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镜月馆是西配殿,初晨的日光透过窗格照进来,也不过是拢了一地的碎金,拔步床里也只窥见得星点光亮。

    婉然睁开眼,意识回笼,殿内还有零星的艾草清香,颇为安宁。

    她想了想昨夜,好像,是元夕把段惟清喊来了,他诊过脉,就说要替自己针灸和熏艾,然后又让人给自己煮了安神汤先睡下,再然后,她只隐隐记得自己一夜好梦,除却最开始针灸的时候有些疼,然后便不大清楚了。

    回忆一番,也清醒了许多,她喊了元夕进来伺候洗漱,又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今日几位太妃都在正殿请安,昨夜咱们这儿动静不小,清早颖贵太妃便差人来问,奴婢顺势替您告了假。”元夕一边绞了帕子递过去,一边说道。

    婉然默许,见外间已有凌波拎了食盒进来布菜,才问道:“早膳都是些什么?”

    凌波摆好了菜,才过来答道:“鸭子粥、卤虾芹菜、野鸡瓜、玫瑰木樨千叶糕。”

    “也就那粥和玫瑰糕好吃些。”婉然撇撇嘴,对御膳房的早膳不甚在意。

    元夕笑着替她简单的挽了发,披了件衬衣才哄道:“主儿多少吃些,晚些段太医还要来给主儿艾灸呢。”

    “怎么又艾灸?昨儿没有么?”她明明记得昨夜睡前和今儿起来都有闻到艾草清香。

    她披好了外衣坐在圆桌旁,接过了凌波给她盛的鸭子粥,小口地喝着,听见凌波解释道:“段太医说,艾灸最好在白日里进行,昨儿只是给主儿熏了会儿艾,又混了些安神香助助眠,今儿才来艾灸。”

    她“唔”了一声,暖暖地粥下肚,腹部的疼痛比之昨晚已好转许多,只剩了腰还有些酸。

    段惟清是快巳正一刻的时候来的,他来的时候婉然已经靠在了床上,手里拿了本词集打发时间,床上的纱帐只有一侧垂了下来。

    “给贵人请安。”段惟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婉然才撩了帘子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人。

    她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元夕,略顿了顿,大概方才提醒过自己,只是她没在意罢了,她摆了摆手让人起来,有些不愿折腾地问道:“我不过是来个月信,从前也没这么麻烦,怎么偏这回,又是针灸又是艾灸的?”

    段惟清如今也算是深谙晋太贵人说话之道,知道她也不是不愿意艾灸,只是发发牢骚罢了,若不然也不至于他才站起身,这位主儿就已经伸了手等待诊脉了。

    他垂首无声低笑,旋即摆了脉枕又说道:“贵人有些气血虚弱,从前饮食规律所以诊不出来,如今春日里,今年又比往年热些,贵人又是贪凉又是贪辣,所以才会如此,既然诊出来了,微臣自当替贵人好好调理,否则让师父知道了,反倒怪罪。师父也有愧于先帝所托。”

    先帝生前,曾把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小的妾室托给唐勉,说不可因为位分低微,就忽视了她的身子。

    段惟清对于婉然入宫的内里知晓的不多,所以搬出了先帝,只以为婉然会因此而顺意,却不想,她眼底在听见先帝的时候,闪过了一丝神伤。

    他想请罪,却又怕词不达意,也怕没参透贵人心思,多说多错。

    他请脉的时间久了些,险些让婉然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禁不住抬眸去看他,却见到有些踟蹰的神情,脑子里把方才的话思前想后一遭,隐隐懂了他的想法,低笑一声:“我脾气还没这么喜怒无常。”

    她不怎么愿意提及自己入宫的那些事,只能唬他:“不可妄议先帝。”

    知她不曾生气,段惟清也没了从前的谨言慎行,反倒笑着认罪:“微臣有罪,日后再不敢如此。”

    出口的话虽严谨守礼,可那神情,却也让婉然心知肚明,他已渐渐在镜月馆放下了架子。

    一时心情大好,看着段惟清点了艾条,乖顺地等着艾灸,许久,她又看着元夕,说道:“凌波煎药怎么这么慢?你去看看。”

    元夕退下,殿内瞬时安静无声,艾条升起袅袅烟雾,氤氲在两人之间,仿佛那股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

    婉然闭目凝神,有些不敢动,也知道自己若睁眼一直看着他,只怕他也不自在。

    方才元夕还在,自己还尚且睁眼看看他,可不过一会儿,他的耳根就有些红了。

    平素正经持重,只以宫规说理的段太医,人后却也有如此羞涩腼腆之时,思及此,她没忍住低笑了起来。

    睁开眼,段惟清已经远了些,她敛了笑意,低声问道:“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宫?”

