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些稀薄，有些冰凉。
忘记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吉儿慢慢睁开眼，眼前是一片亮白到快模糊视力的地方。
不只空气有点薄，连温度都有点低。
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多久了。若有似无的寒意刺着她裸.露的手臂，本能想抱住自己起疙瘩的双肩，才发现她的双手被更加冰冷的手铐拴住。
眼前空无一物。
「这是…哪里？」
也许是略低的气温，让她的脑袋活动与生理反应都相对降低。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她才慢慢忆起清醒前发生的事情。
『妳认为，妳比我更了解汽车人。』
剎时回想起红发女人的肃杀，那股风起云涌的致命危机，压迫她如濒死的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哽住一口气。
『妳认为，我不会杀了妳。』
吉儿猛然将头往下缩──没听见枪响；屏住鼻息，周围依旧只有几分寒冷的气温，以及惨淡的一片白。
她再度缓缓开眼，松下锁在体内的呼吸。
若不是身上还穿着短袖的制服，吉儿肯定会认为自己上了天国；这片白，太干净，太明亮。
「可是，为什么不杀我？」吉儿低声自问。
她很确定那时候的队长是真心要杀她的，但，是甚么阻止了队长？她后来怎么晕过去的？这里又是哪？
咻。
吉儿猛然抬头，与白墙融为一体的某块方格自动打开。
「吉儿．范伦铁诺？」两个穿着白袍、戴着口罩的人员，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开口道，跟旁边的伙伴确认自己的数据。
「是。」另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回，「执行B计划。」
B计划？吉儿愣愣地望着他们。
『──我怀疑史黛拉被植入了某种程序，嘿、别那张脸，我当然知道她是人类，但她肯定被动了甚么手脚，她可是难得能跟人造火种源能量共处的人。』
那一晚，爵士和她的通话，在她耳边响起。
「行。」隔着口罩，头先开口的眼镜男人回答，「交给我就行。」
『妳在墓风部队也知道，人类正在努力复制我的们科技。史黛拉跟我们的能量兼容，这对他们是多大的突破──史黛拉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第一个实验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爵士该死的声音，此刻不断在她脑中回荡。
吉儿望向那个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眼镜男的伙伴转身离去──那唯一连结外头的开口，再次被关闭。
『──妳千万要小心，对自己的身份好好隐藏。我不该对妳这么说，但是比起被抓到，直接被杀掉绝对是更好的结果。』
背脊发寒。
说不定这才是队长不杀她的原因──睁眼前她才脱离一场生命威胁；吉儿不知道自己现在眼眶发热，是因为害怕，还是哀悼自己没有浩劫余生的幸运。
白袍眼镜男朝吉儿缓步逼近，她逐渐被笼罩在对方的黑影底下。
『不过妳也不用担心太多。出事了，我们会罩妳──毕竟我也受不了大黄蜂那张脸，还有他幼小的心灵受创。』
爵士──
你这个只会打嘴炮的烂男人，快给我出来啊！！！说要罩我现在死去哪逍遥了！！！呜呜呜呜Bee我要被你们的代理首领害死了，你们代理首领就是一个只会开口的说说哥而已！一点保障都没有！！！你一定要赶快找回大个儿不然你下一任女朋友也会被他害死！！！连临死前都见不到最后一面──吉儿在内心底疯狂吶喊。
对方已经完全将她罩在自己的影子底下，被铐着的吉儿眼神空洞。
Bee，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们的──就算再痛，我还是熬得过去的，一定不会死。你看队长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我会等你来救我……然后再把你们矮个儿的代理首领彻头彻尾彻彻底底拆成一片片破铜烂铁。
