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以直线方向前进。

    一块不透光版上，若是有一道裂缝，那么光就会走向那道裂缝，投射过去。

    假想不透光板上，有左右两道裂缝，遮住左边的，那么光便会走右边的通道，投射到对面的右墙上；同理遮住右边的缝隙，那么光理所当然会通过左边的裂缝，产生一道靠左的光束。

    那如果两道裂缝同时存在呢？

    光只走直线，理应该有一左一右两道光投射在墙上。

    但事实证实，光会「同时」通过两道裂缝，在墙面上形成明暗相间的条纹，有如斑马线的图案，互相干涉；这是因为光是一种波，两道光波的波峰与波谷彼此迭加或抵消，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倘若光是一种波，那为何无法像声波那样通过障碍物？──结果没想到，一个重大的结果被证实：光，既是波又是粒子。

    粒子，是组成一切物质的最基本单位。因此有学者推断，人们所见的一切东西，都有这种特性：当你给它两条路时，它就是都走。

    一个尚无人可证实的大胆推论衍伸而出。

    ──在一个选择出现时，宇宙即分裂为二。

    在人类能观察到的宇宙中，我们只能看到一种结果。

    至于是哪种结果，尚无人能证明原因或掌控。

    ＊

    登。

    讯号灯由绿转红，下方铝门开启，散出一阵白雾。半透明的圆筒缓缓退出，上半部的半圆打开，一只手摸向一旁的小桌子，拿起黑色大框眼镜，慢慢坐起上半身。

    「唔……」

    戴上粗框眼镜后，黑头发的女人按着肚子闷哼一声，右手抓向习以为常的位置，拎起热敷袋轻放在腹部上。

    四周一片幽暗，薄弱的光源来自几处荧光。腹部翻滚的闷痛感不准她乱动，但她还是顽强又缓慢地跨出圆柱状的仪器，顺手捏起桌上的识别证。离开这间房间。

    刷过识别证、在机器上按上十指指纹、通过瞳膜检测，面前的通门才打开。

    Welcome, Chi Chi.

    「这次回来的真早。」里头穿着白色长袍的金发同事瞄她一眼，「又被11532杀掉了吗，齐祈？」

    「对啊。」摀着热水袋，脸色有些惨白的齐祈说，「珍妮，现在几点了？」

    「九点四十八分。」同事双眼黏在大型计算器上。

    「早上还晚上？」

    「早上。」金发珍妮转头看她，「干嘛问？反正白天黑夜不是都一样？」

    「我想知道我这次去了多久嘛。」齐祈拖着闷痛的腹部，缓慢走到珍妮身边。

    「但妳这次还是没带甚么东西回来？」珍妮语气平常，彷佛这件事早在意料之中，「然后还是被11532虐杀？」

    「是甚么都没带回来啦……」齐祈有点哀怨，「这次还好，不算被虐杀。我只是从楼上被推下来而已……」

    「妳到底有哪几次不是被她送回来的？」

    「怎么这样说啊……」齐祈黑框底下的双眼瞇到另一个哀怨的低度，「加上这次是第九次被她杀掉、有两次是在战火中被辗死、还有一次是被陷害惨死……唔，好吧，算起来被她杀掉的次数好像真的满多的。」

    「妳有哪次是赢过她的啊，小姐？」金发珍妮明显露出不屑的表情，「在别的宇宙妳也不能争气一点吗？」

    「珍妮…这样讲真过分。」齐祈一脸忧郁，「我只是运气比较差。妳自己想嘛，在有A跟B两种选择时，我现在选了A以后就会产生a；但a也一定不只有一种选择，所以a又会分裂出a1跟a2；假设我又选了a1，那又会分裂成a1-1跟a1-2……以此类推下去，会有无限多个平行时空同时存在；又没人能保证我能选到一个『我武力值爆表』的宇宙──但她肯定存在在某个时空里。」

    「好了好了。」珍妮对这听过几百回的理论早不感兴趣了，「让我感到有趣的只是妳去到的那些时空，似乎跟这儿都没甚么差别啊。」

    「有，我的年纪不同，整个环境也都不同，其实每个人也都不大一样，其实每个宇宙里最相似的只有几乎都是被11532杀掉而已……像是我见过犯花痴的11532、啊但在那个宇宙她是男的；一直处心积虑想篡位的副官爵士、还有黑紫色的擎天柱大…帝、冷静沉着话不多的──」

