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星星

    陈书婷一直都知道,黄瑶喜欢高材生的高启盛,甚至以他为榜样,这对一个单纯的、学习刻苦的乖孩子来说无可厚非。

    事情开始不对劲是在黄瑶初三那年。

    她的瑶瑶渐渐出落成漂亮的孩子,她很爱打扮她,以至于有个胆大的外地转学生想找存在感。

    无知而自我的青春期少年为了博关注,言语不当地提到黄瑶的杀人犯父亲。

    陈书婷接到电话准备赶去学校,老师说不用了,先去医院。

    医生正在给男孩包扎伤口,凶器是一支定制金笔,那是高启盛送黄瑶的另一份生日礼物。

    解决完事情回家的路上,陈书婷教育黄瑶,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要告诉老师,或者告诉家里,不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冲突,万一吃亏怎么办。

    黄瑶摆弄着不能用的金笔,语气超脱于年龄的冷静,“妈妈别担心,小叔叔说了,只要确定不会输,就可以动手。”

    陈书婷冷脸,“他还教你什么了?”

    黄瑶毫无隐瞒,“上次小叔叔来接我,看到蒋纬找我练普通话,让我不要理他,我说他总在后面拉我头发,小叔叔就说如果他再欺负我,不要忍气吞声丢高家的脸。”

    陈书婷当然知道高启盛的意思,因为那个叫蒋纬的男孩刚从香港转学来,是高家的竞争对手蒋天的儿子,她和蒋天夫妇在医院相遇时可谓别开生面,蒋天老婆嚷着大陆人“咁癫”,要带儿子回香港。

    这两年高启盛还算老实,本分地待在白金瀚,清闲得没事就往高家别墅跑,顺路接黄瑶放学,陈书婷以为他转性了,没想到竟然这样教孩子。从前被高晓晨欺负了只会闷不吭声的孩子,学会自我保护固然好,但不该从高启盛那儿学。

    陈书婷严肃道,“别管你小叔说什么,以后不许这样,听到没有?”

    “可……”

    “听到没有?”

    “听到了,妈妈。”

    陈书婷很少对黄瑶这么严厉,晚饭时黄瑶没吃几口就回房,估计是怕了她。

    陈书婷没办法,和高启强说起他弟弟干的好事,高启强不以为然,蒋天的儿子被他女儿打进医院,小孩子打闹蒋天又不能上纲上线,是件喜事才对。

    他认为陈书婷故意小题大做,因为不满他给高启盛解除禁令,还想把最近一个商城的项目给他。

    陈书婷跟高启强说不通,觉得自己作为母亲十分失败,儿子缺心眼儿,女儿又被疯子带偏。

    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靠谱的唐小虎就是这时候被陈书婷委以重任,明里意思是让他有空开导黄瑶,暗里意思是让他劝黄瑶不要听高启盛的歪理。

    陈书婷信任唐小虎,因为他是接触陈金默最早也最久的人,黄瑶对他最为熟悉。

    她想起黄瑶十二岁时那个夏天的晚上,自己从外地匆匆赶回,急于表现对受伤的女儿的关心,不想让她觉得受到冷落。

    夏夜清凉,她等在家门外,看到唐小虎把熟睡的黄瑶从副驾抱下来,小姑娘微微往他怀里瑟缩。

    唐小虎悄声解释带黄瑶回了趟旧厂街的家,陈书婷明白,尽管黄瑶没有说过想家。

    进了房间,唐小虎轻轻将黄瑶放到床上,小小的手臂忽然环住他的脖子,梦中呓语带着哭腔,“爸爸……”

    陈书婷微微叹息。

    唐小虎小心退出细瘦的臂弯,梦里的小人像在挣扎,猛然抱得更紧,“爸爸!”

    他只能保持俯身的姿态跪在床边,轻轻抚摸她的头顶,一下,一下,无声的安慰。

    陈书婷惊讶于唐小虎平时没个正形,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想想也对,陈金默对他不错,这是他该做的。

    唐小虎哄了很久才从黄瑶的臂弯里解脱,不急着走,又去到车里取了本书回来放到床头。

    陈书婷大跌眼镜,她一度怀疑唐小虎是半个文盲,公司签字时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后来花钱设计签名,练了很久才像样。

    那是本看起来很深奥的书,陈书婷问他还懂这个?