吉儿猛然抬头，对上对方镜片底下冷漠的双眼，一脸决然。
──如果成为实验者，肯定会比现在强很多吧？
为了完成拆爵士的怨念，说甚么她都不会成为实验底下的牺牲品。
「甜心，妳这么看我干嘛？想拆我？」
……
画风不太对。
白袍男子蹲了下来，把口罩拉掉，「妳见到我不开心吗？」
看着对方一脸宅样，再从对方镜片反射中看着自己呆呆的模样，吉儿愣愣地说，「你在说甚么？」
「我说过，」他笑笑，「──出事了，我们会罩妳啊。」
「？！」
再一个眨眼，眼前原本研究书生的体格，换成了黑发、更为娇小精实的身躯；脸上飘着宅味的细框眼镜变成了护目镜。
「──爵士！！！！！」
「嘘，小声点。」人形影像的爵士低声提醒。
瞬间松懈下来的吉儿再次眼眶泛泪，倒忘了刚才要拆了爵士的毒咒，「你怎么会在这里？呜呜呜呜我快吓死了！」
「事情有点复杂……」他笑得有点尴尬，「总之我是混进来了，花了我一些力气──没多少时间了，我可是拿我的机体做赌注来救妳啊，小妞。」
「甚么意思？」
「我们先别闲聊了。」爵士又换回刚才那个宅男研究者的形象，「等出去安全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聊。」
「记得走在我背后，妳可是个『准备被实验的对象』。」他替吉儿解开脚镣，整整自己的服装，转过身，又回头对吉儿说：「记得在心中反复想着：『我要被实验了好可怕他们想干嘛』。别忘了妳的角色设定。」
「我知道啦，我隐藏的技巧没那么差好不好。」吉儿嘟嚷，「干嘛一直提醒，我哪有那么笨。」
爵士挑高一边的眉毛。
「有啊，妳刚才想拆了我的表情全写在脸上呢。」
＊
通往外界的出口再度开启。吉儿安分地跟在伪装成研究人员的爵士身后。
一出到密室外，她才发现这是个多大的实验室。无数跟爵士穿着一样的白袍学者不断来回往来。桌上全是她没见过的精密装置，线路、零件、金属、钢铁板……
再走过几个相连的实验室后，她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咒骂声。
「这算甚么？我们不是照着擎天柱的样貌做吗？──这是甚么烂东西！」
吉儿偷偷向前小跨几步，跟前方的人平行，瞄了一眼也偷瞄她的爵士。
她重新退到爵士身后，两人默契地用符合自己身分的表情，偏离原本既定的逃脱方向，朝那个咒骂声走去。
吉儿低头跟着爵士，就在靠近骂声所在地前，前头领着她的人突然顿下脚步；差点撞上爵士的吉儿，忍住咒骂没出口，但没忍住抬头时的一脸不悦。
「道格，」望着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吉儿一愣，「她该去的地方，在另一个方向。」
「抱歉，我刚才分了神。」冒充道格的爵士冷静答复，吉儿则是完全不敢再抬头，「谢谢提醒。」
面对眼前红发碧眼的女人，爵士利落转身，领着吉儿要往别的方向去。
──他知道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们。
「道格。」
在他们离去前，红发女人又开口叫了他。
「是？」爵士淡然回身。
「这里的规矩很清楚，别再走错方向。」女人冷漠地说，「会死。」
「……」爵士口罩底下的嘴，微微一弯。
「我记得了。」
他再次带着吉儿往既定路线走；在确定到达红发女人视线不及的范围后，后头的吉儿终于忍不住低声询问：
「爵士，你觉得队长会不会发现是你？」
爵士没有回答。
「那里肯定有甚么秘密吧？不然她也不会阻止我们过去。」
「小妞，妳没听见她说，会死啊？」
「所以我更奇怪了，她不是希望我们死吗？」吉儿小声问，「她既猎捕汽车人，又放条生路给你──而且她不是作战部队的队长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室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妞，妳有没有想过说不定她没发现是我？」爵士随口敷衍，也没依次回答吉儿的问题，「等等上了电梯，出了第一道门，接下来妳得靠自己逃出去；放心，那里是他们办公大楼，我评估过的，对妳这种特种部队的人而言，避人耳目逃出去没甚么问题──要是真有问题，那只能代表史黛拉把妳踢出部队是正确的选择。」
