钨胥幻境(六)

    风清整个人的气质都冷了几分,或许是因为魔气的干扰,那些隐藏在她清冷外表下的疯狂一点点冒出苗头,像雪山之中扎根的冰锥,又寒冷又尖锐。

    风清把破魔刀对准了逐渐消散的绿岩蟒王,声音冷的彻骨:“你再三强调我是天道选中的人,用姬家对小妖的态度让我起怜悯之心,暗示我该以苍生为己任,并且,让我发现其实掌控魔气对我来说并不困难。”言罢,她手中升起一团黑金色的魔气,在那灼灼魔火中,风清轻蔑一笑,说:“甚至,如此简单?”

    “我猜猜,你死后身躯化作扶桑谷的天穹,灵识沉在雾野,我们撞碎天穹之后,你不必再压着那些罪业,所以找回了些许理智。”

    “你带我和小将军来到稷澜宗,也并非是意外,而是察觉到佞蛇余孽在偷钨胥鼎,便设计了这么一出。因为你本身的残余之力不足以让我入幻境。”

    “你利用魔族的贪婪和钨胥鼎的力量,为我设计了这么一个局,看似每一次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都是你给我必经之路。”

    “并不可怕的幻境,甚至没什么危险,只为了......考验我重压之下是否有舍己为天下的气度?在将来能否有舍仙入魔,拯救苍生的悲天悯人?”

    风清死死盯着绿岩蟒王,往日温和如昙花一现,那双清浅的眸子,好似什么都能轻而易举融进去。

    三界在她眼中碾转,她却不知自己为何物。

    此时,风清眼中是黑金色的魔火映衬的狷邪,

    那双那双碧绿的竖瞳看向风清,并不意外小破魔刀主敏锐的直觉和抵触的情绪,绿岩蟒王依旧是那副仿佛看破命轮,却又不言说的悲悯之色,她对风清说:“是的。”

    那在扶桑林中如歌一般的温柔并没有给到她一分,风清短暂地代替了别人的位置,转瞬即逝地卧过最柔软的怀抱,最后像一个鸠占鹊巢的贼一样被戳破真相后不得不狼狈面对。

    她只剩作出选择后要承受的无尽痛苦。

    风清扛住了神罚雷刑,忍耐了断臂之痛,想换一个灭魔的可能。

    满腔热血冲上来,却被再次暗示:你看啊,你能成魔的。成魔吧,牺牲自己镇压魔族,将自己封在暗无天日的魔域,拯救苍生,我的孩子就能活下去,我会感谢你。

    风清捏碎了周身跃跃欲试的魔气,那单薄的身影在天地之间显得无比渺小,她迎着作乱的罡风,脊背挺的笔直。

    “凭什么。”

    她小声的说,可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了绿岩蟒王的气息,她的声音也很快消散。

    谁都无法给她答案。

    正面战场上。

    徐晟洲扮作的姬宣也已走到绝路,本以为十日凌空魔族魔气衰弱,是个好时机,谁能知道,魔族派出来的根本就不是魔兵,而是一支参差不齐的送死队。

    老弱妇孺齐齐上阵,数量大的可怕。

    “他娘的,这些家伙是被魔主控制了吗?阿婆都敢上来拿着刀砍我!”某支仙门的弟子被追的顾不得风度,将那老人家一把推开,那个垂垂老矣的魔被某道不知道从哪儿打出来的法术误杀,倒在了徐晟洲面前。

    “诶,我,这......草!”那弟子被纠缠地越发狼狈,也终于崩开了底线朝着那群歪瓜裂枣动手。

    “宣哥,我们怎么办啊!”和姬宣亲近的仙门子弟问徐晟洲。

    徐晟洲的眼睛上蒙着一条鲛绡,这是他向门下弟子问来的,能阻挡强烈光线的东西。

    借着蛟绡,他能在十日凌空时视物。

    其他弟子虽然奇怪,却也不敢对少宗主多有置喙。

    徐晟洲的剑上也染了很多血,根本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没有当时的仙族那么多的风度和不忍,他见过魔族凌霸人间的模样,自然不会在一个虚假的时空里对魔族产生怜悯。

    他变成姬容又扮作姬宣,亲眼见证到了仙族走向败落的转点,纵使他的身份从来不该站在仙族的立场,却也不禁生出愤恨。

    第一次先锋队试探,魔族雷厉风行,灭杀整队,是示威。

    中间数次交手,魔族次次手段狠辣,不留余地,是迷惑。

    今日决战,仙族全力以赴,魔族派出来的却是老弱妇孺,这是魔族的,一场下等马战上等马的游戏。

    等这场几乎献祭的军队结束,等仙族杀弱者,屠妇孺,道心崩塌之后,才是魔族的上等马出手之时。

    这是魔族铺垫已久的绝杀。

    徐晟洲终于明白,一千年前的他们输在哪里。

    经此一役,道心崩坏,灵气受损,能者再无寸进,后者难有建树。

    不论魔族成败如何,仙族注定式微。

    这巨大的震撼在徐晟洲心中久久难以平息,他低头看了眼几乎泡在血水中的自己,忍不住嘲弄,对千年前的姬容说:“当年你很痛苦吧。”

