“以前的你都不喜欢吗?”
黄瑶答非所问,“既然你没空,那我们就自己去玩了,没有长辈还玩的开心些。”
唐小虎阴森森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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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秀水灵的昆山,北回归线上的绿洲。
这是大学前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他们出行一共五个人,两男三女,男生任劳任怨扛包,女生负责拍照打卡。
五人住在赵笙父亲的秘书安排的林间别墅,位于半山腰,木质建筑清幽雅致,黄瑶想起白金瀚的富丽堂皇,人家品味就是不一样。
出行有地陪,接送的司机是京海人,把他们送到住处后说随时联系,他住的不远。
赵笙随口道,“这附近还有人住吗?看来也不是很安静啊。”
司机笑说,“总要有人照应嘛,不过我住得远些,离这里最近的是另一栋木屋,跟这房子一个老板,从这边往山上望就能看到,听说老板的朋友要来住,算是你们的邻居。”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远处青翠的山林掩映在木屋腰际,刚好看到对方的露台,“放心,来这里度假的人都喜欢安静,不会打扰你们休息。”
赵笙还算满意,发现黄瑶心不在焉盯着手机,问她先去哪儿玩。
黄瑶回神,笑说当然是著名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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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瀑布,空气里飘散着水分子,一呼一吸全是纯净湿润的氧气。
短短的路程,黄瑶掉队了,赵笙在前面招手呼唤,让她赶紧跟上。
比高家小姐还大的大小姐,关心的话也像命令。
她拍了张瀑布全貌,点击发送,很快收到回复。
高启盛说,注意安全。
下一秒,又发来另一条信息,好好玩。
她收起手机追上队伍,赵笙正在桥上摆pose拍照,长开双臂笑容灿烂,瀑布从身后峡谷倾泻而下。
谷中扬起清凉的风,扑面而来的水汽洗涤心肺,
暑假要结束了,夏天要进入尾声了。
拍完照,赵笙收起笑容,一边吐槽同学拍照技术,一边咕哝着著名景点不过如此。
见识过国内外名山大川和名胜古迹的大小姐,没把这道壮观的“溪流”放在眼里。
短短三天,他们就把看得上的景点玩完,又泡了温泉,其余的不想去了,打算休息一天,在木屋别墅吸氧疗愈。
司机不用上班当然好,把买来的菜放下,留下一句有事随时联系。
大家聚在料理台,商量晚上做什么吃的,都是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只有黄瑶从小练就了本领,作为主厨指导工作。
一顿忙活完,汤在锅里炖着,配菜只剩翻炒,黄瑶问,饭呢?
一屋人面面相觑,司机没买米,打电话联系,竟然是忙音,饥肠辘辘的几人一合计,决定去找邻居借米。
任务分配给黄瑶和男同学郑清,一个沟通,一个护送。
临近傍晚,黄瑶“翻山越岭”去借米,山间公路蜿蜒曲折,丛林掩映,绿意盎然,明明看起来不远的木屋,竟然走了十几分钟。
礼貌地敲响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和蔼的婆婆。
黄瑶说出来意,对方表示她是打扫做饭的管家,得去跟住客说一声,问题应该不大。
借米很成功,婆婆说住客同意了,还送了不少蔬菜。
两人道谢后满载而归。
走出老远,黄瑶回头,邻居的别墅又变成了一座小小的木屋,露台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回到他们的住处,赵笙已经打通司机电话,得知没买米是因为厨房有米。
平时不沾柴米油盐的年轻人,都没发现角落里的米罐。
黄瑶哭笑不得,安慰说不算亏,好心的邻居送了他们连司机都没买到的特色观音菜,他们可以一饱口福了。
吃过晚饭,天色完全黑下来,黄瑶在露台吹风。
京海的风在高楼大厦和工业污染中穿梭,携带沙砾刮蹭过城市的辉煌和伤痛,昆山的风不一样,昆山的风是森林吐纳的呼吸,清冷、纯净、治愈。
手机屏幕上,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和唐小虎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我要出发啦。
没有回应。
夜空璀璨,星星闪烁眼眸,无言地说,她的生日就要到了。
幸好她提前带人来了,这几天应该玩够了吧。
开学前的自由尤为珍贵,果然,赵笙打算抓紧时间再去别处玩玩,不理解黄瑶为什么喜欢这里。
赵笙要走,小团体就散了,只有黄瑶驻扎昆山。
赵笙说要不郑清留下来陪她。
黄瑶婉拒,说她约了别的朋友不方便。
而且郑清明明已经决定陪赵笙去下个地方,她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赵笙大方道,“那行,这房子你先住着,我跟王叔说了,可以住到月底呢。”
大家开始收拾行李,黄瑶躺在露台的躺椅,继续享受昆山的风。
身边一暗,风口被挡住,郑清递来一条毯子,“小心感冒。”
她把毯子盖上,“谢谢。”
郑清是海事局处长的儿子,比起山更喜欢海,问她为什么喜欢昆山。
她说,“因为昆山有星星。”
他笑了,“哪里没有星星,还能再敷衍点吗?”
