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旧厂街菜市场还是那么湿热难耐,昔日的卫生管理员唐小虎有段日子没来了,好日子过着过着难免沉迷,竟然有点不习惯。
几个商贩的孩子还是那么闹腾,从身边跑过时他得自动让开道来。
鱼档没有客人,阿岳正抱着大部头给黄瑶讲解,陈金默坐一边喝着凉茶顺便听听。
不知不觉,阿岳已经当了好几个寒暑假的家教,陈金默最初送鱼,后来非要付钱,哪怕她说不能常来,他还是按足了付。
大部头太大了,她只有寒暑假有空,加上黄瑶有假期作业,讲解进行得很慢很慢,此时终于翻到黄瑶喜欢的蝴蝶部分,“一只蝴蝶也可以掀起海啸,这叫蝴蝶效应。”
父女俩稀里糊涂。
“这么理解,一件很小的事情也可以造成很大很深远的影响,还会有连锁反应,就像……放鞭炮!”
父女俩似懂非懂。
阿岳习惯了,指着书脊上的蝴蝶现场举例,“就好比这个,因为瑶瑶喜欢蝴蝶,所以爸爸买这本书给瑶瑶当礼物,结果不小心把算术集忘在了店里,爸爸回去取的时候正好见义勇为救下阿岳姐姐,所以阿岳姐姐才能坐在这里讲什么叫蝴蝶效应。”
黄瑶扑扇双眸,好像理解了,好像很有意思。
旁听的唐小虎突然出声,“那书不是我送瑶瑶的么?”
三人才发现唐小虎,陈金默斜过来一个眼神,他恨自己口快。
黄瑶保护地把书抱在怀里,“这是爸爸送我的!”
“是是是,都一样。”唐小虎哪敢抢这功劳,示意陈金默有事聊聊。
阿岳记得这是和陈金默一起逛书店的青年,嘴上那道疤很好认,既然他们有事,她也该回家了。
陈金默说他接下来几天都有事,不开鱼档,让她都不用来了。
阿岳欲言又止,点头离开。
陈金默让黄瑶去和小伙伴玩,黄瑶摇头,有预感般问,“爸爸,你又要去见义勇为了吗?”
唐小虎喝着凉茶差点喷出来,这当爹的可真敢说啊!
陈金默也觉得老骗孩子不好,“是高叔叔想吃鱼了,让爸爸给他送鱼去。”
“为什么不让虎叔把鱼带给高叔叔?”
唐小虎感慨孩子挺聪明,看当爹的还能怎么编。
陈金默说,“因为你虎叔不靠谱,我怕他自己把鱼吃了。”
唐小虎:“……”
“那爸爸去送鱼要送几天?”
“爸爸送完鱼还有点其他事情,忙完马上回家。”
黄瑶仰起下巴骄傲地笑了,“爸爸就是去见义勇为啦!”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黄瑶对唐小虎也笑,“虎叔会和爸爸一起去吗?”
