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遇上清明节,温宁两边祖辈都还健在,原本是不打算回C城的,但是徐凤兰打电话说外公那边来了亲戚,从外省过来的,十多年没见了,难得相聚,让把孙辈们有空的都一起叫回来。
温宁问谈谦什么安排,他说应该也是要回长辈家。
出发那天,谈谦将温宁送到机场,两人经历了同居以来的第一次分别。
两小时的航程,飞机很快到达C城。
徐凤兰从机场接到温宁,一路上絮絮叨叨细数着家里的琐事。虽然温宁过年时才回来过,但是父母看到孩子回家总是很开心的,说完了自己,又问起温宁在那边的情况。
“年后回去工作多吗,看你抱着个电脑回来。”
“有项目要跟进,带着电脑方便。”
“你呀,要是拿出工作一半的上心放在自己个人大事就好了,我也不必那么操心。”她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温宁工作出色她也骄傲,但眼瞅着她到这个年纪了仍是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她难免有些干着急。想到这,她自然而然问起谈谦。
“小谈怎么样,你们俩还好吧?”
温宁转过脸,“还好。”
徐凤兰想到什么,说:“那孩子讨人喜欢,长得漂亮又有礼貌,虽说年纪比你小了点,看着也还算牢靠,不是那种鲁莽冲动的,你要处的话和人家好好处,别仗着有几把刷子欺负人家,晓得吗。”
温宁心说自己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但鉴于不想被她妈问及更多,她嗯嗯应道:“知道了。”
因着过节,机场回去的路上有些堵,好在进了城区后路途就顺畅了。
到了家,徐凤兰去给温宁煮吃的,温宁到客厅里落座。刚坐下,手机就收到谈谦的消息,问她到家了吗。
温宁回复:【到了】
过了一会儿嘀嘀收到消息:【好的,好好休息,等你回来】
温宁捧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等你回来”那几个字看了好半晌,慢慢的,嘴角不自觉轻轻勾起。
平心而论,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拿钱办事,出门后有个人在家里等你的感觉确实不错。往常从C城返回A市心里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无非是又要进入忙碌的上班生活。然而此刻,心里对回去这件事情,却莫名升起了几分期待。
心情愉悦之下,她反手就给他发过去一个大红包。
远在A市那头的谈谦蓦然收到红包消息,懵了一瞬,而后一阵失笑——这是什么,零花钱么?
*
这趟来C城的亲戚是温宁外公的一个妹妹,早年嫁到外省,和老家的来往变得稀少,去年年初的时候丈夫走了,剩她一个孤寡老人,一个人过了大半年,今年说有些想家,想回出生长大的地方看看。后辈们知道后,趁着这趟有空,带她回C城探望旧时的亲人。
两家子聚集在一起,激动相见后是唠不尽的家长里短,你一句我一句,热闹的谈话声几乎要穿到楼底。只不过基本是长辈们在寒暄,家里扯到家外,天南扯到地北。小辈们因为十几年来从未见过,互相见面认识过后就没什么话题聊了。
温宁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打过招呼后径自走到露台外,拖了张椅子坐下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露台门打开,岑云蓉走了进来,也拉了张板凳在她旁边坐下。
“嗐,最怕这样的场合,一个人都不认识,还要尬聊,我脸都快笑酸了。”她揉着腮帮子,不耐烦地抱怨。
两个人虽然在别的事情上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在这件事上算是难得有默契。岑云蓉打完招呼后找了个借口溜出来,瞄见温宁坐在露台外,便跟了出来。
“哎,过年回去后你那个小男友有没有说什么?”她挑起话头。
温宁从手机里抬起脸:“能说什么?”
“就是有没有说家里什么,或者是你俩的事。”
“没有,”温宁淡淡道,“他没说家里什么。”
“那你们俩的事呢?你们交往也快一年了吧。”
一年?
温宁正疑惑,忽的想起她捏造的故事里她和谈谦的确是从去年就开始认识交往的。
顿了一下,她点点头,“嗯。”
“有定下来的打算吗?”
“没有。”
“为什么?他不想吗?”
“我不想。”
岑云蓉瞪大眼睛,“你怎么都不着急,你都二十七了,今年快过了一半,翻过年就二十八了。到时算上订婚领证办婚礼,弄完岂不是要过三十!”她掰着指头数,“我和霖宇打算今年底就把事情办了,免得拖到后面人老珠黄,穿婚纱都不好看了。”
她一面说着自己的计划,一面催促温宁赶紧定下来,说什么结婚要趁早,越到后面越难之类云云。
温宁皱着脸,觉得在这个话题上两人无法达成共识,索性张口道:“有空在这里催我,不如想想你的工作吧,找好了没?”
话一出口,岑云蓉的表情顿时有些讪讪。
其实这几个月她有试着投过几份简历,可真正去了不是嫌这个活太累就是嫌那个工资太低,干不过试用期就主动离职放弃,折腾到现在也没找到份长久稳定的正经工作。
其实嘛,她心底里觉得结婚后在家相夫教子也挺好的,反正霖宇赚的钱也够花。只是顶着一个海归高学历的头衔,她觉得如果真这样说了,传出去让人听到,怕是会被人背后说嘴。
她一时无言,露台门再一次打开了,徐凤梅跨步进来。
“两姐妹在这儿聊啥,怎的不去外头聊?”她疑惑地上下打量她们。
岑云蓉轻咳一声,开口:“在说宁宁对象的事呢。”。
“小谈?”徐凤梅出声道。
话说过完年后,她回家一想起温宁那对象心里总是不得劲,一想到他说家在A市有几套房子的事情,心里头就忍不住咕噜噜往外冒着酸水,尤其每次徐凤兰谈到这个话题,脸上总是浮现眉飞色舞的神色,她心中那酸水满得简直快要溢出来。
如今也就是谈谦无业游民这点能让她心里感觉稍微平衡点。
想到这,她问道:“小谈回去找没找活儿干啊?”