    徐晟洲挑挑拣拣从身上找出一块干净的衣料,将剑身擦拭干净,他将佩剑横在眼前,削铁如泥的宝剑映出身后壮阔悲凉的战场,他的眼神逐渐坚毅,那是独属于少年将军的神采,“可我不会成为你。”

    他的剑上涌出蓬勃的仙力来,徐晟洲剑指界壁,那里魔族的精锐正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他于长风猎猎中迎上魔族精锐。

    他硬捍住魔族大将的长戟,在这个注定失败的战场上打了第一个反击。

    剑是姬容的剑,徐晟洲说:“这一战,你好好看。”

    这段时间,徐晟洲每天坐在后方偷闲,但其实,他的位置最能看清练兵场上的动静。

    那些仙术轻而易举飘进他的眼里。

    徐晟洲不修仙,也没想过偷师,但偶尔看见了,脑子里一个念头那些灵力就朝着他来了。

    那次之后,徐晟洲没再看过练兵场。

    他越是知道修仙的强大,越是克制自己远离修仙,他时刻不忘自己是徐晟洲,是泫北、是人族的依靠。

    除了那次病急乱投医给风清输灵力之外,这是徐晟洲第一次用灵力,可掌控灵力对他来说,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就好像,天生属于他。

    他完全不需要什么心法技巧,指挥着灵力横冲直撞,都能伤魔族大将。

    他和魔族大将厮杀,心中那个诡异的声音还在不断诱惑着他。

    “尝到甜头了吧?修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来吧,登上仙门,迈进神界,成为天地主宰!”

    “你不是觉得自己寿命短,和仙女没有结果吗?胆小鬼,连名字都不敢问,是怕以后会牵挂吗?成仙啊,成仙,她不就是你的。”

    “寿数长远,千年万年。登上仙门,她会是你的芙湘。”

    徐晟洲浩瀚的灵力挥出,剜下魔将的一块颈肉,捂住自己被洞穿的肩头,额头的血流到了眼睛里,他眯了眯眼,还是那句话:“你把喀什滕的脑袋给我,我立地成仙。”

    “你难道不想要她?你的欲.望不会骗人,你很为她倾心。”

    徐晟洲又迎上魔族,致命招之间,他还是一副散漫的调:“怎么不想要,想死我了。”

    “但重蹈覆辙这件事情,属实无趣。”

    “她不是我的芙湘,我不会让她成为芙湘。”

    徐晟洲不知想起什么,迎着魔族的重锤还能轻声一笑。

    她才不是猫妖芙湘,她可是百变小仙女。

    风清落在扶桑谷旁的高山上,扶桑谷此刻已是滔天火海,金乌族自爆的力量非同小可。这一夜,金乌最强的十位大能为了抵抗魔气入侵献祭了自己,造就绝景十日凌空。

    魔族借机派出精锐试图突破扶桑谷,冲上三界,金乌族全族死殉扶桑谷,寸土未让。

    绿岩蟒王二次晋神失败,死后肉身化作扶桑谷天穹,灵魂沉睡在雾野,镇压魔气,庇佑千年。

    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风清的耳畔作响,她居高临下亲眼见到了千年前的毁天灭地,

    风清发现,天上的金乌减少了。

    一支箭划破虚空,又射落一日。

    风清追着箭的踪影,看见了一个熟人。

    纵使有一千年的时差,风清也不会认错。这射日的人正是她的大师兄,那位姣若明月,高不可攀的景熙仙君。

    他拿在手中的,是也曾无数次在她的手中绷紧过弦的挽天弓。

    她当时的猜测没有错,在这世上,若有人能做到射落金乌,唯有她天生仙体的大师兄,和后来的她。

    魔气还在她体内翻涌,她明锐的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魔气干扰,变得迟钝,变得想嗜血。

    想着千年前的师兄并不认识她,风清当即决定离开此地。

    “好厉害的小妖,入魔到了这种地步还能维持清醒。”

    风清刚转过头,景熙仙君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风清低下头,不想让师兄看到她眼中的疯魔,“我只是凑巧路过,若有得罪仙君之处,请仙君海涵。”

    “仙君?”那人听了,温润一笑:“不必这么客气。”

    景熙仙君并不介怀风清下意识的闪避,由衷夸赞道:“如此心性,不可多得。可否请你帮我拿一下弓。”

    景熙仙君如惊鸿一瞥消失在风清的视野里,挽天弓不知何时落到她手中,耳畔似还有景熙仙君的余音:“怎么用,不用我再教你吧。”

    风清心中大骇,一千年前的大师兄,能透过这张猫妖的皮囊,看到她吗?

    大师兄是天生仙体,未必有他不可为之事。

    风清看向手中的挽天弓,大师兄的挽天弓更是不可能交与一面之缘的猫妖手中,或许,冥冥之中是大师兄在助她破这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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