    她问得突然,几乎是打了段惟清一个措手不及,他回身望着她,一时间也忘了回应,可脑海里却忽得回忆起好多来。

    比如那日他第一次见她,她昏睡在拔步床上,他不知她长什么样,他亦如此,人人都以为她虚弱至极,可唯有他知道,这位晋太贵人只是倦了这宫里枯燥乏味的一切,连那样枯燥乏味的膳食都懒怠动。

    比如那日她以为无人看见的泪花,比如她对孝贤皇后那些不可言说的心绪和那背后有些可悲的童年。

    他看着她时,她眼底有淡淡的哀求,那抹哀求,他在这镜月馆里见过多次,他都以宫规婉拒。

    鬼使神差的,他一想起她那抹泪花,恻隐之心渐浓,他不想再拒绝一次了。

    他避开视线,不知道元夕和凌波还有多久回来,忙答了她,却也安抚着:“贵人身份特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方才微臣也说了,昨夜见贵人气血虚弱之症,不如等哪日贵人养好了身子,再议此事。”

    他不拒绝,婉然已是心满意足,眼波流转,她笑着称好,又听外头有开门声,知道是元夕回来了。

    这才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伸手拉了拉段惟清的衣袖,趁着他靠近的时候,低声说道:“那你下次可不可以去宫外给我买点好看的首饰?寿康宫住的都是寡居的人,我位分低,内务府每每送来的首饰都单调得很,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倒是得寸进尺得很。段惟清如是想。

    ——

    午后的五味楼,段惟清和秦维坐在窗边的桌子边吃了一顿晚了些的午饭。

    “听说晋太贵人身子不适,你怎么倒也同我一起下值了?”秦维一边吃饭,好奇着这位师兄,他是最负责的,既然主子身子不适,他才不会就这么离了值。

    段惟清囫囵着,晋太贵人是来了月信不适,秦维对镜月馆知道的不多,自然也不大知道这些,他更犯不着把这事儿四处说。

    “昨夜针灸,今晨艾灸,我又开了药,也同她身边的侍女在饮食上叮嘱过,脉象也好了许多,自不会再出差错。”

    秦维埋头吃饭,听过即忘。

    从五味楼出来,两人在街上信步而行,很快,秦维便看出了段惟清的不对劲。

    沿街那么多的商铺小贩,段惟清看都不看,甚至不作停留,唯独盯着那几家首饰铺子四处张望,最后踏进了这皇城里,最赫赫有名的首饰铺子——华锦阁。

    眼瞅着段惟清要进去,秦维一把拉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师兄,你去这儿做什么?”

    “我来这儿自然是买东西啊。”段惟清无奈勾唇,旋即拍开那还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抬步进了店。

    饶是换下了官服,可看见秦维拉自己衣袖的时候,还是不免想起镜月馆里那只也许无意扯住自己衣袖的手。

    她的手指生得很好看,和她的脸颊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秦维跟在他身后进了店,却还惊讶于他的举止。

    同为唐勉徒弟,他比段惟清小了几岁,成日里也被宫里那些人称为段惟清的跟班,对他也是颇为了解。

    师母林氏对他的终生大事操心许久,可换来的都是师兄一句暂且不急。

    这些年在宫里,他年纪轻轻就已至太医,医术高超前途不可限量,人人都说,若有朝一日师父退出太医院,只怕他是唯一有资格接替师父的人。

    这样的日子,为皇室贵族治病,不亚于刀尖喋血,他怎么还有时间为女人挑首饰?

    “你要给谁挑?你别诓我是给师母的,师母生辰还有大半年,非年非节的,也不必给师母送礼,你知道的,师母最想要的礼……”

    秦维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段惟清盯着一支冰种水芙蓉银镀金流苏簪看,他喋喋不休地又说道:“发簪?你可知发簪乃是男子送给女子的定情信物?一般是正妻之物。”

    段惟清似乎不愿多说,又看向一旁的莲花和田玉耳坠,才看过去就听秦维嚷道:“耳坠寓意着倾心之物。”

    他看向一旁的景泰蓝镯子,秦维又说:“手镯寓山盟海誓。”

    “再多嘴我就把你同那些宫女说话的事全告诉师父去!”段惟清把秦维拉进些,低声威胁道。

    唐勉管得严苛,秦维也是个风姿俊逸之人,这宫里的宫女也有不少倾慕于他的,他又是个嘴甜的,常能哄那些人开心,但都是在唐勉不知道的时候。

    他怕自己的徒弟们惹出事端。

    秦维噤了声,段惟清却犯了难,送哪一样都暧昧无比。

    好一会儿,他才尴尬地看了眼秦维,问道:“你说……挑哪个?”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