他一愣,忙摇头,悄悄跟陈金默感慨,“瑶瑶她……开朗不少啊。”
其实这两年他跟这孩子见面不多,她多数时候在上学,就算到了假期强哥又不一定吃鱼,他不常来,所以对她的印象还是初见时警惕的眼神,透着孤僻和阴沉,当爹的又那么阴森,竟然把孩子带得乐观开朗起来,实在不容易。
陈金默早发现了,觉得也有阿岳的功劳,那个话多的女大学生上的课千奇百怪,听说家里经营车行,她的思想却大都飞在天上,黄瑶也沉浸其中,对许多事物都产生了兴趣,会问,会说,不像以前在村子时,总缩在角落不吭声,恨不得没人看见她。
还有阿岳父母送的锦旗,在她心里树立起了崇高的父亲形象,让她骄傲地觉得身边一切都很美好。
他有点理解阿岳说的蝴蝶效应了。
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他杀鱼,也杀人,愧对安欣的帮助和女儿的崇拜。
他希望永远不要被戳穿。
这一次,高启强让他今天就去送鱼。
唐小虎来时已是傍晚,陈金默关完鱼档已经天黑,想先送女儿回家再去。
唐小虎说强哥有点急。
菜市场离家并不远,他想了想,还是托唐小虎帮忙,因为——
“不能让瑶瑶一个人走夜路。”
这是阿岳遇袭带给他的教训。
唐小虎满口答应,虽然不喜欢带孩子,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就先带黄瑶去吃东西吧。
黄瑶送走爸爸心情低落,不想吃东西,唐小虎用鲍鱼海参诱惑,结果她说想吃肠粉。
大晚上的哪儿去找肠粉。
唐小虎再次感慨小孩难搞。
黄瑶说街角有一家晚上也卖的。
他哦了声,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愧疚来,这生他养他的旧厂街,自己偶尔回来总是来去匆匆,没有关心过它的变化。
他在外人五人六惯了,只知道鲍鱼海参,旧厂街如同等待游子的母亲,把肠粉店从早上开到晚上,依然没有等到游子归家,哪怕偶尔回来,也不吃家里一口饭就又离开。
黄瑶的肠粉吃到一半就饱了。
唐小虎这两年越混越好,在外吃饭一味铺张浪费,却在今夜找回了当初那份市井小民的抠搜,说着不能浪费,将就黄瑶剩下的继续吃。
黄瑶呆住,除了外公外婆和爸爸,没有人会吃她剩下的东西。
唐小虎风卷残云吃完,把嘴一抹十分痛快。
黄瑶没想到他有这么饿。
唐小虎大吃一顿后神清气爽,领着黄瑶往她家走,双手枕在脑后抬头看,头顶星光灿烂,明天又是好天气。
黄瑶也看向夜空,夏夜的星星尤其闪烁。
唐小虎察觉她走得越来越慢,问在找什么。
她说,“木星。”
“什么玩意儿?”
“木星,太阳系最大的行星。”
“噢。”现在小学都教这些了?唐小虎问,“找到了吗?”
她摇头,“阿岳姐姐说这个时候不容易看到,最好有天文望远镜。”
“你找木星干嘛?很好看吗?不都一样?”
“不一样,阿岳姐姐说木星有一只红色的大眼睛,我们看它,它也看我们。”
唐小虎慎得慌,那家教都教些什么东西?
黄瑶继续着,“木星公转要十二年,等我十二岁的时候,它就会回到我出生时的位置,然后重启。”
唐小虎听着听着也觉得有意思,“重启后干嘛?”
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重启后开始新的十二年呀,那时候我就上初中啦,什么都是新的!”
语气充满期待。
“你现在几岁了?”
“我十岁啦。”
“哦,那还有两年。”
“嗯,好想快点到十二岁呀。”
...... ......
-
阿岳要提前回学校了,离开前想送一份礼物给黄瑶,小姑娘已经能基本阅读了,那就送一套《银河英雄传说》吧。
阿岳想起和陈金默相遇的那个暑假,她在书店与杨威利元帅和莱因哈特皇帝陛下作伴,星际战争恢弘壮阔,银河历史斗转星移。
然后她遇到了自己历史中的银河英雄。
他身上有鱼腥味,说明工作和鱼相关,又在那么晚了赶回书店,说明住得不会太远。
一番推理后,她还没把锁定的菜市场和海鲜市场逛遍就找到了他。
说起来,她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他们太不同了,他甚至常常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泰勒公式、傅立叶函数、欧拉恒等式,他一个都不懂,解释了都不懂,宇宙爆炸、万有引力、牛顿第二定律倒是能听懂,但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重视女儿的教育,但不要求绝对学识。
