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气氛压抑。
沈湛疏懒地倚靠在沙发上，双腿微微交叠，一侧手肘懒懒地撑着下颚，薄唇紧抿，脸上的神情寡淡阴郁。
齐魏诚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他指尖夹着一只猩红的烟头，烟雾滚滚，他紧板着脸，黑眸冷峻如鹰隼。
齐嘉骏也紧皱着眉头斜靠着沙发轴，腮边的肌肉正隐隐用力，看着沈湛的眼睛里满是厌恶。
夏梨茉背着书包站在玄关的走廊口，不解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徘徊，薄唇翳了翳，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她从来没再齐嘉骏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她忽然就想起之前邻居说的那些排挤沈湛的话，再结合之前在齐家看到的种种，他们似乎真得不怎么欢迎他。
诡异无言的氛围正逐渐酝酿，客厅里一时稠闷的令人喘不过气。
大概过了很久，坐在沙发上的沈知翡轻叹了一声，她将掌心搭在沈湛的膝盖上，轻声安抚说：“沈湛，这次你就听你齐叔的吧。”
齐魏诚深深地吐了口烟，他紧皱着眉头，声音低哑雄厚：“只要你肯把项目撤出芯源，我可以让你来集团上班。”
话音刚落，齐嘉骏抬眸看了齐魏诚一眼。
沈湛稍微侧歪了下脑袋，似笑非笑地挑着眉：“进你的公司？”
他指尖捏了只银质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甩着，清脆的“咔哒”声在缠绕在客厅里，他声腔慵懒道：“一个走下坡路的公司也配摆出来谈条件？”
齐嘉骏气急地站起身来瞪向他：“你——”
沈知翡示意他少说两句：“沈湛。”
齐魏诚冲沈知翡摇摇头，他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又沉声道：“你拿你的项目帮了芯源，这对我们齐家有什么好处？”
“‘我们齐家’？”沈湛缓慢地勾着唇讥讽地笑了下，“什么时候你也把我算进内了，齐家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齐嘉骏眯起眼瞪着他，语气恶狠狠地说：“你知道跟你没关系就好。”
听到这话，夏梨茉咬着唇，微微蜷了蜷手心。
沈知翡动了动唇，攥着指尖垂下眼睫。
沈湛掀着睫睨他，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语气漫不经心道：“以隆晟的经营模式和现存的产业链根本就不足以运营Sr这个项目，芯源凭本事拿下的，既然你们输了，现在来质问我也没用。”
隆晟就是齐魏诚父亲一手打造的集团，虽然在京圈算不上龙头，但也不容小觑。
只是近些年资金吃紧，在市场上早已不占优势。
沈湛最近跟几个朋友一起搭建了命名为“Sr”的运营程序，在竞标会上，给了隆晟的老对头芯源。
就是这个举动，惹得齐魏诚大发雷霆。
齐魏诚眉头紧锁，他嘴角绷着，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阴沉阴戾：“你真的执意要这么做？”
“不然呢？”他挑着眼梢嘲讽地勾了勾唇，“难道要把Sr扔给一个毫无前景，早就日薄西山的公司？”
轻佻的神情气的齐魏诚脸色煞白，他咬着牙道：“沈湛，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拿什么跟我斗，要知道，我开口几句话的事，就能让那些看好你的股东撤资。”
沈湛听了这话，摆弄打火机的指尖顿住，他缓慢地掀起眼皮，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迈到齐魏诚身前。
他身形颀长，要比齐魏诚高出半个头，气势压迫下，齐魏诚呼吸有些不稳地稍退了一步。
沈湛轻蔑地挑了下眉，唇角轻扯出一个笑来，那笑意不达眼底，一字一句慢道：“我拭目以待。”
说完，他转身朝玄关口走去，没再给其他人留一个眼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夏梨茉娇小柔软的身影，微锁的眉心略一怔忪。
她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有昏黄的灯光照过来，巴掌大的鹅蛋脸埋在衣领里，卷翘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那圆润剔透的鹿眼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细瓷般白净的肌肤下仿佛能隐隐看到血丝。
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沈湛心里划过这么一个念头，薄薄的唇微抿了下，脚步停顿了一秒。
但也只有一秒，他便将视线在夏梨茉身上挪开，眉眼低垂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等关门声响起之后，齐魏诚早已发青的掌心攥的更紧了些，他气得脸色涨红，一脚踢开了放在一旁的矮凳，气急败坏地看着沈知翡。
“你看看你，养的什么儿子！吃里扒外的家伙！”
矮凳滚了几圈撞到橱柜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沈知翡垂着眸沉默不语。
齐嘉骏看了眼齐魏诚：“爸，他就是故意跟我们齐家过不去，你可千万别让他进隆盛。”
齐魏诚气的上头，他一想到沈湛刚才那副轻蔑的神情就火冒三丈，咬着牙厉声道：“他没这个本事！”
夏梨茉看了看门口的位置，又看了看齐魏诚的脸色，有些惧怕地吸了吸鼻子，掌心微蜷，脖颈往衣领里缩了缩。
这时从走廊路过的华姨看到她，皱着脸操心吧啦地“哎呦”了声，快步走过去拉着夏梨茉上了楼。
“他们的家事，就让他们去处理吧，你还小，赶紧回屋写作业，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华姨，”夏梨茉突然拉住她的手，问道，“沈湛跟他们，总是这样吗？”