    「写到档案里去。」珍妮打断齐祈，以免她又没完没了，「妳这趟去，有甚么收获吗？有发现能把他们带到我们这个宇宙的方法吗？」

    「……」黑发女人沉默两秒，「珍妮，我到别的宇宙时，就会完全没有这个宇宙的记忆……」

    「那看来我们只能继续躲在地下，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了。」珍妮语气没有特别的情绪，依然一般。

    「……」

    这是「末日」317年。

    距离上一次友好的赛柏坦人出现在地球，已是317年前的事。

    距今约350年前，两派来自赛柏坦星的硅机物种进入地球──其中之一以侵略的方式，另一派则以守护的理由，双双入侵地球。

    赛柏坦远远领先地球的科技与力量，短短几年内，地球遭受严重的破坏，几百万人遭受战争迫害，地球上的资源急速消耗──经过同盟、谈判、破裂、战争、争夺种种，面对外来者遥遥领先的武力、拒绝分享科技的独.裁，这些异族，无论是盟军或是敌军，造成人类集体恐慌，失去对其的信任。

    在与赛柏坦人「共存」的这段期间，人类尽全力任何能搜集到的赛柏坦物质；科学家以及军事家，竭尽全力研究他们的科技与构造，为有朝一日夺回母星的主权、捍卫自己的星球──最后在他们的努力下，侵略的那派消失匿踪，曾经同盟的一派接受人类的抗议，从此离开地球。

    在人类普天同庆时，新的侵略派进入地球、联合隐藏在地球角落的旧派进行屠杀式的袭击──失去另一派赛柏坦人的支持，即使人类已拥有更为进步的科技，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对方目的性的强袭侵略。

    不到一年的时间，地球上人类的踪迹几乎消失殆尽。

    那些顶尖聪明、或者位于权力顶端的人类，和些许十分幸运的民众们逃到了地下，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人类失去了地球地面上的生存权，「末日」便是从那年开始计算。

    「说不定，其他宇宙也在研究『平行宇宙』这个东西。」齐祈说，食指朝上。

    「11532在某些时空让我觉得她似乎隐约知道些甚么──她这次，就是在这地上把我推下来的。」

    「这里？真有意思。」珍妮转头看着齐祈，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虽然在其他时空妳几乎都是被她杀掉的──但她一定料想不到，同个地点，在这里，是『妳』杀了她。」

    「是『我们』。」

    「我真高兴，至少妳在这个宇宙能记得所有妳去过的宇宙的记忆？」

    「这会是一个很重要的资产。」齐祈说，「不然我『选择』待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选择或不选择，只要有两种状态能发生的情况下，就连是活是死的同时，也会分裂成两个宇宙。』」珍妮重复齐祈过去最爱说的话，笑意依然：「说不定，妳在这儿死后，到的那个宇宙，也还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哦，而且那里比这里好很多。」

    「……」

    被黑色粗框框住的镜片折射荧光，镜片下齐祈黑色的双瞳深不见底。

    「珍妮，别再说这些了。」她面无表情，「很多人因为这个理论自杀了。」

    「这不是也好，替我们减少点资源。」珍妮毫不在乎地回答，「现在的人道关怀已经不流行了。那些好听话根本没有帮助，我们才是拯救这个宇宙的唯一可能。」

    「我先离开了。」齐祈转身就走。

    「齐祈，」珍妮也不在乎，目送她，「他们没有赢，在他们的母星也一样；他们也是一群剥夺生命的侵略者，只是打着人道的口号──一个让他们生存下去的口号。」

    齐祈没有回头。珍妮没有继续笑。

    「──别一直跟汽车人混在一起，好好研究他。」

    ＊

    离开同事的齐祈，通过一间又一间的关卡，经过了一个个冰冷的仪器、破碎的金属残片，一具残破不勘的女体机器人安置在最里头的位置，半机器化的身躯无法辨识她生前的样貌；齐祈完全没有停下脚步，始终朝着她的目标方向去，再次通过一到匣门的检验。

    这是一个更幽暗的空间，几处微薄的蓝光点缀空间。

    无数的线路从四周朝中央的庞然大物集中，以各种方式贯穿它们交会的巨大金属物；它们的目标几乎一半的表面被拆除，被保护在底下精密的线路与零件，以各种形式被拆除、截断、或与它们连结；整个空间的漆黑，填满应是双眼的空洞的。

    齐祈走到一旁与部分线路相接的仪器，她熟练地将自己与仪器链接，找到一个适合的角度，在不会与仪器断联的情况下，面对中央的金属物，乖乖坐下。

    「嗨，炮仔。今天心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