有时她说兴奋了,情绪高涨大概有点癫癫的,他还会皱眉打量她,然后对女儿说,“瑶瑶不用非上大学,爸爸希望你开心就好。”
他的眼里从来不会有愚者的怯弱,目光沉静如深渊,星际尘埃和地上尘土对他而言没有区别,他就是这样原始而无所畏惧,杀鱼的时候又快又狠,掏出鱼腹内脏,用最简单和野蛮的方式。
这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虚伪的智者,不,连智者都不算,她只是个卖弄聪明的小人,以为多上了几年学就有虚荣的资本。
她承认自己的虚荣,那是自尊和骄傲的变种,她是前途光明的名校高材生,而他只是个带孩子的卖鱼佬,遇到他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世俗。
银河系的恢弘浪漫太过遥远,任她再天马行空,双脚总要落地。
而他把女儿照顾得那么好,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已经是一种伟大,她不应该破坏。
她应该更专注于学业,全力以赴申请想去的学校。
这三年就当是自己的放纵,反正他们总共也没相处多少时间,以后的相处还会更少。
一整套的《银河英雄传说》有些沉,袋子勒得她手疼,到了鱼档发现没人,想起陈金默说过这几天不开张。
问了周围商户,得知他家不远,那就把书给黄瑶送去。
临近傍晚,她沿着连排居民楼找下去,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瘦瘦背微驼,行走缓慢。
阿岳赶紧上前,眼尖地发现他竟然受伤了,谁大夏天还裹个黑色外套,不就为了遮掩血迹。
陈金默拒绝去医院的提议,说只是回来路上遇到混混打劫,伤得不重,回去处理一下就好。
阿岳想报警被制止,他说都不容易,算了。
阿岳非要送他回家,不容拒绝。
到了家里,陈金默怕吓到女儿,被黄瑶抱住时脸色只僵了一瞬,阿岳看着都疼。
黄瑶对阿岳送的新书很感兴趣,被支去洗澡,然后再看。
阿岳扶陈金默回房,他说床下有医药箱。
她取出双氧水,让他把衣服掀起来。
陈金默没动,静谧浩瀚的眼眸第一次闪现惊惶。
阿岳打算上手,被抓住手腕。
“我自己来。”
他脱掉外套,把里面的衣服掀起,露出精瘦的腹肌和侧腰的刀伤,想去抢双氧水没成功。
陈金默坐在床边,阿岳蹲在跟前小心处理伤口,谁都没有说话,夏日燥热,两人额上都起了汗。
阿岳给顽皮捣蛋的弟弟上过药,此时习惯性地轻吹伤口,试图减轻他的痛苦。
陈金默感到腰上凉凉的,比刀伤还痛苦,终于抢过纱布说自己来。
阿岳在一旁观察,发现他动作很熟练。
黄瑶洗完澡出来,满心欢喜打开新书,爸爸让她在家好好看书,他送阿岳姐姐回家。
阿岳担心陈金默的伤,说不用了。
他说,“天黑了,我还是送你吧。”
阿岳明白过来,没再拒绝,“送我到路边打车就行。”
“好。”
出了门,他们沿着连排屋慢慢走着,阿岳希望这条路长一点,不用太快到打车的地方,又希望这条路短一点,好让他赶快回去休息。
三年前那个暑假他也送她回家,同样的沉默,同样的星空,亿万光年外的星系和三年前没有变化,宇宙尺度下的三年不值一提,就连她自己也感觉弹指一挥间。
有太多比三年更悠久的东西了,比如他从不提起的神秘过去,和她已经计划好的光明未来。
还有洒落眼前的星光,它们从亿万年前出发,来到地球时不少星系已经死去,剩下这些远古余烬还播放着那段遥远的历史。
两人到了马路边,晚风徐徐,吹散夏日燥热。
等车的时候,阿岳说:“默哥,我要回学校了。”
陈金默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这次回得这么早。
她怕出租车来得太快,抓住机会问,“你有事瞒着瑶瑶吧?”
陈金默一怔,没有回答。
“鱼档经营得不错,但我留意过日常流水,不应该这么挣钱,瑶瑶想要什么你都能闭着眼睛买,付我的家教费比我学费都多,还有你的伤......算了,不提这个。”
反正不是什么好勾当,她平静道,“瑶瑶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该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陈金默暗暗松了口气,她还没聪明到猜出他才是那个让别人危险的人,大概以为他在挣什么辛苦钱。
“你会告诉瑶瑶吗?”
