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挂在遥远的天边。
她在船舱内嗅闻到了寒冷的气味。
瓦而拿着手里的两截鳞片,分开,又合上,分开,又合上。
“我们在海上这么飘着,也不是办法。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小时,不知道是更靠岸了,还是更加偏了。”许容一边把薯片吃得咔滋咔滋,一边道。
瓦而一边漫不经心地盘着鳞片,一边盯着许容:“给我也来点儿,谢谢。”
许容从自己的大背包里翻出一袋薯片来,递给她:“原味的。”
瓦而顺手把鳞片递给许容:“回礼。”
“这......”许容正在往嘴里塞薯片,此刻她的手顿时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看了看晕倒在一旁的梅何易和山易卜,迟疑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接。
很烫手,但是也很诱人。
瓦而见许容僵住了,二话不说,直接把鳞片塞进许容的兜里。
她撕开了原味薯片的包装,一边倚靠在墙壁上,一边往嘴里塞着薯片。
“我给你你就接,管她们干什么?”
许容从口袋中掏出了鳞片,幽幽的鳞片,仿佛散发着无穷的魔力,摸在鳞片上的那种感觉,很滑、又很黏稠,她有点不愿意收起自己正在抚摸鳞片的手指。
突然,她回过了神来,才感觉自己汗毛倒立,早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小小的鳞片之中,有一种很玄妙的力量在呼唤着自己。
许容道:“她们会同意吗?”
瓦而见许容犹豫不决,似乎想把鳞片塞回来。
她顿时感到一阵头疼:别整得跟新年塞红包一样啊,多麻烦!
瓦而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几下,道:“你不必管她们,有饮料吗?”
许容拿出了一瓶冰红茶。
瓦而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她们如果想要来抢,那么除非是联手,不然打不过我。”
“然而联手夺回鳞片之后,公平分配,两人一人一半。那么势必又要开始自相残杀,这样,鳞片还是在我手上。”
“而且,如果不把鳞片给你,这东西又该怎么分呢?不患寡而患不均。”
许容小心翼翼地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说。”
瓦而兴致盎然地看着许容。
许容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把我们都杀了。”
“哈哈哈哈哈。”
瓦而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这月色之下、海面之上,显得十分寥廓。
她又喝了一口冰红茶:“你这么想死吗?打打杀杀的有意思吗?”
这一口冰红茶从口腔中流入了食道,最后很快落到了胃部。
很凉,很冷。
许容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想死,但是这是对你最有利的做法。”
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感受着自己现在拥有着前所未有的充沛力量:“我能感受到这个东西非常重要,但我还不知道它具体应该怎么用。我觉得,你不应该把这个东西给我。不都是这样的吗?玩家们进入一个游戏,然后搜刮、积累,获得像西方巨龙那样数不尽的财宝,牢牢把握住,不分给一个人。”
“更何况,我只是个NPC。”
瓦而又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把你当NPC,你倒自己把自己看成NPC了。哪怕这是我的游戏世界,这也是你平常生活着的世界啊。”
“不同的玩家有不同的玩法,你说的只是一小部分。有些玩家呢,比较守序,哪怕是混乱的游戏世界里,都会遵循交通规则,不闯一点红灯,不压一丝线。当然,这些玩家也经常会被人嘲笑,被称作‘赛博大窝囊’。”
瓦而自嘲地笑了一声:“那像我这种干什么事都随心所欲的佛系玩家,可能是‘大窝囊中的大窝囊’了吧,不仅不主动惹事,还专门给NPC送上重要的任务道具。”
许容也笑了:“你是佛系,但恐怕是斗战胜佛那一类的。”
瓦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她打开了舱门,昂首望着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也许是今天海面很平静,也许是今天月色很漂亮。”
一时之间,许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呃,你这......”
瓦而并不在乎许容的迟疑,她继续说道:“你应该也知道吧,荆轲刺秦的故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献给亲王的,除了那卷长长的燕国地图,还有樊於期的项上人头。”
许容道:“自然记得,‘此臣之日夜切齿拊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
瓦而看着遥远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远远的,许容听见她说:“既然樊於期能够为了大义杀身成仁,能够为了报答燕太子丹而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那么我送给你区区的鳞片又算得了什么呢?”
瓦而拎起了那袋原味薯片和冰红茶,道:“就当是报答了一饭之恩吧。”
许容郑重道谢道:“谢谢。”
她不只是在为自己道谢,也是在为宁友灵、宁婉婧、宁瑞琛道谢。
她把鳞片好好地收了起来,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该如何杀了高浩思。
瓦而又把舱门关好,坐了下来。
“你也太严肃了,脸绷得跟个黑板擦一样。这个地方又不能导航,我也不会操控船。搞不好我们还得漂好多天,放轻松吧,没准还要待好久呢 。”
许容愁闷地看着仍在昏迷的山易卜和梅何易,道:“她俩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快了快了。”
自己打晕两人的时候,力气用得有限。
瓦而很快就把一袋薯片吃得见了底,她提起袋子的一角,很细致地开始扫尾。
袋装薯片好吃是好吃,就是比桶装贵得多,也不经吃。
把渣滓全部吃完,瓦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奸商!全都是空气!