温宁盯着她的眼睛,想了想说:“他现在......有上班。”
“做什么?”
“行政工作,在一家私企。”
“行政,那不就是文员?薪资不高啊。”徐凤梅撇了撇嘴。
“还好,日常够用了,反正也不用买房还房贷。”
徐凤梅一堵,嘴唇皮翕张两下,砸吧道,“但是小公司职员没什么前途吧,每个月也就那几千块工资,还不够养家的。”
“没关系,总归是一份正经活嘛,”温宁笑吟吟看过去,说,“表姐都还没找到工作呢。”
面前两人同时被噎住。
温宁站起身,“好了,外面风大,我要进去坐了,你们聊。”说完转身走回里间,留一对母女在外互相大眼瞪小眼。
*
A市,西山墓园。
此处山头是整个墓园地段最好的地方,登高可临远,两侧松柏挺拔,周围几十米没有其他墓葬,整块地都为私人承包。
谈老爷子蹲在地上,捧起最后一杯酒撒向地面,放下酒杯,抬手抚向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嘴里徐徐道:“老婆子,你在那边好好的,过段时日我再来看你。”
凝望了墓碑一阵,他撑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谈振海和谈谦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走吧。”
几人沿着石阶下行,随后上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司机油门一踩,驶出墓园。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了位于市中心老城区的一座大院,大院铁门高筑,梧桐深深,里面的建筑充满了泛黄的年代感。
谈振海夫妻曾经提议让老爷子搬到市郊的别墅去住,那边环境宽敞空气清新景色怡人,适合老年人颐养。但被他再三拒绝了,说大院住惯了不想挪窝,和谈谦奶奶在这住了大半辈子,这里有他们的回忆,且大院离市中心近热闹,他人老了,不喜欢冷清。
好在大院这套房子足够大,家具装修人员配备也都是按最好的来,住着倒也没什么不便。
宽大光亮的圆桌上,谈老爷子坐在主位,谈谦等人挨着他坐在两边,转盘上是大厨准备的一道道珍馐佳肴。
“谦儿回来有几个月了吧?”
“是,爷爷。”
“还习惯吗,以后要在这边长待了。”
谈谦笑笑:“有什么不习惯的,上学时不也在这生活了许久。”
“哈哈,也是,还怕你洋汉堡吃多了咽不下米呢。”老爷子开着玩笑,谈振海和卓钰芝也跟着笑起来。
“你在美国那边的进程我看了,做得不错!”他赞赏道,“不过之后的重心还是放在国内,回来后就安心到总部去,趁着这两年势头好,拓展下业务。”
“嗯,我知道了。”
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锐利的目光此时也浮上几分慈爱。这个孙子打小就出色能干,做事情鲜少有让人不放心,他对他是打心底里肯定。
扯着公事又谈了会儿,谈老爷子冷不丁将话题扯到谈谦的个人问题上,“谦儿今年二十八了吧?有没有交女朋友?”
桌上几双眼睛齐刷刷望了过来。
谈谦手一顿,缓缓将口中饭咽下,随即掀起眼皮道:“暂时......还没有。”
卓钰芝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其实有也可以说有,只是目前他和温宁的关系实在不知如何说明,若是让谈老爷子知晓自己孙子正在外头给人“包养”,恐怕下一秒就能掀翻底下这张实木桌子。
况且他假身份的事还是个定时炸弹,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前,还是保持缄默好。
卓钰芝失望地垂下眼,只觉得面前的菜都没了味道。
这些年年纪渐长,眼看着身边同龄人一个个儿孙绕膝、承欢膝下,她自然也想感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家里两个孩子,谈雅还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谈谦身上。这两年明里暗里同谦儿打探过,只他好似一直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一门心思就知道埋头工作,也不见和女孩子出去玩。倒是同他差不多年纪的黄相哲隔三岔五就传出来同女生厮混的消息,甚至于闹出丑闻被家里禁足,两个远房表兄弟就像是两个极端。
卓钰芝生长在一个明理的家庭,自己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愿做那等无理取闹、逼迫子女的父母,这些年只能在背后暗暗的干着急。
谈老爷子这时开口了,拄着拐棍在地上戳了戳,望着谈谦说:“有空的时候试着接触一下,工作重要,人生大事也重要,我还等着你抱重孙到我面前感受下四世同堂呢。我这把年纪,可没多少年好活了,趁我还能喘气的时候你抓紧些。”
他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瞪着谈谦,话音中气十足,一点不若他口中说的没几年好活。
谈谦苦笑:“爷爷,我才刚回来,在这边人都不认识几个,而且公司的事情还没接手完,没时间想这些。”
“哼,少给我找借口,要是不认识人,我去给你介绍。有几个老友家里晚辈也是在国外工作上学的,跟你应该有共同话题,等他们回来了,找机会见个面认识一下。”
“不用了爷爷,我自己会看着办的。”谈谦匆忙道,“你腿脚不便,就不要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谈老爷子轻哼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谈谦抿嘴笑笑,抓起筷子往他们碗里添菜,嘴上边提起其他事情,勉强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