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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光黯与神力

    年轻的少司命,凝望着他弟子寒日晞光般的面容,仿佛在心中,向不知存在于何处的神明默默祈求:

    [不要带走她...]

    她拥有过的这样少...

    只活了不足两百年,还有八百余年的时间...

    如果,必须有一人为云荒而死的话...

    就让这个人是他吧。

    -—

    不知,是神听到了这祈求,还是白日所思翩然入梦,时影在此夜的梦中,见到了游光...

    他们站在一片琉璃般晶莹璀璨的海滩上,落日的余晖,为蓝天碧海涂抹上橙色的辉光。

    她站在他的面前,发顶已能与他的视线平行,额前未分化的鲛童才有的红痕也已消失无踪。

    已经分化成鲛人女子的游光,身穿金色明月绡的衣袍,头戴虹霓一般灿烂的发冠,她的面容好似正午炽热的太阳,没有一丝霜云能够遮挡,看向他的眼睛比日光更加明亮。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猛地扑到他的怀中。

    恍如烈日入怀。

    时影的心,好像落入炙热铁板上的水滴一般,狂乱地跳动着,又仿佛失去了所有法力,在盛夏炎日的烘烤下,四肢绵软,呼吸困难。

    她埋入他的身体,用侧脸蹭了蹭他的脸颊,她的发丝擦过他的鼻尖,带着和他相似的,但是被初夏暖阳下烘烤过的,温热的,雪寒薇的气息。

    时影缓缓抱紧她,他的胸口仿佛满溢了静默流淌的熔岩,仿佛能得有此刻,即使下一瞬,就要以身救世,也能欣然赴死。

    一瓣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雪寒薇,恍恍然飘落在她发间。

    他们身边落日橙色的辉光,剔透璀璨的蓝天碧海都如泡沫般猝然破碎,露出其后暗无星月的天幕。

    时影怀中的重量忽然一沉,他环住她倒下的身体。

    游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蹙眉深深凝望着他,满目眷恋,又似满心不甘,仿佛要将他镌刻入眼底,和她的灵魂一同带回碧落海。

    她像初到九嶷山时,还只是个到他腰间那么高的孩子那样,叫他“时影哥哥”。

    “时影哥哥...遇到你..我..很高兴...”

    他颤抖地握紧她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膛。

    她的手指渐渐放松了,却仍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她慢慢说:“时影...哥哥...我想...去看看海...”

    他的泪水珠串般滚落,沾湿了她的衣襟,她是个鲛人,可她从来没有去过碧落海,从没有见到过,除了她“镜花水月”中的橙光碧海幻境之外的,任何一片海...

    七千年来第一个真境者,刚刚拯救了云荒的空桑术法第一人,不由悲恸失声,只哽咽摇头,如雨的泪水湿透了襟衫。

    然而穷尽他所知的一切术法,哪怕是向时空借力的禁术,都找不到一个法术,能够留住他的爱人。

    她的眼睛缓缓阖拢,碧色的光芒从她身上浮现,却像海中浮起的泡沫一般,在他面前化成片片雪寒薇花瓣,腾空升起。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她先从他的身边离开...却是永远的离开。

    哽塞难言的人,抬头看向那些纷飞的花瓣,好似想说“不,等等我”,可她不会前往空桑人转世的归墟,也无法回到鲛人的故乡碧落海。

    她会永远留在这片琉璃幻境吗?

    ...留在这片黑暗、静寂、没有一丝生命的牢笼里,就像她六十余年被关在奇珍馆中一样。

    [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在他升起死志的瞬间,一片高空盘旋着的雪寒薇缓缓飘落,偎依进他的掌心。

    -—

    时影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泪水打湿了鬓发和枕席。

    他平复着呼吸,擦去脸颊的泪痕。

    这失去她的梦境如此真实,几乎要将他的心撕裂破碎...而这个梦正与,游光曾用同心术共享给他的,他自己化作雪寒薇飘散的谶梦,互为镜像。

    两年来,她一直忍受着这样的煎熬,而他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她说出“我就跟你一起死”时的感受。

    [我不能将她...留在那片黑暗里...]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云荒毁灭的未来,在以冰族为棋子的幕后之手,在在她自己拥有的力量之间,保护她。

    他想起昨日,游光闯进九嶷大殿,看到他所受不净之罚时的失控......她这次心神失控,并不是因为被冰族法力所伤...

    细想起来,她的每次失控却都与他有关..…

    游光决然的话语仿佛再次在他耳旁响起:“我就和你一起死。”

    会不会...那个令她无法自控,陷入危险的因素.....其实是他...