    手尖轻触书脊,唐小虎摇头说,这是陈金默在世时送黄瑶的,让她带在身边做个念想吧。

    陈书婷这才觉得合理,但想到陈金默,好像也不合理。

    她把床头的台灯调暗,书脊上那只蝴蝶折射幽光,仿佛在振翅,真实得也不合理。

    后来,唐小虎把带来的天文望远镜搬去楼上,安置好后观察夜空,表示高家的露台够开阔,黄瑶以后可以在这里看星星,她喜欢看星星。

    仰望星空的唐小虎安静得有些深沉,陈书婷抬头看天,感觉天上的星星也开始变得不合理。

    就是那天晚上,陈书婷发现了唐小虎的闪光点——对孩子很有爱心,并不是他被唐小龙催促结婚生子时,表现的嫌弃孩子的样子。

    因此,那两年生意没那么忙时,陈书婷想过让唐小虎接送两个孩子上学,结果唐小龙说还是让唐小虎多去相亲早点结婚,司机的事他来解决。

    陈书婷猜测,不婚主义的高启盛致力于破坏哥哥家庭的事对唐小龙造成了心理阴影,怕自家弟弟以后也心理变太,所以大力催起婚来。

    可惜不见成效,唐小龙都结婚了,唐小虎还在玩。

    现在再让唐小虎接送孩子已经不现实,强盛做大后他越来越忙,陈书婷又有自己的生意,就怕高启盛钻空子跟孩子胡说八道,毕竟全家就他最闲。

    这么一想,陈书婷又有点同意把商城的项目给高启盛了,至少他忙起来能离她家远一点。

    可惜商城项目还没敲定,市长赵立冬不信任高启强,相比之下更重视港商蒋天。

    ——

    一个普通的周末,客厅里充斥着轻快的旋律。

    温暖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洒在钢琴上,琴键上,和少女跃动的手指上。

    高晓晨厌倦了钢琴保卫战,终于在黄瑶到高家的第二年把琴施舍给她,为不用练琴找到合理借口。

    黄瑶学什么都很刻苦,钢琴也是。

    唐小虎刚进门就听到琴声,灵动雀跃的旋律,一定出自一双飞舞的小手。

    唐小龙在身后搡一把,问他站着不动干什么。

    他仔细听着,“瑶瑶学新曲子了。”

    唐小龙无语,“强哥叫咱来不是听曲子的。”

    二人来到客厅,琴声暂停,黄瑶探头打招呼,笑容似阳光明媚,“龙叔,虎叔。”

    高启强先把唐小龙叫去书房,谈谈没那么重要的赌场的事,唐小虎在客厅等高启盛。

    黄瑶的视线随着唐小龙上楼,唐小虎提醒道,“专心练你的琴。”

    客厅里只有他们,黄瑶一改刚才的乖巧,伸着懒腰说,“就不练,妈妈不在,我好不容易可以偷懒。”

    唐小虎笑了,自从他们有了关于生日的共同秘密后,私下里黄瑶总是没大没小,也不爱叫叔,面对这样的孩子气,他也变得幼稚起来,用食指戳了几下琴键,“还想偷懒?你这搞得像有多累似的。”

    “真的很累啊,不信你试试。”她握住他的食指飞快弹了一串音符,“来,把刚才的调子弹十遍。”

    唐小虎点头,“嗯,不光累,还挺难。”

    黄瑶眉眼弯弯,“那我教你个简单的吧。”

    唐小虎被拉着坐下,食指再次被握住,这次慢了很多,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

    黄瑶跟着调子一个字一个字轻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唱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唐小虎囧了,“不会又要我弹十遍吧?我记不住。”

    黄瑶忍俊不禁,又教他弹了一遍食指上的小星星。

    看她认真的模样,唐小虎想笑,“还是记不住,再来一遍。”

    第三遍完了,“你慢点,再来一遍。”

    第四遍时,高启盛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幽默,“可以了,我都要学会了。”

    唐小虎只觉得握住食指的手突然一紧,黄瑶笑弯了眼角,“小叔叔!”