黄瑶也笑了。
微信提示音响起。
打开手机,失联许久的人竟然回复了。
唐小虎说,多穿点。
黄瑶嗤之以鼻,虽然是在山里,可大夏天的她还能感冒?
鼻子有点痒,她打了个喷嚏,把自己无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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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光害少,适合观星,黄瑶预约了山顶的玻璃房,听说还有萤火虫。
她背上包慢悠悠出发,做个潇洒的独行侠。
快登顶时正赶上落日,独行侠回望身后,天边余晖灿烂,晚霞镀上一层金边。
照片定格住这一刻的绚丽,她翻看着可以分享的人,想想还是算了,找棵树坐下休息,欣赏完落日继续出发。
陈书婷带她境内外旅游去过很多地方,都不如这次特殊,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行。
独行侠要习惯孤独。
到了山顶,首先去酒店办理入住。
前台抱歉道,“不好意思,玻璃房没有了。”
她翻出手机说明明预定好了的,前台解释,“您订的是带玻璃阳台的房间。”
黄瑶知道房间难抢,下单下得急,没想到闹了乌龙,只好遗憾地换房。
身份证上已成年,但今晚才是她的生日,没有玻璃房可惜了。
办理完入住,她到房间放东西,正要去吃饭,前台打来电话。
“刚刚有位先生退了一间玻璃房,您看您这边需要升房服务吗?”
她求之不得,赶紧捡漏。
老天爷大发善心,也在同情她吧。
同情她来到这里,没有爸爸,又拒绝了妈妈,没人和她分享她的十八岁。
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了,无尽黑夜笼罩下,现代文明的灯光远不如宇宙沉静的目光,四面八方,无处可藏。
观景台上聚集了不少人,成群结队,三三两两,拿手机拿相机,以为这样就能把每颗星星都装进去。
黄瑶是个另类,没有同伴,也不拍照,只静静仰望星空。
肉眼可见的木星在东边,发出生怕她看不到似的光亮,衬得周围一片黯淡。
它太亮了,就像历史老师说的“武王伐纣,岁在鹑火”时那样亮。
古人把木星称作岁星,三千年前,周武王就是在最亮的那颗星星——岁星的指引下举兵,讨伐暴君纣王。
三千年后,她和周武王一样遥望着它。
冰冷、纯粹、锐利的星光,跨越三千年,终于将前人无坚不摧的信念传达。
十八岁的黄瑶真的要长大了。
身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没长大的孩子被父亲举起放在肩头,欢喜地指着夜空,一大一小两张笑脸。
黄瑶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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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环境较大保留了自然风貌,去玻璃屋的路有些绕,小路、岔路,树林、树丛,习惯了城里的钢筋水泥,这里像丛林冒险,自带迷宫。
正站在岔路前犹豫,工作人员突然出现。
她感慨来得真及时,对方说,“不是您打电话说迷路的吗?”