她摇头。
“谢谢。”
阿岳叹息,突然问,“你知道马尔可夫性质吗?”
他当然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他不知道。
“就是说事情发展只受现在影响,与过去无关,你现在改还来得及。”
他沉默,不理解大学生说话怎么前后矛盾,“你说的蝴蝶效应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阿岳发现他还挺活学活用,“过去确实会影响到现在,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改变,那现在就会成为改变将来的过去,为了瑶瑶总要试一试吧?”
陈金默脑筋绕不过她,就听懂了最后一句。
他手上刚添了一条人命,做好人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要替瑶瑶把以后可能走的路都铺好,现在就开始。
出租车到了,阿岳坐上车道别。
陈金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当然是寒假。
阿岳果然说,“寒假吧。”
陈金默牵牵嘴角笑了,“好,我们等你。”
-
寒假的时候阿岳没有来。
黄瑶和她通电话,她说太忙了,陈金默就让女儿不要打扰人家。
暑假的时候也没有来。
终于,到了又一年寒假的时候,她才又出现。
年关将近,鱼档旁做作业的小身影长高了,小凳子换成了小木桌,白色兔毛的围巾手套和耳罩,像只小兔子。
阿岳也变了,变得沉稳,陈金默觉得她没有以前话多了,不过只要说话就还是那么天花乱坠。
一年多不见,他们生疏了些,但很快重新找回过去的融洽。
陈金默卖鱼、杀鱼,阿岳辅导黄瑶做作业,感慨高年级就是不一样,题都变难了。
临近傍晚,关档前的最后一位客人光顾,看上旁边小池子里的鱼,陈金默说自家吃的不卖。
客人悻悻走了。
陈金默请阿岳去家里吃饭。
回去的路上,陈金默提着鱼,黄瑶挽着阿岳,一人沉默,两人欢声笑语。
到了家,陈金默让客人坐,然后到厨房去杀鱼。
阿岳让黄瑶自己看电视,溜去厨房帮忙,看到大厨正顺滑地破开鱼腹,不禁感叹,“每次我一想到人也是鱼进化来,再看你杀鱼那股劲儿,就觉得怪吓人的,默哥,你当杀手绝对一流。”
陈金默动作停顿,继续掏内脏,“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她说,“都行,做你拿手的吧。”
阿岳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剥蒜。
一年多没见,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聊起天,陈金默难得主动说起自己,那是他本来打算在上一个寒假就告诉她的自己的过去。
幼年亡父,少年亡母,青年时遇到黄瑶的生母,为了结婚去抢劫,被判了六年,黄瑶生母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独自生下女儿,后来惨遭意外,他一直觉得亏欠她。
阿岳问:“瑶瑶随母姓,你很爱她吧?”
陈金默点头,恨过,也爱过。
“你把瑶瑶照顾得这么好,她会很欣慰的。”阿岳安慰道,“你别误会,我替瑶瑶着想问问,你没有想过给瑶瑶再找个妈妈吗?”
陈金默微微叹息,“我这样的人,不该连累别人。况且瑶瑶心思细,之前邻居开玩笑提过一句新妈妈新弟弟,她一天没吃饭,怕我不要她。”
阿岳忽然问,“你还在外面接危险的工作吗?”
他说没有了。
接了又怎么能告诉她。
其实最近这一年多只送过一次鱼,老板也谨慎起来了,不会轻易叫他。
经阿岳提醒,他确实改了,他开始考虑瑶瑶的以后,不只要有足够的存款,还要考虑万一他哪天遭了报应,怎样才能让瑶瑶没那么孤单。接触的人里,唐小虎最宽厚,没个正形但心地不坏,他想让瑶瑶认他做干爹。
厨房里忙活一阵,终于可以开饭了。
主菜是清蒸鱼。
阿岳第一次尝陈金默的手艺,连夸大厨了不起,“这哪是鱼,这简直是蛋白质的精华!”
黄瑶十分自豪,“爸爸做什么都好吃!”