    身边空了,不同于对唐小虎只是简单打招呼,黄瑶起身去迎接高启盛,唐小虎这才发觉她又长高了,差不多到高启盛胸口,是个小大人了。

    高启盛带来一份小礼物,黄瑶欣喜地打开,是一支全新的金笔。

    大人都去了楼上书房,黄瑶重新开始练琴,半开的礼盒中,金笔在阳光下反射锐利的金光。

    书房的谈话没有持续太久,高启盛和唐小龙最先离开,唐小虎被单独留下。

    高启盛阴着脸下楼,手杖支撑下,微瘸的腿走得很快,唐小龙默默跟在身后,不敢招惹火药桶。

    黄瑶送他们出门,天真地报喜道,“小叔叔,蒋纬转学啦!”

    好消息总算让高启盛欣慰了些,阴郁的脸上浮现笑意,摸摸她的头,像抚摸一块亲手打磨的璞玉,“瑶瑶,干得漂亮!”

    书房里的谈话还在继续,京海的天变得很快,太阳不知何时已隐匿云后。

    黄瑶没有心思练琴,站在落地窗前仰望楼上,思考唐小虎会被留下来谈什么。

    正走神,唐小虎出现在二楼,好笑地与她相望,“发什么呆呢?”

    黄瑶回神,想了想说,“虎叔,我想吃旧厂街肠粉了,你陪我去吧?”

    唐小虎无奈,有求于人知道叫叔了。

    “我看天气不太好,可能要下雨,非要今天吗?”

    “嗯,就今天。”

    陈书婷和高启强吵了架,这两天都住在名下的美容会所,高启强平时很少管孩子,正是溜出去的好时候。

    他们以前就偶尔回旧厂街打牙祭,这次唐小虎先带黄瑶去了白金瀚,老规矩让她在车里等,自己去和经理交代事情,即高启强单独留下他的原因。

    商城的项目怕是要被蒋天截胡了,市长赵立冬不信任高家,高家要想得到项目必须纳投名状,除掉谭思言的父亲谭兵。陈书婷不同意,高启强只能放弃这个项目,高启盛当然气愤,他原本已经计划好要在商城里搞个电子城。

    三年前,高启盛深陷贩毐危机,高启强为了救他攀上赵立冬时,就得到过投名状的任务,除掉谭思言和李响。如果没有陈金默的变数,那两人本该死在高家手上。

    陈金默这个变数太大了,改变了太多事情。

    唐小虎的印象里,陈金默不缺钱也不爱钱,却在光头勇高价找运输司机时接下那份他不了解的活儿,唐小虎发现时他已经跑了几趟车了,对运送的东西已经心里有数。

    后来陈金默威胁要向高启强告发,以此逼迫高启盛把唐小虎踢出局,现在看来,是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所以想给唐小虎留下退路,在那之前,唐小虎自己都没想到他俩感情有这么好,

    再后来,光头勇死在陈金默手上,他对警察的说辞是光头勇瞒着上司走私,拉他入伙后分赃不均,积怨已久,而高启盛发现了他和光头勇的勾当,差点被他杀人灭口。

    确实,高启盛在回家途中被袭击,“捡回一条命”后,当即举报底下员工和旧厂街老邻居合谋,借他运送电子产品的途径走私毐品。

    陈金默废了高启盛的腿,也保住了他的命。

    于是高启强不再迫切需要赵立冬,对投名状的事犹豫起来,尤其怕杀了李响会被安欣一辈子咬住,可正在他犹豫时,谭思言还是失踪了,李响还是在出警时遭遇意外。

    从那以后,高启强总入不了赵市长的眼,这次其实是个机会,高启盛十分不满陈书婷阻挠。

    唐小虎让经理安排人跟着高启盛,有事向他汇报。

    “好,这就安排。”经理满口答应,忽然想起个事,“对了虎哥,曼姐来了。”