可能是听到了瓦而不满的声音,两人悠悠转醒。
“嘶,谁打的我?”山易卜捂着脑袋问,她现在感觉全身酸痛,又累又饿。
“我眼镜在哪?”梅何易是货真价实的近视眼,在日常情况之下,离开了眼镜,简直走不了半步。
此刻,她正在到处乱摸,试图摸到自己的黑色细框眼镜。
许容看不过去了,从桌子上拿起眼镜,递给她。
梅何易道:“谢谢。”
她很快就把眼镜戴上了,眼前立刻又是一片清明。
瓦而将薯片袋子折叠成小块,试图寻找垃圾桶,但没有找到,她将垃圾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们不记得你们打了一架吗?打得很凶,简直跟吴桐和孙文栋在世似的。”瓦而问,“要不是我拉得及时,你们已经在海里喂了鱼了。”
山易卜此刻像刚刚才想起来有这事似的,她龇牙咧嘴,揉着胳膊,不敢多说话。
梅何易继续在找东西,她环顾了一圈,问:“你看到我和她的武器了吗?一柄剑形刺,一柄则是三棱。”
瓦而道:“武器?那不是凶器吗?我给踢海里了。”
“什么?你踢海里了!”山易卜夸张地大叫。
瓦而不解:“有什么问题吗?这不会是你们的传家宝吧?”
梅何易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淡淡道:“不是传家宝,但也差不多吧......”
瓦而心里咯噔一声:“我靠,你们俩不会是要碰瓷我吧!这俩东西看着也平平无奇的,制式看着也很现代,能当传家宝?不会是上面有什么宋朝的茶垢、清朝的僵尸血吧?”
山易卜嘻嘻笑着扑到瓦而的背上:“没错!这可是秦始皇用过的剑形刺!你完咯!倾家荡卖锅卖碗你都赔不起咯!”
瓦而被她一压,差点没站稳,梅何易和许容赶紧上前扶着。
梅何易无奈地看了山易卜一眼:“你也太夸张了。”
看瓦而不解的神色,梅何易有点头疼,她含糊地说:“命运吧......你这两脚,把我和她祖传的命运都给踢到了水里。”
瓦而“啊”了一声:“这么严重?那还要捞上来吗?”
山易卜噗嗤一笑:“‘命运’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吗?丢了就丢了呗。古有楚人刻舟求剑,今有瓦而刻游艇求军刺。”
这时,船好像突然撞到了什么,一个急刹车,众人赶紧跑出去看。
“到岸了!”
大家如释重负。
那艘小艇立刻化为两尾游鱼,一黑一白,分别钻进了山易卜和梅何易两人的身体中。
梅何易看见瓦而惊讶的眼神,笑着说:“我和她突然发现,玩家的特殊能力是可以叠加在一起的。真是好神奇啊。”
“嗯,确实。”
瓦而注意到,大家心情都非常好,特别是梅何易,她甚至小小声地在哼着歌。
上岸之后,大家在岸边随便找了个小馆子,开了个包厢,开始大点特点起来。
灯光昏黄,狭小的包厢之中,热气和食物的香气一起蒸腾地烘上来。
小小的房间内,小小的灯泡边上,簇拥着一团又一团洁白朦胧的水蒸气。
十一月的暖气开得很足,热气熏得人醉醺醺的。
大吃大嚼,大家喝得也醉醺醺的。
“来一点?”许容夹着刚刚烫好的羊肉,非常鲜嫩。
“不不不,我不吃羊肉。”瓦而摆手拒绝了许容的投喂。
“喂!梅何易,把那盘肉递给我,瓦而说她不吃羊肉。”
山易卜见瓦而不吃羊肉,计上心来,开始指手画脚梅何易。
梅何易的眼镜被热气熏得一片白,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随便就把那盘肉递给山易卜。
“喂!山易卜!那盘明明是牛肉!”瓦而眼睛尖,立刻就发现了山易卜的小诡计,她大声抗议,成功拦截了下来。
山易卜嘟囔道:“啊呀,被发现了。”
瓦而吃饱喝足,想去外面吹吹风,临走时,许容塞给了她一张小纸条。
瓦而走到外面,关上门,坐在走廊的楼梯上,昏昏欲睡。
她打开了那张小纸条,笑了。
自言自语道:“李白?许容她是语文老师吗?语数外,好齐全啊。”
想着想着,瓦而就攥着纸条,靠着楼梯睡着了。
那张纸条被楼道间带过的风吹动,微微露出了里面的两行字迹。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