当然不是,她想打,还没打。
对方只好联系前台,得知打电话的是位先生,让前台派人再去找找,不要影响客人入住体验,他先送黄瑶。
黄瑶感慨服务还挺周到,回到房间,夜晚的玻璃房更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选错这里。
屋前是专属泳池,倒映着千千万万的星星,一池星光在微风中摇曳。
全景玻璃房围着三面花墙,仿佛精心打理的花房,更不可思议的是,新娘般美丽动人的花房还点缀着星星般的萤火。
幽幽夜色中,漫天萤火,梦幻流光。
难怪工作人员自豪地说,玻璃房是他们酒店情侣首选的招牌,星象不输观景台,泳池独立,萤火流光,屋外鲜花环绕,还有二人秋千。
夜深了,黄瑶坐在屋旁大大的秋千上,有点不忍心走进那间美好的房子。
手机界面点亮又暗下,又点亮,又暗下。
她收起手机,抛开思绪,专心荡起秋千。
秋千也装饰了鲜花,精致又华美,她独自在花海与星海中荡漾,天上的星星静默无言,地上的星星也不说话。
她想抓住那些路过的星星,却怎么也抓不到。
昆山又起风了,清冷的、疏离的风,裹挟着星星离她而去。
她跳下秋千去追,终于在风的尽头追上,竭力伸手去抓。
脚下随之踩空,追星星的人跌入泳池。
水面扑腾起水花,始料未及的冰凉引起小腿抽筋,窒息和慌乱中只剩无助的挣扎。
她想,如果死在今晚,那就太有纪念意义了,既是生日,又是忌日。
可是她不能死,死不可怕,她只是还不可以死。
救命两个字艰难地出口,但愿老天爷再发发善心。
池边传来落水的声音,看不清来人,腰间环上遒劲的手臂,她被猛地捞起,紧贴一个宽阔的胸膛,不停地咳嗽喘气,如获新生。
缓缓抬头,唐小虎湿漉漉的发尖在滴水,幽黑深邃的眼里仿佛也滴出水来,化作浓烈汹涌的潮水涌向她,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她心有余悸地抱住救命稻草,肌肤紧贴才感到安全,胸膛起伏,呼吸交错,她不管不顾,只贪恋此刻的安全。
得救后,疼痛再次袭来。
她被托上岸,小腿还在抽筋,根本站不起来。
唐小虎哗啦地从水里出来,短袖紧紧贴在身上,印出胸腹和手臂的线条,水珠顺着衣服和头发倾情流下。
小腿被握在一双大掌中,手背青筋突起,手臂肌肉分明,用力而缓慢的按摩终于疏解疼痛。
唐小虎握住她的脚做腿部拉伸,以确定没有问题,将腿拉过来时,想起自己跪在她两腿之间,不由动作一顿,又默默放开了她。
黄瑶浑然不觉,小腿还有点疼,想尝试站起来,忽然身体一轻,唐小虎抱起她往花房走去,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气氛怪怪的,她主动给他发信息了,他也回信息了,还以为冷战结束了。
黄瑶主动破冰,“虎叔,你怎么来了?”
唐小虎没有回答,抱她走进浴室,放到浴缸边上,打开水龙头调水温,“你先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
“你也湿透了,要不你先洗吧。”这话出于关心,说完发现,除了让气氛变得诡异外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唐小虎调好水温,退出门外说,“我再去开个房间。”
黄瑶松了口气,沉浸在舒适的热水中,小腿渐渐没那么疼了。
谁想她洗漱完,裹上浴巾一瘸一拐走出去,顿时愣住,沙发上坐着个浑身湿透的水鬼。
唐小虎看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目光从地板游离到玻璃房外的夜景,“没有房间了。”
黄瑶啊了声,让出身后的路,“那,那你先去洗澡吧。”
浴室的水声哗哗传来,黄瑶坐在床边发愣。
刚才前台来了电话,说想登记一下刚刚打电话的唐先生的信息。
她报出信息,对方很奇怪,说这不是原先订这房间的唐先生吗?