    正如唐小虎的每一任女友一样,阿曼偶尔会来白金瀚摆摆正宫架势,以此警告那些莺莺燕燕,经理都习惯了。

    唐小虎懒得拆穿,让阿曼回家去,他还有事不能陪她。

    阿曼很听话,提包要走,想起反正唐小虎要出门,不如顺便送她回家,外面要下雨了,就当可怜可怜她。

    白金瀚外天色昏暗,路边青翠的草尖上,停留着一只臣服于大气压的蜻蜓。

    黄瑶看着蜻蜓,安静地在车里等待。

    唐小虎说很快回来,很快是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习惯了等待。

    爸爸在世时,她就习惯了等待。

    无数个独自在家的日子里,她安慰自己,爸爸很快就回来。

    最后一次分别,她也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等来了接她去高家的唐小虎。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等不到爸爸了。

    现在,她又开始等唐小虎。

    她偶尔想吃旧厂街肠粉了就会找唐小虎,他常被工作打断,她就安静地等他忙完。

    这次也是,她静静等待,意外地等到他的女朋友。

    阿曼不满自己的副驾被占领,得知是高启强的女儿后露出笑容,老老实实坐到后面,问唐小虎说不是有事吗,怎么还带着小侄女。

    黄瑶说,“虎叔送我回家。”

    阿曼了然,还以为有多大的事情,原来是送大哥的女儿回家,嗯,也算大事吧。

    阿曼家不远,唐小虎先送她。

    打火机的火花陡然绽放,唐小虎盯着后视镜,“把烟灭了。”

    阿曼以为他开玩笑,把点好的烟从后座伸过去,递到他嘴边,“虎哥放心,也有你的一口。”

    唐小虎开窗,把烟扔出去,关窗,动作一气呵成。

    车里安静下来,阿曼有些不知所措。

    黄瑶严肃道,“你怎么乱扔垃圾?”

    唐小虎瞪来一眼,为什么扔她不知道?

    白金瀚的人被那一瞪少不了心惊胆颤,黄瑶可不怕他,“维护市容市貌是每个市民应尽的义务。”

    唐小虎败下阵来,服软道,“好,我下次注意。”

    后座上,阿曼一路沉默。

    头顶乌云密布,怕是要有一场暴雨,阿曼看车上没伞,让唐小虎跟她回家去取伞,方便他一会儿用得上。

    那只是借口,唐小虎刚到她家就被缠住,理由是想要伞得先卖身,放心,他们速战速决。

    外面炸开一声惊雷,哗啦的暴雨倾天而来,唐小虎嫌她慢,拽起来压到墙上,三两下就弄得她站不稳,再狠一点,她开始求饶,有些后悔要速战速决,他速战速决起来简直不顾人死活。

    终于,唐小虎卖完身,满意地带着雨伞走了。

    回到车边,黄瑶不在。

    唐小虎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一下慌了神。

    因为工作忙的原因,他不常带黄瑶出来,还不如高启盛接她放学来得多,只偶尔陪她去旧厂街逛逛。

    他经常接到工作电话,她就在一旁静静等他接完电话,有时他要去忙,她就在车里等他,多久都等他。有一回他在白金瀚遇到熟人,几杯酒下肚忘了时间,出来时她已在车里睡着,按她没大没小的样儿,他以为至少该发一通脾气,结果她醒来后不吵不闹,问他可以走了吗,温顺得不像样。

    自此,唐小虎就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会乖乖等他。

    为什么这一次没有?

    他后悔不该在阿曼家停留,这么大的雨,她会去哪儿?她能去哪儿?

    四面八方狂风席卷,倾盆的雨洗刷着整个京海,她能藏在哪儿?