「啊？」吉儿顿了顿，「我以为你要送我到外面？而且，你不是也说你时间不多？」
「我还要找到横炮。」
「……」
虽然爵士大部分的表情都被盖在口罩与镜框底下，但吉儿可以深刻感受到现在的他，有多么正经且不容异议。
「好吧。」吉儿回答，「那我陪你一起去找横炮。」
「嗯？是怕我一个人孤单吗？」爵士调侃。
「嗯，对啊。」吉儿随口回，「而且多一个人，好照应嘛。」
「真贴心。但，甜心，有时候我确实需要一个人一下。」爵士也轻松应答，「毕竟有那么多人想拆我──妳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妳只要能顺利逃出去，就算帮到我大忙；大黄蜂的大吵大闹，恐怕只有妳没见识过。」
「那可不行，现在大个儿都没找到，汽车人更不能失去你；我可不能丢下你，让你一个人冒险犯难。」吉儿自信满满，「你忘了，我们是一个Team吗？」
……Team妳个鬼。
「我的大小姐，妳放过我吧。」爵士不想花太多力气在说服这方面，直接投降，「我认真的，妳好好逃出去就好。妳现在可是以一个『战俘』的身分出现在这啊，要怎么跟我去找横炮？」
吉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找个落单的研究人员。」吉儿说，「打晕他，绑在厕所里，抢走他的衣服，不就解决了？」
「……」
爵士表示，难道地球上的碳机都如此凶残？大黄蜂知道妳如此土匪的面目吗？
「好，就这么决定了！」吉儿将爵士的无语当作默认许可。
「我没同……」
「你不同意，我就马上在这里大闹，我们都别想逃出去！」
「……」
爵士再表示，地球上的碳机绝对是全宇宙最固执的物种；至少他们汽车人遇到的都是。
＊
「哦，亲爱的星星（注1），妳还好吗？没想到妳这次这么快就重启…我是指，醒了。」一见到红发女人，刚才还在大吼大叫的约书亚瞬间心情好了起来。
「你的声音太大了。」红发女人说，「差点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真抱歉。」他就像在看一件艺术品般看着她，「这次醒来有甚么特别的感觉吗？有没有更强烈的感应？」
「都在鉴定报告上。」女人不冷不热地回应。
「喔对，我听说博派要集合了？」约书亚带着几分兴奋的笑意，「妳还有看到或感受到甚么吗？」
「……」
她没回答，冷冷地望着眼前巨大的金属面容；头顶扁平、脸上半部显眼不和谐突出的四角，视觉处理器的部分细长而深黑──整体给人一种黑暗阴沉、不协调的感觉。
「别看这个失败品！明明说是要照擎天住的样貌做，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做成这样的！」
「……」她嘴角难得弯起一个弧度，轻轻笑了两声，「真丑。」
「确实是丑！丑到爆！」约书亚爆炸，「看看毒刺（注2）是多么完美，而这个？！这作品简直摧毁我──亏我砸了这么多心血、这么多的原料！全都要功亏一篑了！」
「你若不把他当『擎天柱』，也许就不是功亏一篑。」女人冷笑，「汽车人的首领，一直都只有一个。」
「喔对，说到这里。」约书亚转头对红发女人说，眼中带着一点点希望的光芒，「我们最珍贵的汽车人侦查员、擎天柱分裂出来的灵魂，妳能感觉到他们会在哪里吗？」
「……」她回：「我接收不到坐标。」
「可恶。」约书亚轻骂一声，烦躁地拿起桌面的设计图，「我们能用的原料不多了，要是再没有种子，我们所有实验都得要停下、所有计划都得终止！」
「意味这个丑到爆炸的家伙不能完成了、算了反正他很丑；但是还有妳，还有毒刺，还有刚抓到的汽车人可以研究、虽然他有点娇小；还有那个只剩头的，叫甚么去了的──」他边说边夸张地翻阅一张张草图──是擎天柱、是她、是红色的大黄蜂、是爵士、是……
「横炮。」她替他答。
「对对对，」约书亚对她使了个Bingo的手势，「如果他的意识转移研究能够成功，那对我们而言会是更大的突破──」
「……」
她沉默了一会。
「……会成功的。」
「甚么？」约书亚隐约听见她有如自语的低喃。
「他们会来找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