    -—

    年轻的九嶷山少司命,身着灰蓝色缘边的广袖袍,肃立于神龛之前,静静仰望向帷幕后,高至殿顶的宏伟神像。

    镶嵌黑曜石眼瞳的创世神,手中托着一朵雪寒薇,象征她的创世之力,以金色宝石为眸的破坏神,手持象征他灭世之力的,滴血的辟天神剑。

    重明背着两手,在他身旁一步一度的走着,“你来问老夫,就问对人了”,他得意地昂首道,“魔君神后的故事,就连你们空桑六合书中都没有记载,但老夫还是雏鸟的时候,是听过的。”

    肩披羽毛的少年,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道:“相传,上古时期,云荒七国乱战,冰国人借助神力统一了云荒,封印了魔,也就是破坏神。”

    时影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打断了他,“神魔是可以被封印的吗?”

    重明歪了歪头,似是刚想到这一点,思忖着回答,“可以吧?龙神不就被星尊帝封印了吗?”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后来,冰族统治残暴,你们空桑的先祖,怀仞皇帝,得到神授之力,解开了魔的封印,推翻了冰族,建立了空桑,迎娶神明为皇后。”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空桑人”,他对着眼前的空桑少司命晃了晃食指,“说自己是神的后裔。”

    讲完了故事的万年神鸟停下,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却听时影急迫追问道:“后来,神明去了哪里?”

    重明两手一摊,“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他看着时影追根究底的眼神,举起双手说,“好吧好吧,神后在怀仞皇帝死后就不见了行踪,许多人认为祂已经离开了云荒,甚至是消散在天地间了。”

    身披素洁的灰蓝衣袍,仄眉凝目的少司命,又沉思着缓缓问:“怀仞皇帝,又为何被称为魔君?”

    “这个我知道,相传,怀仞帝为掌握灭世之力,将身躯献给了魔”

    ......

    将身躯献给了魔的...真的只有怀仞皇帝吗?

    再次统一云荒,开辟了空桑毗陵王朝的星尊帝呢?

    给了冰族画着帝王谷迷阵解法的地图的,隐于幕后静静操纵着云荒这片棋局的,是谁呢?

    冰族有练血为丹的长生之术...星尊帝,真的仙逝了吗?

    献出躯体,换取神魔力量的人...还有自己的神识吗?

    ......

    年轻的少司命,独自站在空寂的殿内,以凡人的渺小身躯,面对高至殿顶的巨大神像,久久没有离开。

    -—

    未时,清修殿

    大司命缓缓放开时影的手腕,抬眼看向他肃若松下风的弟子,温和道:“影儿,你强行破关损失的法力,的确被创世之力恢复了,现在可还有什么异样或不适?”

    异样或不适...

    今日凌晨他梦到的,究竟是他往昔记忆的映像,还是...在创世之力影响下,窥见的未来呢?

    未来...究竟有多少种可能?

    时影摇了摇头,看向大司命问:“尊上,可曾找到星尊帝仙逝的记载?

    黑袍银冠的男人回忆着道:“无论是正史上的记载还是典籍、密录,都只写到了星尊大帝登真境之后,放弃王座,行至东海,乘浮槎而去,直抵星河,化作星辰...”,他带着些感叹的叙完这段,劝慰道,“影儿,或许是你想多了。”

    大司命话音忽然一转,“如今看来,游光身怀这样的力量,也未必是坏事”,他暗自观察着时影的神情,“空桑内部不协,外有冰族屡屡进犯,又有海国军作乱...”

    “归邪升起已有九年,却始终不辩凶吉,更无法寻得海皇的行踪,现在龙神苏醒,大下大乱或许近在眼前...”他似有所指地缓缓说,“有身负神力者,助你守护云荒,为师也能安心许多...”

    “不”,大司命看向打断他的人,时影目光沉凝,俨然道,“守护云荒只是我的责任。”

    黑袍男人语气意味深长:“你当知道,若你需要,她愿为你手中之剑,掌中之盾。”

    “尊上,不要再说了”,时影蹙着眉头,举起一只手,垂目摇头,“阿游只是我的...只是我的弟子,她不应成为任何人的剑与盾。”

    他重新看向大司命,眼中似有熔岩闪烁,认真道,“身为人师,我只希望她长成一个正直的人,学有所成,依照自己的本心行事,而不是把她当作可以利用的工具”,时影蹙眉诚挚的问,“尊上身为我的师父,一心为我打算,难道不能理解这种心情吗?”

    大司命叹了口气,“影儿,你想要守护云荒,不愿涉足尘世的纷争,又希望游光能够依照自己的心愿而活,可你有没有想过”,黑袍男人凝视着时影的眼睛,“在你眼中,她只是你的弟子,可她身怀这样的力量,在那些势欲熏心之人眼中,她就是一个法宝神兵。”

    大司命话语中似有风云翻涌,“如今的云荒,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你想要置身事外,不染凡尘,可这样的你,又能不能此乱世之中保护她?”

    “就比如那派遣冰族,进犯帝王谷,欲盗取后土神戒的冰族智者”,大司命语音渐沉,“他会不会已从十巫之首的口中,得知了游光的存在...一个活的后土神戒?又会不会对她出手?”

    “影儿,你要想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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