    四下搜寻无果,他准备打电话叫人,被远处的报刊亭吸引目光。

    这场暴雨下得太急,黄瑶想到路边买糖,突然就被困在报刊亭,老板让她进亭里躲雨,她谢绝,站在只够一人落脚的檐下,说在等人。

    狂风裹挟着凉意和雨水,渐渐打湿裤脚、裤管,后来连衣角都湿了,脚下漫起积水,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她望着黑压压的天,想起书上说,远古的灭世浩劫其实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大洪水。

    眼前一暗,雨伞挡住视线,她看到唐小虎的脸色并不比天色好。

    身体被猛地带到伞下,唐小虎环着她往车边走,伞面向她倾斜,浩劫的雨也向她倾斜。

    她努力往唐小虎身边靠,还是冷得发颤,直到他掀开外套把她半裹进怀里。明明是温柔的动作,温暖的体温,脸上却冷得像冰块。

    到了车里,唐小虎一半肩头全湿了,脱下外套扔到后座,一言不发等一个解释。

    黄瑶解释说是去买糖。

    他问:“糖呢?”

    “吃了。”

    其实糖就在兜里,她只是不喜欢他凶巴巴的样子,爸爸都没有凶过她。

    唐小虎发动汽车,她看方向不对,“这不是去旧厂街的路。”

    唐小虎说,“不去旧厂街了。”

    “为什么?”

    他报复道,“你不是吃了糖么,还吃什么肠粉,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他充耳不闻。

    她直呼大名,“唐小虎。”

    他无动于衷。

    黄瑶也想生气,但看他咬着后槽牙腮边鼓动的样子,一下又不敢了,他对她再好也不是爸爸,他只是他自己,是高家的二把手,人们口中的虎哥。

    他是唐小虎,一个应该被惧怕的男人。

    黄瑶好汉不吃眼前亏道,“虎叔,我错了。”

    外面雨势渐渐小了,小雨淅淅沥沥下着。

    车子停在路边,唐小虎把着方向盘转头,“下次还乱不乱跑了?”

    “……不了。”她嘀咕着,“可是在车上真的很无聊……”

    她以前等爸爸时也没说不准出家门啊?

    唐小虎想起自己也理亏,忙工作无可厚非,可他刚才做的事与工作无关,不由语气柔和下来,“我以后都快去快回,不让你久等,所以你也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黄瑶点头。

    他夸了句真乖,伸手去揉那颗小脑袋,被灵巧地躲过。

    “怎么还赌上气了?”他觉得好笑,“好了好了,怪我不该生气,我只是太担心了,对不起行了吧?”

    汽车重新上路,依然不是去旧厂街的路。

    无论黄瑶再怎么赌气,唐小虎还是坚持送她回高家,理由是她被淋湿了,不赶快换衣服容易感冒,旧厂街只能改天再去。

    高家冷冷清清,高晓晨在房间打游戏,高启强不在家,孙姐说是去劝陈书婷回家了。

    黄瑶让唐小虎不准走,飞快跑上楼换好衣服,又飞快地跑下楼梯。

    唐小虎在楼下插兜,不禁皱眉,“你慢点!”

    黄瑶三两步跑下台阶,喘息道,“我怕你不等我就走了。”

    唐小虎一愣,指尖拨了拨她湿漉漉的头发,“不擦干吗?”

    “吹风机坏了。”黄瑶无所谓地把头发拢到身后,拉着唐小虎到钢琴前坐下,说要给他弹几首。

    唐小虎感觉她今天怪怪的,从眼看要下雨还非要叫他去吃肠粉开始就怪怪的。

    不过他习惯于配合,找孙姐要了毛巾,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听她弹琴。

    他不懂那些什么调什么弦,黄瑶解释的巴赫还是拔河也不懂,不过是她要弹,他就听。

    他先把发尾的水分擦干,然后用毛巾包住整个头一顿揉,优美的旋律化作凌乱的调子,伴随着黄瑶咯咯的笑声。

    等头发差不多擦干了,唐小虎准备离开,黄瑶还是不让他走,正巧孙姐做好了饭,黄瑶非要留他吃晚饭。

    等晚饭吃了,又要拉他去露台看星星。

    唐小虎无语,“外面还在下雨,哪儿来的星星?”