陈金默微笑不语,默默接受夸奖。
吃完饭,阿岳带黄瑶去天台看星星,陈金默洗完碗上楼,看到一大一小两人挤在一张长椅上躺着,身上盖着毯子,已经冬天了,毯子哪里够,就又取了被子给她们盖上,自己也搬张长椅躺在旁边听。
“木星在那里,现在还不太亮,等木星冲日前后就会很亮了,大概夏初的时候。”
“瑶瑶生日在夏天吧,十二岁?到时候正好可以看到木星归位,然后瑶瑶就上初中了,新生活就开始了。”
“我啊,我也要开始新生活,到时候应该会很忙,没关系,只要我们抬头,就能看到同一颗木星。”
“忙什么?忙念书啊,我要去比北京还远的地方上学了,在美国,叫哥大,得跨半个地球呢。”
“不是疙瘩,是哥大,行行行,疙瘩就疙瘩。”
阿岳把被子往黄瑶身上裹紧一些,抬头看到那双犹如深渊的眼眸。
他们并行躺在各自的长椅上,他正偏头看她,眼里闪动着什么,深渊怎么会被扰动,大概是星光倒映的残影。
然后她又和黄瑶说起星光。
“我们看到的星星大多是上亿年前的了,因为光要传播上亿年才能到达地球。”
“不能更快了,没有什么能比光速快。”
“嗯,也不对,宇宙膨胀的速度比光速还快。又因为我们被光速困住了,所以永远逃不出宇宙这团扩散的迷雾。”
“我们不光被困在三十万千米每秒的光速,还被困在三的维度,这叫三与三十万综合症,所以我们生来就是带病的。”
“不要悲观嘛,开心点!哦对了,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比光快。”
“那就是意识,人的意识可以跨越时间,跨越空间,比如思念,宇宙尺度下的思念转瞬即达。”
她看向深渊,“不过也不一定非要多远的距离,我现在就在思念你,就算你在我身边,我也思念你。”
安静的天台,星星延续着亿万年的沉默。
阿岳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才是最好的时刻。
她和陈金默还有黄瑶,他们组成了最奇妙的欧拉公式,不可理解而又完美无缺。
此前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发现,他们的组合像欧几里得定律一样朴实无华,像高斯绝妙定理一样恰到好处,像傅立叶变换一样大道至简。
可惜,仅仅只限于星空下的此时此刻。
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开始抽泣,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感到难过。
阿岳哄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孩子哄睡着。
陈金默把女儿抱回床上,送她去打车。
走着走着,她掏出mp3说,“陪我听首歌吧。”
耳机一人一个,陈金默笨拙地塞不进耳朵,阿岳示意他低头。
他勾着背低头,感受到她的呼吸靠近,微凉的指尖轻触耳廓,轻松就把耳机带上。
音乐好听,歌听不懂。
阿岳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认识那天晚上她听的歌,《Shape of my heart》。
他很少问问题,此时问唱的什么。
她说,“唱的一个杀手,跟你这个杀鱼高手也很配。”
陈金默眨眨眼,搞不明白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两人沿着连排屋缓缓走着。
阿岳望天,提醒他黄瑶十二岁时记得陪她看木星,买个天文望远镜,看看她出生时的木星。
他记下了,“好。”
阿岳听到耳机里又唱到了最无奈的部分。
“I’m not a man of too many faces, this mask I wear is one ”
他没有很多面,他只带了一张面具。
摘下面具的他会是这么样呢?
他的心会是什么样呢?
一曲终了,阿岳按下单曲循环。
第二遍没听完,出租车就到了。
阿岳坐进车里挥挥手。
陈金默也挥手。
司机正要开车,阿岳突然叫停。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一定要说点什么。
仰头望去,他就站在路边,顶着一整片璀璨的星空,就像当年暑假拯救她时一样。
于是她说,“再见。”
他也说,“再见。”
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但除了这两个字,他们无话可说。
她自欺欺人地想,她的意识比光速还快,不能言说的心意一定已经传达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