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棠站起身，一身嫩绿色的衣裙生机盎然。她轻笑着拍了拍手，早有提督这边安排的便衣士兵将她带来的红曲酒抬了进来。
霎时间，一股浓郁的异香与先前段家之酒的香味对冲在一起，众人一阵惊呼，纷纷去眼看向今日的主办家的脸色。
段明霜的脸色瞬间就不大好看：“姑娘这是……来砸场子的？”
江书棠摇了摇头，干脆径直走到了楼下，以示诚意，她打开来自家的一罐红曲酒。
尘封的泥土解开，那股红曲酒的香气如同烟花般绽开。
“这是什么香气？”
“好香的酒……”
“段小姐，我是苏州江家，江书棠。”江书棠拿出酒盅，不等段明霜反馈，就干脆给她倒了一杯，“请段小姐品尝。”
段明霜自己是江湖人士，自是喜酒，外加上自家就是做酒家生意起家，自然对酒颇有认知。
这江家小姐拿出酒来请她品尝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她的意图了。只是倒是十分惊讶她有这样的胆识。
江书棠另外再取了一盅，给看起来就不会喝酒的段家大公子也倒了一杯。
“姑娘，不必……”段明烨有些为难地看过来，说来惭愧，他生在酒家，却是完全不沾酒，此时当然也不懂欣赏。
“请段少爷品尝。”江书棠却油盐不进，最后躬身，自己倒饮了一杯。
一饮而尽，爽快的很。
“姑娘好酒量！”
四周人发出赞喝声。
段明霜眼中露出欣赏的表情，提了酒盅下来，与江书棠的空杯碰了碰，“江姑娘的性子我喜欢的紧，也罢，今日这酒我便尝一尝。”
“快尝尝看什么味道的……闻着可太香了……”
“就是就是，这江小姐也是忒小气，怎么的只给段家主子品尝，我们这些倒是没有的了。”
江书棠一笑，打断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大家，我从苏州而来参加商会，带出来的成品酒并不多。眼下，如果段小姐中意，一旦与我江家达成合作，我必然给在场各位皆品尝一遍。”
众人果然因此把视线转移到段明霜身上。
“好！江小姐爽快！”
“明霜小姐，可尝了？这酒味道如何？”
段明霜照着江书棠的样子一饮而尽，却并未有什么表情，反而过来一把勾住江书棠的脖子，轻声道：“好啊你，我还没决定用你家的酒呢，你怎的就敢把矛盾转移到我身上来？”
江书棠一笑：“自是有足够自信，段小姐会用我家的酒。”
“这是为何？”段明烨闻言，也从后头走出来，手中还提着她刚刚给倒的酒。
“段家百年招牌，此款陈酒好虽好，但亦已经定型，没有新的特色。但是我家红曲酒并不是。对于寻常酒家而言，有一家名酒品牌已经足够，但是段家，我想，要求的不仅仅是如此吧？”
“合作共赢，我们的酒需要一个好的平台，而段家，借新的酒品，在江南再造一波势，来年的商会，自然也会顺利很多。”
这一番言论一出，段明霜的眼神打量在面前的江书棠身上，只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有段明烨，犹豫着端起酒盅，视死如归般轻轻浅尝了一口，瞬间露出惊叹的目光。
“好香，好醇厚。”
段明烨一个平时不饮酒的人都如此说了，在场的商客看的心痒痒的自然就多了，连忙催促段明霜给决定。
一贯雷厉风行的段明霜抬头看向半敞开的那个窗口，此时却忽而沉默了。她知道里面的是谁。
与他合作，这是家中老爷子万万不会同意的。
但是，今日的江小姐，又着实对她胃口。
她想了想，道：“江小姐这一品，容我再仔细想想。其余各家如有更多珍惜物件，也快拿出来观赏把玩，得了我眼缘，也就一并留下了。”
江书棠知道她心中已经松了口，此时也十分知进退，并不紧逼要求得到结果。
她朝段明霜和段明烨点了点头，重新走到桌案边，拿起自己的酒。
“江小姐……”段明烨还想说些宽慰的话，被江书棠摆了摆手打断。
她笑了笑，将桌上剩余的酒都倒出，一杯杯一盏盏摆好，也摆了几十来杯。
然后不再说什么，转身上楼，回了贵宾座。
众人当场哗然。
“她这是何意？”
“之前她说，等段家确定合作之时，便将剩余酒给分了……这言外之意，她是笃定拿了段家这单子了？”
“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啊……人家明霜小姐分明是犹豫了，不好给她落落情面，这才说考虑考虑的，谁知她还顺坡而下了……”
见此，新的商客便趁着这一功夫，赶紧站了出来，给段家推荐自己的产品。
然而只有有心人看得出，这段家剩下的两位主子，如今都有些心不在焉。
段明霜如今脸色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段明烨早就回了主座，继续扮演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却万事不闻不问。
其态度，早就有了分晓。
江书棠回到暖间。
聂政廉抬眸看过来，抬手将自己手中的暖炉给她递了过去，情绪不好分辨，只道：“暖暖手吧。”
江书棠也不避讳地接过。“多谢大人。”
聂政廉也是聪明人，知道眼下她这生意是成了。这一个暖炉，也就预示着，她的危机也就消除了。
聂政廉点了点头，露出点笑容：“你这次做的不错。”
“只是不知道段家还在犹豫什么……”她顿了下，试探性地问道：“不知这段家是否与皇家有所合作？”