    黄瑶恍然,抱出她那本大部头的蝴蝶之书说,那他们就一起看书吧。

    一起,看书,别说唐小虎,连下楼扒饭的高晓晨都觉得有点离谱了,问她是不是跟唐小虎有仇,这是什么新型报复手段?

    唐小虎让高晓晨回屋玩他的游戏,再问黄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黄瑶在书里翻找着说,就是想给他看看木星的样子。

    唐小虎说他又不是没见过。

    黄瑶想了想,缠着他又要讲解蝴蝶效应、羊群效应、马太效应什么的,活像个小老师。

    唐小虎陷入沉默,听到一半转身就走。

    黄瑶扔下书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从兜里掏出棒棒糖,“虎叔,我请你吃糖!”

    唐小虎拆开棒棒糖含在嘴里,还是要走。

    衣服被拽得更紧了,她怎么都不松手,也不说话。

    唐小虎低头,想起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拉过陈金默的衣角,她在挽留什么?她在担心什么?

    “说吧,瑶瑶,什么事?”他心平气和道。

    本该清澈无瑕的眼眸黯淡无光,超脱于她年龄的悲伤仿佛化不开的浓雾。

    良久,她才开口,“我不小心听到爸妈吵架,要你去杀鱼,你会去杀鱼吗?像爸爸一样?”

    唐小虎惊讶不已,原来这就是她反常的原因,不知所措的女孩满心担忧,怕他走上和陈金默一样的路,所以一整天都缠着他。

    就像陈金默把他从毐品生意里摘干净一样,黄瑶也想把他从那腥臭的脏事里拉出来,方法拙劣,但竭尽全力,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被一个孩子这样关心过。

    心头涌上愧疚,这对父女真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这个孩子。

    曾经,她骄傲地以为陈金默在外面见义勇为,后来,陈金默的死和那崇高父亲形象的崩塌同时压下,她连哭闹都没有就挺了过来,从此长出坚硬的壳和尖锐的刺,学校里找茬的小混蛋伤不到她分毫,还会被她刺伤。

    而在今夜,她忽然变得柔软,露出惊惶无助的脆弱,小心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他想起最初接她到高家住时,她就问过,“爸爸还会回来吗?”

    那时候她一直在等陈金默回家,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做饭吃饭,乖巧懂事得过了分,所以她才那么善于等待吗?就像等他一样。

    嘴里的糖苦涩又甜蜜,唐小虎摸摸她的头笑道,“都听了些什么没头没尾的东西?谁说我要去杀鱼了?你妈能同意?除非你爸不想过日子了!”

    弥漫的浓雾渐渐消散,密林深处透出希望的光。

    “真的?”

    “真的。”

    “那你为什么在书房待那么久?”

    “因为……”他刚想说高启强要他盯紧高启盛的事,忽然打住,发现她脑袋瓜里想的事情还挺多,“大人的事别问!小孩子家多想想学习!”

    黄瑶不高兴,“我不小了,法律上15岁都可以负刑事责任了。”

    “能不能想点好的?!”唐小虎一个弹指崩她脑门上,“法律上你这样的在外面叫童工!”

    黄瑶捂着脑门,垮脸道,“把糖还我。”

    唐小虎装没听到,大步流星地开溜,黄瑶跻着拖鞋追赶,跑到玄关绊了一跤,哎呀一声往地上扑去。

    唐小虎闻声回头,惊险接住。

    她在温暖的怀抱中抬头,迷雾散去的眸中闪现盈盈波光,轻声叹息,“好险……”

    差点摔倒,好险,差点要去杀鱼,好险。

    消散的迷雾蔓延到唐小虎眼中,笑意渐渐褪去,他柔声道,“说了让你慢点。”

    玄关的声控灯忽然熄灭,周围悄然静默,黑暗中,他们谁也没有放开彼此。

    黄瑶努力向温暖靠近,莫名想哭。

    唐小虎抱着怀中小小的身躯,抚慰地轻拍后背。

    担惊受怕了一天的孩子需要安慰,他只是在安慰,唐小虎想。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