所以,这原来是唐小虎订的房间,只是后来让给了她。
是她霸占了唐小虎的房间。
她没有房间,他就退房,她迷路了,他就联系酒店,要不是她落水,他应该不打算现身的吧?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黄瑶在床上坐立难安,身残志坚地挪出屋外,坐回秋千架上打发时间。
夜色还是这么美,流萤环绕,与漫天星光相衬。
她想,她看夜色时,他也在看她吗?
三百六十度全景房里,唐小虎擦着头发在找什么,她疑惑地望去,忽然对上寻找的目光,意识到他在找自己。
四目相对,流动的萤火,静默的星光。
昆山又起风了,温柔的、治愈的风。
黄瑶低头掩饰笑意,默默荡起秋千。
唐小虎来到身边,抓住秋千的绳索,她停下来抬头。
脸上突然盖下毛巾,一双手在头上一顿揉,“怎么不吹头发就出来了?”
她缩着脖子躲开,“我在吹自然风!”
确实,她的头发差不多干了。
于是他回屋取来毛毯给她盖上,重新摇起秋千,轻柔地,缓慢地。
黄瑶让出位置,拍拍身边邀请他也坐。
面对真诚的目光,唐小虎没有拒绝。
黄瑶把毛毯分他一半,两人肩挨着肩,确切地说,唐小虎的肩头高出很多,黄瑶靠在他的臂膀,脚也不沾地,随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
似梦似幻的萤火明暗交替,仿若身边有一个小型宇宙,他们身处浩瀚之中。
黄瑶学乖了,不再去抓,静静享受此刻安宁。
唐小虎肩头一沉,黄瑶安静地靠过来,两人的毛毯裹得更紧。
他突然指着天上,“你看那是什么?”
黄瑶看去,那当然是木星,目光逐渐失焦,她又在生日这天想起和爸爸的遗憾。
唐小虎朝木星猛一伸手,“抓到了!”
黄瑶回神,好笑地看着他。
下一刻,她的笑容僵住了,紧握的手掌在眼前摊开,小小的木星从掌心缓缓升起。
唐小虎的笑容也僵住了,轻声问,“怎么哭了?”
毛毯滑落,她用力抱住他,喑哑道,“虎叔,你真厉害!”
唐小虎知道她又想起了难过的事,也用力回抱住她,用力,再用力。
她总说自己长大了,但在今夜过去之前,她都还是孩子,他只是在安慰一个难过的孩子。
怀中的孩子抬起头,星光落入眼中,闪烁的目光看得他心慌。
晚风拂过,有点冷了,他拾起毛毯把她重新包裹住,脑袋按在怀里不准乱看。
良久,心不慌了才说,“外面风大,回屋吧。”
黄瑶默不作声。
他起身,想拉她起来。
黄瑶赖在秋千上,别扭道,“我不回,就一个房间一张床,谁回谁尴尬。”
唐小虎笑了,果然还是孩子,这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回去吧,我睡沙发。”
终于,两人回房睡下,一个在床,一个在沙发。
黄瑶怎么也睡不着,全景房的顶部星光熠熠,她开始数星星,结果越数越清醒,试探地问,“虎叔?”
沙发上立刻回应,“怎么了?”
看来他也睡不着,黄瑶心里平衡了。
“我睡不着,你还是过来陪我吧。”
唐小虎沉默后道,“别闹。”
黄瑶看着沙发上他的头顶,“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爸爸都会哄我睡觉。”
又是沉默。
“瑶瑶,我不是你爸。”
黄瑶小声说,“我知道......”
沙发上的人忽然坐起回首,只有星光照耀的房间里看不清表情。
她说,“不管你是谁,我就想要你再抱抱我。”
身边床垫深深陷下,无所谓谁和谁相拥,她只知道自己终于重回那个温暖的怀抱。
唐小虎轻拍她的后背,“睡吧。”
直到睡着,她都死死抓着他,睡梦中也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