华姨搓了搓手，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轻叹了一声：“其实啊，这几年闹得少了，前几年才是水火不容，这沈湛肯回来住，还完全都是因为太太在家里。”
“你躲远点，别瞎问就是了。”
夏梨茉翳了翳唇，她缓缓松开指尖，纯澈的眼眸沉下去一点。
沈湛如果不再回来了该怎么办？
这种念头一浮上心头，她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回到房间，她放下书包，垂头丧气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原来沈湛跟齐家的隔阂都是真的，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严峻……齐嘉骏怎么能说出那样无情的话呢，但凡他们有把沈湛当做家人，沈湛也不会做这么无情的事情。
更何况，项目也不是沈湛一个人的，暂且不说他有没有决定权，既然都已经在竞标会上分出胜负，齐叔叔为什么还要这样为难他。
夏梨茉虽然不懂，但她能依稀听出里面的利害关系。
不把沈湛当一家人，还要强迫他跟齐家站在同一阵线……实在是，太过分了啊。
夏梨茉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窝里，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声。
沈湛现在一定很难过，他是为了沈阿姨才来家里住的，可这次连沈阿姨都没有站在他这边。
“……”
他不会真的，从此之后就不再回来了吧。
那她还能再见到沈湛吗？
想到这儿，她心咚咚咚地直跳，一把掀开被子，倏地从床上直起身来，长发乱糟糟的缠着。
不行，她得去找沈湛，她不能让沈湛一个人躲起来难过。
夏梨茉拿出手机来看了眼电量，还算充足，一个来回足够，又从衣柜里翻出围巾来裹上，理了理长发。十一月底夜晚的气温骤减，光是单薄的衣物没法阻挡寒风。
收拾好之后，她从另一侧楼梯悄悄下去，从洗手间旁的阳台走出庭院。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华灯初上，一盏盏路灯像是明亮的太阳，影影绰绰的散开成一团雾状。
夏梨茉打了个车直奔华清，她攥着掌心放在膝盖上，指尖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路上都在想着安慰沈湛的措辞。
下了车，她先是给沈湛发了条消息，等了几分钟见他没回，便抬腿往学校里走。
华清的布局像是一座熙攘的城市，热闹的很。
她从学校公众号根据提示搜了导航，跟着导航一路来到男生宿舍。
砖红色的墙面爬满了绿藤，夜色昏沉，昏黄的灯光模糊了建筑原有的颜色，光线在石阶上拉出半透明的影翳。
站在其中一栋男生宿舍下，夏梨茉轻叹了口气，将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接下来，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找了。
消息仍旧没有被回复，她隐隐约约有些担心，就在她准备拦住一个男生问一下具体楼牌号时，一个专注跟同伴聊天的男生撞了她一下。
“抱歉，你没事吧？”叶凛转过身来，对上小姑娘的眼睛，他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她说，“你是那个……”
他顿了下，然后眼睛亮起光来：“唐僧肉！”
夏梨茉：“……”
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抿着唇瓣，些许羞赫地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你来找沈湛？”
她闷闷道：“嗯。”
“沈湛出去了还没回来，要不你去食堂等他，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夏梨茉想了想，摇头说：“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他。”
“那好吧，我们就在六楼，我叫叶凛，有什么事你可以让宿管阿姨打电话叫我。”
她点点头：“好，谢谢你。”
夜幕愈深，有凉风缠着夏梨茉的脚腕打转，她在这儿站了很久，姣好的面容引得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禁瞥她几眼。
只可惜没有一个身影是沈湛的。
直到她站的腿都有些发麻，身上裹的棉衣也被冷风刺透时，一道熟悉又修长的身影才出现在路灯口，正渐渐靠近。
“梨茉？”沈湛愣了两秒，语气有些不确定地叫了声她的名字，等人靠近之后，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这么冷的天气，她站在石阶上小小一团，埋在围巾里的脸冻得都有些红，一双澄澈的鹿眼在灯光下亮晶晶地看着他，像是藏了星辰。
夏梨茉刚才还冷的发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全都忘了。
她扬起眉来，刚想欣喜地说点什么，在看到沈湛的表情之后，话头又倏地止住。
昏黄黯淡的灯光里，沈湛一惯寡冷的瞳仁里坠了点红，他薄唇抿着没有一丝血色，鼻尖却染着绯红，眼尾勾着几抹光。
眼睑懒懒地耷拢着，看上去有些颓丧。
他这是……哭过了吗？
夏梨茉卷翘的睫眨了眨，瞪圆眼睛看着他。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该不会是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的流眼泪吧。
夏梨茉心一下就软了，她咬了咬唇瓣，两只戴着毛绒手套的手臂突然张开，娇软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直接抱住了沈湛的腰。
沈湛愣了下。
小姑娘冻得声线都有些发抖，甜糯的嗓音颤着，拍着沈湛的背脊哄道：“沈湛你你，你别难过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