聂政廉惊讶于她能联想到这一层，眼眸深了深，道：“段家古时皇商起家，只是后来西兖以商为贱，段家与皇家就彻底脱离了关系。”
“那他们此时犹豫……？”江书棠装作不知道聂政廉的商贸势力一般，露出惊讶的表情。
聂政廉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解释道：“那是他们在忌惮我呢。也罢，你从前也并不知道，我如今便和你解释下。这西兖，半边天的商贸如今都在我的手下，只是段家势力过大，如今阮南我还尚未拿下，他们忧心也是正常。合作便罢，万一被我吞并，那倒是得不偿失。”
江书棠露出了然的表情，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
“你放心，眼下，基本已经是成了。就待他们背后的老狐狸出马了。”聂政廉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江书棠自然知道段明霜没有权力直接下决定，她犹豫的点，不过就是在于，她在等背后那个段老爷子出马。
果然，那边商会还在进行中，便有侍从前来敲门，声称是段家老爷子前来商谈合作事宜。
聂政廉哈哈大笑了几声，一拍桌子，欣喜地道：“走，去会会他！”
“慢着，”侍从有些为难地道：“段老爷子说，只见这位江家小姐，其余人一概不见。”
聂政廉脸僵了片刻，倒是没有直接动怒，眼下也不是和段家撕破脸皮的时候。
他鼻孔出气，轻“哼”了一声，再次坐上了主座，却一掌拍碎了一个茶杯。
江书棠站起身，认真地对聂政廉道：“大人，请放心，书棠定不辱命。”
聂政廉脸色阴沉，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江书棠行了个礼，跟着侍从规规矩矩往江老爷子所在的偏厅而去。
入进偏门，一道香气袭来，正是江书棠刚刚打开的红曲酒的味道。
她挑了挑眉，看到坐在主座上闭眼慢慢品着酒的老头。
老人华发白如雪，人却看起来精神抖擞，一点不像花甲之年。
“段先生。”江书棠离了三步远，躬身行礼。
老人睁开眼睛抬头，见到来人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小姑娘，也颇有些惊讶。
“就你一个人？”老头往她身后张望了些许，并未见到其他来人。
“是，就我一个。”
“你一个小女娃，如何懂做生意的道理？快叫你家大人来。”她那一番话，由侍人转述给段老爷子耳边的时候，他可是听的十分心惊的。
“家中从前也经商，只是前不久家中变故，父亲身亡了。故而小女不才，担起家中责任。”江书棠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段老头却也并不吃她这套，道：“你休要拿这一套来哄我，我倒是不知道谁家大家闺秀，懂如此的经商道理的？”
“老爷子没见过，我却是见过。”江书棠笑着说：“今日得见段小姐，方知何为女中豪杰。”
老爷子乐的哈哈大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恭维明霜。”
“不是恭维，皆是实话。”江书棠认真地缓缓道来：“自古以来，从未有说，女子便不得经商，女子便不得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明霜小姐既是有这个天赋和平台，她如今便将自己发挥了出来，且一点不比别人差。”
老爷子点了点头，眼中有了些欣赏，示意她接着说。
江书棠却一句收尾戛然而止：“而我，现在就缺这样一个平台。”
“你将自己比作明霜？”老爷子有些好笑，觉得她的话是天方夜谭：“你可知，明霜上知文，下通武，便是许多男子都比她不及。”
江书棠却摇了摇头：“我不是将自己比作明霜姑娘”，她突然向前走了两步，就直接到了段老爷子的跟前，道：“我的意思是，我比明霜姑娘，还要强。”
“不不不，你可能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世面，可理解。”老爷子笑了笑，说道：“行吧，你带了多少酒来扬州？我都买了。之后呢，你就依旧回你的苏州去。”
“段老爷子，我想，您需要仔细考虑下我的建议。”江书棠并不退却，反而言辞间更进一步：“看起来，您很中意明霜小姐作为接班人。但是，她真的会做您的接班人吗？”
仅此一言，便把段老爷子的笑容击溃。
他的表情依旧平稳，只是声线已经略有些变化，江书棠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今日的商会上，那大少爷和大小姐，很明显能看出敷衍之态。这两个人，一个都不想接手家中的生意。
“段家家业颇大，如今大少爷和大小姐却均不想要继承家业，就连您最中意的继承人明霜小姐，也别有她所追求的。”江书棠顿了顿，道：“段老爷子，您需要一个继承人。而我，是最好的人选。”
四周倒着茶水的段家侍从听完此言，慌乱地将水泼了一地。唯有江书棠，波澜不惊地看向段老爷子，一双眸子似乎早已经将他看透。
“江小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一个陌生人？”老爷子站起身，声带怒气，似乎即将就要甩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